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是一万个不会相信的, “况且若是他真在背后指使郡公做事,一早便去搭救郡公了,哪里会等郡公攀咬起来, 闹得如此难看。”
这话颇有道理, 大娘子总算稍安了心。
“自己人的构陷之言, 比外人攻击的伤害更恶毒千百倍, 郡公如此也是逼的你阿兄越发放手,恐怕要真真同临南割席了。”
云枝一早便被他告知要从旁支之中选人来继承爵位, 对阿兄这般作为并不显露出惊讶意外的神色。
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已经算计到了这一天,由来便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今日去大理寺之时, 仍旧带着不少人手,以他如今地位, 自然不会受何苦楚,想必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果然到当时傍晚时候,便见他受人簇拥着回来,洪四海同他前后进了门来。
云枝迎上去问他,“如何,可受了什么委屈?”
他本是绷着脸进来,见了云枝如此担忧便禁不住一笑,“我能受何委屈。”
云枝便又望向洪四海那头。
“大娘子不必担心,大都督确实不曾吃什么苦头,大理寺的人以礼相待,咱们进出都是有人相送的。”
独孤及信冲她笑道,“这风里雨里都曾经历过,还怕他小小的大理寺不成。”
话虽这般说,当日还是将王舒温也召了回来,几人商议着今日之事。
“今日若不是咱们带着的人手足够多,那大理寺还当真可能是出不来了。”
独孤及信进了府衙便发现那处人手较平日里多了许多,不过他向来有带着府军出门的习惯,如今连禁中官家身边都换了不少自己人,纵然是入宫他也并不慌张。
王舒温想了想近日动向,“师兄可知这幕后之人是谁,好似专门冲着你来似的。”
“是太皇太后授意,吏部侍郎出手。”
王舒温并不知晓许多内情,可戚如敏是最知道如今大案背后的由来的,“吏部出手,想必安执白也贡献不少。”
王舒温抬眼见云枝神色如常,唯恐她和独孤及信中间生变似的,缓了口气便接着师父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吏部侍郎出身会同谭家,乾朝五分之一的盐矿和十分之一的铁矿都在谭家手中,可谓是掌握了朝中命脉,虽无兵权在手可实力亦不可小觑,师兄若是强硬对上,不一定能得些便宜。”
这点独孤及信自然也是知晓。
未想到云枝竟站起身来直言,“可他们寻了咱们的晦气了,若是咱们一味忍让,岂不是助长了他人的气焰。”
云枝在府上一向是个胆大的,阿爷阿娘对她并不多做拘束,这会儿她语出惊人,还是将阿爷吓了一跳。
“宜都,可要小心说话,这可不是玩笑的。”
“大家心中具都是这般想法,不过是我直说出来了而已,”她扭头问向独孤及信求证,“阿兄说是不是。”
他居然也被云枝这气势唬住,“娘子说得有礼。”
王舒温靠在椅边问她,“你可想好了什么法子不成?”
“谭家不是有不少私有盐矿么,想必他们的主要收入也来源于此。据我所知,会同所处西南之地,正是咱们乾朝盐井规模最大之地,那谭家的盐想必便是井盐吧。”
众人都点头称是。
王舒温又给众人解释道,“不错,此处的盐井开挖日久,足有几百丈之深,制盐技术也极为成熟,比之海盐和湖盐的品质要更好,皆是精品,有部分是专供京中贵人和禁中,所以太皇太后同谭家交好,也就不奇怪了。”
“宜都你的意思,是要对盐矿下手?”戚如敏问道,“先帝在时几次要将盐铁生意收归朝廷,可几位世家联手对抗,先帝一时分不出手来治理,几次态度强硬颁布法令都无疾而终,这可不是好做得。”
戚如敏未说出口的是,独孤及信纵然手握权势,这般大刀阔斧的改进,若是一个不得平衡,恐怕连如今的地位都难保住。
云枝也知晓那般行事的难度,“直接收归自然困难重重,那咱们制造些麻烦,叫他们先自乱阵脚,之后再逐个击破。”
独孤及信也颇感兴趣,“比如说呢?”
