这几日又堆得山一般,他不得停歇,只好牺牲些睡眠时间。
洪四海只见他不时在公文上圈圈画画,一时皱起眉头,一时又歪了嘴角,想必事情还有些棘手。
“洪四海——”
他被独孤及信一声召唤,便赶忙来到国公爷近前,“是。”
独孤及信却叫他放轻松些,只是寻常聊天罢了不必如此拘谨。
“大娘子昨日寻你去了寝殿之中?”
洪四海知晓大娘子应当已经提过那事,尚且不知大都督的意思,便也不敢多说,“是,大娘子要我送信到京城去,是给甘家小娘子的书信。”
“——嗯,”他点头不迭,对此事并无异议,“大娘子说,你心中有人了?怎的未曾听你提起。”
他确实只是聊天的语气,半点未曾有公事公办的味道。不过洪四海知晓国公爷小事上也极严谨,不敢随意敷衍,还是想好了说辞在行回话。
“国公爷公事繁忙,哪里能让您再去操心我的私事。”
“不是这话,”他停下手中的朱笔,搁到一旁的笔山之上,“若你有心仪人选,早些定下来也是好。既已经立业,成家也是迟早的事情。”
独孤及信在婚事上已然得偿所愿,自然也乐见手下之人成好事。
“是哪家的娘子?”
洪四海也不敢再隐瞒,恐怕今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是高家娘子。”
他淡淡谈起那姓名,“高嘉含?”
“是。”
洪四海心中有些忐忑,高娘子的名声不好,可他并不在意。他自己恶人之名远播,在临南原本就是鬼见愁一般的人物,哪里有寻常娘子乐意嫁他。如今高娘子虽毁了名声,可他并不嫌弃,在他看来娘子心底善良,每每在郡公府遇上,对自己常有温柔小意,他这样的大老粗哪里能顶得住,其实早有同国公爷摊牌的想法。
独孤及信慢慢靠坐到太师椅上,而后上下打量着洪四海,“从前倒未看出你二人有过交集,颇叫人意外。”
“高娘子曾替下官缝补过一件外裳,此外便只点头之交罢了。”
独孤及信再未多问,摆手叫洪四海出去,便又拿起朱笔在公文上批注起来。
只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既然娘子和洪四海都有意保她,那便最后再给她一次机会。
那日王娘子和石方得了大都督的令,要他到高娘子处传话。
第76章
天将亮之时, 云枝才悠悠转醒,她伸手轻抚了下身边的位置,那处早已经凉透, 阿兄定是早早便又去忙了。
她叫了王娘子进来, “今日怎的不早些叫我, 想必阖府都起了, 我竟成了最后一位。”
她念着二叔公和郡公日日要早起打拳, 身子骨个个都较平常人健朗, 自己这做小辈却睡到日上三竿, 实在有些说不响嘴。
却见一小丫头进来伺候,那王娘子看来并未守在外间。
“王娘子被国公爷叫去了, 临走交代咱们不要打扰大娘子休息。”
她这日子倒是比做姑娘时还逍遥自在, 若是叫阿娘知晓自己这般怠惰, 少不得又是一番说教。
“是国公爷将人叫了去?”云枝穿衣梳洗, 忍不住又打听到, “可说了是何事?”
“似乎同高娘子有关,具体便不知晓了。”
云枝擦了擦牙,又漱了口, 左右起得晚了也没胃口, “高娘子的事情?”
昨日她同阿兄提了高娘子和洪将军的事情, 他不是说高娘子同独孤及礼曾有一子, 不能再作配洪四海么,今日那高娘子又出了何事?
“是呢, 王娘子和石方一起过去的,一早从咱们这边过去了。”
“咱们也去瞧瞧。”
高嘉含在府上的院子, 正是从前河阳郡主待过之处,云枝走过那日曾来过的小路, 到那小楼之时仍旧抬眼看了一瞬,一切倒同那日夜里无甚分别。登楼正能看到城门失火的位置,云枝看着这里难免想起故人。
便加紧脚步,赶忙要到屋内去。
只是到了近前,却见洪四海脸色灰败,浑身丧气的自台阶而下,只是见了云枝还是赶忙行了一礼。
“——洪将军。”
云枝倒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不是说王娘子和石方前来传话,怎么洪四海也在此处。
“洪将军也是国公爷派来的不成?”
洪四海越发伏低了身子,“是。”
云枝越发疑惑,怎么这一个个的都被阿兄叫来了这里,又有什么新鲜事情是自己不知晓的。
“难不成是阿兄应了你们的事,”云枝暂也想不出还能是什么旁的事情。
“是,”他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来。
“这是好事,红将军为何面露难色,高娘子不喜这般安排?”
洪四海轻点了下头,未想到高娘子一向静美柔和,对自己也进退有度,今日竟会这般直白,几乎要将自己是痴心妄想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从前她小心翼翼的示好,还有在自己面前的委屈哭诉,原来不过是她有心欺骗罢了。
“高娘子看不上咱们的条件,有了更好的去处罢。”
更好的去处?她还能上了天去不成,洪四海这般条件的竟还会被挑拣,叫云枝更是好奇。
“是哪家相中了高娘子,竟还能拒了你去?”
洪四海摇头不迭,“我也不想再去细究,娘子要进去便去吧,我这里还有事,便先退下了。”
云枝点了点头,道一句好。
她轻步向前,此事实在蹊跷,洪四海说高娘子攀了高枝,整个府上除了独孤及信她还能遇上哪位贵人。又不可能是郡公和二叔公,更不可能是外面的贵人,她的手段也不至于能同府外之人攀扯。
难道王娘子早晨得了阿兄的示意,便是叫她来同高娘子商议“攀高枝”的事情?
云枝扭身看了看匆匆离去的洪四海,那背影越发落寞,阿兄到底在做些什么,云枝内心更是不平静,几乎想立刻便去寻阿兄来问询。
她秀眉攒起,提了衣裙便转身向钦殿而去,是不是他在背后捣乱,她直接去问便知。
独孤及信见洪四海神情不爽,便知那高氏拒绝了她。高嘉含绝非如表面那般人畜无害,能同自己最为亲近的手下熟悉起来,甚至还让洪四海动了娶她的心思,独孤及信至一开始便不相信她真是个安分之人。
“高氏拒绝了?”
洪四海也叹自己的姻缘恐怕真是艰难,这样好的机会捉不住便也算了,竟还眼瞎看上这样的娘子。
他便把同云枝的说辞又告知一遍独孤及信。
“高氏心高气傲,不是咱们这座小庙能容得下的。”
他一边忙着公务,一边还要防着身边人被旁的人下套,“你们缘浅,及时抽身便好。”
洪四海也非那等儿女情长之人,既然叫人家一顿指摘,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是,大都督说得有理。”
云枝却同洪四海前后脚的进了殿内来。
独孤及信便摆手叫洪四海先退下。
“怎么气鼓鼓的来,府上谁给你气受了不成?”他先自省了一番,却好似并未招惹到她。
云枝去到他面前,“咱们府上除了你,还能有哪个叫我不喜。”
他总算肯放下手中的活儿,从堆山积海的公务之中抬起头来,“我分明做得极好。”
“厚脸皮,”云枝质问他,“那高氏为何会推拒洪将军求亲,还说另有好去处,你是不是应承了高嘉含什么,才叫她这般高高在上。”
洪四海的官职不低,比郡公府那不成器的二郎君独孤及礼不知要高出多少,他连这样的郎君都瞧不上,是真的要做国公府的侧夫人不成。
他却被这酸溜溜的话逗笑,“大娘子以为呢?”
“定是你许她侧室的位置,”她小脸皱起,“是不是?”
“我哪里敢,”他伸手将云枝牵到自己身边,要拉她坐到自己膝上,却被她伸手推开。
“你好好说话,光天化日这是做得什么样子。”
云枝哪里能拗得过他的力气,终究还是被一把抱去了他怀中,“不是要拷问我,这么着听得真切。”
才怪,她又不是个聋的,坐到一边还能听不到他说些什么。
他使了些力气禁锢着她,云枝伸手敲他胸口咚咚作响,“你少些小动作,青天白日的,外面值守的人听到这边动静,我可没脸。”
大概是又羞又气,连脖颈之中都是一片粉嫩,却越发被他在手中团弄着。
“你是想打岔把这一段揭过去是不是,”她咻咻的喘着,又将手臂探出去拧他的耳朵,“我可告诉你,休想!”
第77章
云枝可一直未忘记今日来寻他是为何事, 好一阵打闹过去,这会儿总算一时停歇。
“晨起叫王娘子来,你同她说了何事?”