“加重赋税。”
“这不行,”王舒温摇头不迭,“盐税不可轻易上浮,这是关系百姓吃饭的大事。况且贸然加税会对整个制盐业造成打击,不能精准打压谭家,还会叫咱们同其他制盐世家也站在对立面上,绝非良策。”
云枝早知他要如此推拒。
“师兄所言我早已想过,可今日我所提赋税,并非加在盐上,而是加在烟气之上。”
“烟气?”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这烟气所为何物。
独孤及信却是一乐,这不是自己所看的地方志之中记载得制盐之法么,她倒是个会融会贯通的。
“烟气是开采盐井之时地下渗出的气,量大且可燃。众位不知,那烧煮卤水若用柴用炭,消耗极其巨大。故而可用烟气来烧,既省了炭火费用,且就地取材又生了力气。”
众人互相看看,这其中说法确实新奇。
独孤及信赞道,“果然妙计,因这烟气只盐井用得到,其余制盐之处皆不会生出此物,是条专对谭家的法条。”
第83章
云枝这计谋确实叫人称奇, 戚如敏看着自家姑娘颇有些得意,“你往日的闲书倒是未曾百看可去。”
“哪里是闲书!”云枝自然不依,“都是我从阿兄那处淘换来的好书。”
王舒温也来附和, 云枝可是个宝物, 哪能叫她不如意, “是是是, 都是好书, 你阿兄的宝贝哪个不是紧着给你。”
云枝小脸一皱, “给你们出主意还要被玩笑, 好没意思。”
她也不愿意再同他们讨论细节,若不是怕阿兄真的叫安执白比下去, 她还不乐意动这个脑筋呢。
云枝便出门去到妃令那边, 这会儿府上的娘子都已经歇下来, 只妃令处还点着灯, 云枝路过正好进来。
“国公爷的困境可解了?”妃令见她进来忙问道, “外面传瞎话传得什么似的,听着都脏了耳朵。”
云枝钻进妃令的被窝里同她挤了挤,“事情不算小, 阿兄的意思是要暂且不要节外生枝, 不过也商讨出个大致方向来, 再看他们如何决定吧。”
她并不打算将方才的主意同妃令说, 或许阿兄最后并未采用,多说也是无意。
“那程景秀可有再来烦你?”
妃令摇了摇头, “他又不是真心喜欢,不过是出于利益, 自然不多上心,只是……”
“只是什么?”
“今日我阿娘出门打听国公爷的事情, 竟听有人提起程家有意同咱们攀亲的传闻,虽未说是同戚家哪位娘子,可咱们这里除了我倒也没有旁人了。”
“竟有这事?”云枝又生起气来,“外面人是如何说得?”
“只说程家同咱们走得近,还有那程景秀在外醉酒时说戚家的娘子和郎君个个都是顶好的。”
“反了他,”云枝一拍被面,“想着在外放出风去,叫这生米成熟饭不成!”
她和妃令都不是能容人算计的娘子,二人对视一眼,“咱们给他个教训,叫他知道戚府的娘子可不是好惦记的。”
正说着,有丫头进来传话,“大都督在外候着。”
看来是来寻她回去歇息。
“叫他先回去,我后脚便到。”
正说着,妃令将丫头叫住,“阿姊先回吧,我瞧国公爷若是等不到你,轻易是不会离开的。”
他们小夫妻还是新婚,自然是有些腻歪劲儿的,连妃令这大大咧咧之人都瞧得出来。
云枝踌躇了下,“那便等明日,咱们再行计划,非得给程景秀一点厉害看看。”
妃令起身将她送了出去,见阿姊被秦国公揽去了臂弯之中,不由偷偷笑了一下,“阿姊果真是好福气。”
这边独孤及信拥着云枝慢慢向云枝的小院而去。
“今日可真叫我刮目相看,”他偷偷啄她脸颊一下,“未想到娘子竟是我的智多鑫,锦囊团。”
天黑,也瞧不见云枝脸红,“你正经些,这可是在戚家,叫我阿爷阿娘瞧见,可就丢大人了。”
他朗声说不会,“你阿爷早已经回去歇着了,当是你这小夜猫子。”
两人挤来挤去,别别扭扭进了亮处才算些微分开,“那阿兄打算何时征收烟气税,今日可提上了日程?”
独孤及信却叫她莫要着急,“暂且按下不动,先去谭家盐井中探探虚实,若是顺利,想必这月底便会先叫官家过目批行。”
“官家可会同意?”
“官家身边都换成了咱们的人,太皇太后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公务上,便自然会有法子叫官家乐见此事。”
云枝却突然握住他的腕子,“阿兄,你同官家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
不然,他何至于讲官家身边之人全部换走。此举恐怕会惹得官家同阿兄的关系越发远离,毕竟谁也不喜欢受人制约。
“倒也不曾这般严重,官家年幼顽皮,正是贪玩的年岁,宫里不可能人人都唱白脸。”
“阿兄还是要适当给官家松松劲儿,一味逼他做事,我真担心他羽翼渐丰之后,会拿阿兄开刀,咱们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独孤及信被她这幅忧国忧民的表情都弄得笑起来,“若真有那一日,阿兄定然头一个将你摘出去。”
“——去,”云枝捶他一把,“你说哪里的话,咱们是一家,自然要同进退,将我摘出去做什么,要和离不成?”
他干咳了两声,赶忙将这话题结束,“妃令同你可有说些什么新鲜事?”
“只说了程家的事情,”云枝也不点破他这转折生硬,便也随着他的话将话题转到了妃令身上去,“阿兄也替妃令考虑着,瞧瞧朝中有无可信赖的英才,她到了年岁,早早考虑起来更周全些。”
“便依娘子的意思,我自然尽心竭力。”
有他这句话在,云枝心里也有了底气,家中有倚仗这点实在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独孤及信派出去查探盐井的探子还未回京,云枝却被太皇太后宣旨召进了宫中。
太皇太后同独孤及信如今敌对,召云枝进宫自然是没什么好事。
不过人在屋檐下,云枝也不敢不低头,先同独孤及信知会了一声。
这会儿秦国公还在陪官家温习功课,暂时还无法亲自陪她。只托洪四海带了口信给她。
叫她不要逞强我不要同太皇太后顶装,若是被她为难,不论大小事情都先应下,后续他自然会去处理。
宫里各处都有南淳带来的人手,云枝不怕太皇太后突然发难。
既然阿兄叫她做小伏低,她也不会莽撞去惹得太皇太后发怒,贵人们想要怎么样,她都陪着便好,并非难事。
她才去到太皇太后身边,却见贵人身旁立着两尊十分眼熟的大佛。
“国公夫人在娘家小住的时间长了,秦国公府内的人手,瞧着眼生了不是。”
太皇太后尚且有心情同云枝玩笑起来,“这两位女官,从前都是吾手下的得力之人,吾大方赠予了秦国公府,娘子和大都督很是不领情呢,怎得一次也不曾回府去了。”
云枝这才想起,这二人便是新婚之时,太皇太后送来的人手。
第84章
云枝知晓太皇太后虽同阿兄都出自临南独孤氏, 可到底不是一支所出,且如今官家年幼,太皇太后有意插手政局, 同阿兄内里不合, 暗中都在较着狠劲儿。
她自进宫之时心中便有预期, 倒也不怕太皇太后刁难。
“贵人明鉴, 妾同大都督婚后不久便去到南淳, 南淳府事忙, 自然要费心先周全, 再去说将京中人手重新安排,到时是放去南淳, 还是留在京中, 都会有个说法。”
“云娘子说新婚不得周全, 这会儿已去了半年还久些, 想必南淳府一应事宜已打理妥帖了吧?”
太皇太后十指上皆是新染得嫣红之色, 丹蔻妖冶而新鲜,那张年过五旬的面容,如今却半分不显老态, 真如三十出头的娘子一般。
“一应妥帖, ”云枝俯身答道, “人手都是足得, 南淳只我二人,到底也用不着那么些人手。”
贵人嘴角牵起, 不辨喜怒道,“南淳人手妥帖, 吾这边的二位娘子倒派不上用场了。”
她话锋一转,“——二人在吾面前都是颇得脸面的, 不想去了大都督府上,倒叫人嫌弃,是吾教导不周了。”
这宫中贵人个个难缠,身份地位又高,且要受些挤兑,轻易还不能反唇相讥,叫她寻了错处开发起来,连带着阿兄的脸上都要难看。
云枝可不想叫外人看扁了去,到底也是大族出身的娘子,总是要给戚家也挣些脸面的。
“南淳府邸来往都是些大都督在军中的手下,不比京中结交具都是达官贵人,有二位娘子在京中守着宅院,贵人们迎来送往便更妥贴,妾还要特地拜谢太皇太后,送了两位娘子来。”
这话说得叫人心中熨帖,太皇太后也没有非要叫人将女官带到身边伺候的道理。
“你倒是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