府内哪有新鲜事, 云枝若是有心去查自然不会被蒙在鼓里, 况且他也未曾想过要去瞒她。
云枝的手心叫他放在唇边一啄, “娘子这般聪颖, 只知晓王娘子来过, 便猜出了些许内情, 这叫我不胜惶恐。”
“好啊, 你还真向她许诺了什么不成?”
“若我要直接将高娘子送回临南去,想必你和几位长辈都不会应允, 可叫她在我眼皮底下过活, 我是绝不同意的。”
“咦, ”云枝被他绕了进去, 竟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既然你不愿留她在咱们府上,那高嘉含怎会说是有了好去处,你在南淳为她寻了人家?”
他轻哼一声, “我哪里有那般闲适。”
一个同他无甚关系, 又叫他颇为忌惮的娘子, 独孤及信如何来看也绝不会为她多费什么心思。
“况且她连洪四海都瞧不上, 眼界高到天上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云枝想起那日她声泪俱下, 说是到京城也好,在府上做粗活也好, 只要不将她送回临南,她那时是真的动了恻隐之心。况且怜惜她在郡公府受了欺负, 更是善心要助她脱离苦海。
“阿兄是想叫她在众人面前显露心迹,”她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那你是如何骗她的,真的许了她侧室之位?”
“自然不是,侧室的位子亦是正经主子,这诱惑未必会显出她的勃勃野心,”他停了一瞬,“自然暗示她留在府外,做个外室。”
云枝吃了一惊,“高氏宁愿做你的外室,也瞧不上洪四海?”
这选择实在愚蠢,不过若是在高嘉含看来或许不是。她搭上了独孤及信,自然会有高氏宗族和郡公娘子为她冲锋陷阵,进国公府指日可待。
“是我错看了她。”
除了遇人不淑之外,云枝更是觉得人心难测,叫她泛起阵阵寒意。
她低垂着小脸,索性埋到他肩上去,声若蚊蝇道,“若是没有我从中阻止,阿兄开始是打算如何处置高氏的?也是直接送回临南么?”
他见她这般依恋的姿态,心越发软下来,“大概会在南淳直接解决了她,不过既然你不肯叫我再多背这条罪孽,费些事将她送走也不是难事。”
云枝换个姿势靠到他肩膀另一边,“但愿我不是在给你添乱。”
今次倒差点就叫高嘉含得逞了,云枝心中后怕,“若是你也不曾看破她的招数,我还将人带在身边,恐怕有一日你会被她抢了去,我可气死了。”
他能说出这番话,叫他心中急跳,好歹将人扶起来猛亲一口,“好乖乖,再多说几句好听的。”
“什么好听的?”云枝迷迷糊糊,只是伸手将他整个抱住,“阿兄自然是最钟意我的。”
这倒也没错,他喜滋滋的,总算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高嘉含今日便送走吧,南淳这边事情不多,过几日要再回京一趟,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云枝叫他颠来倒去的头晕,只听说了要回京这话,自然点头不迭,“我也想阿爷阿娘了,还有妃令的婚事要再斟酌,回去一趟也好。”
“……不过二叔公和郡公都在府上,咱们走了他们如何是好?”
他埋在云枝颈子上猛亲一口,“郡公要进京上书袭爵之事,与咱们同去。”
她将独孤及信扳直了身子,还有事要问他,“阿兄不是说,这袭爵之事不能如他所愿,今次他要进京去,阿兄要如何应对?”
“阿爷做了让步,我阿娘如今是正头娘子,郡公娘子为继室。至于独孤及礼,他就好好做自己的独孤氏二郎君便罢,袭爵是不要想了。”
云枝补充道,“那便是要定独孤及义?”
他冷笑一声,“郡公确实做此打算。”
那独孤及义也是郡公娘子所出,按照如今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哪里会放过郡公娘子的孩子,必然是要打压到最后一刻,死后都不会叫他们翻身。
“阿兄还有后手?”
云枝渐渐也摸透他的脾性,他真要出手去做之事,无人能左右其心智。
“选个咱们喜欢的人袭爵便好,”他望着云枝的重新冷静下来的眼眸,“我看小辈儿里有几人不错,不过都是旁支,许能遇到你看着顺眼的。”
云枝开起玩笑来,“倒像是要给咱们过继孩子似的。”
他不说,心中却也惦记着,似乎是该要个孩子了。
云枝回京前并未同戚家众人打过招呼,直到独孤及信将人搀着下了马车,才有门口的小厮一跃而起,冲回府内报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