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现在在你卧室,你立刻回来。”
“好。”羿修压抑着情绪,语气明显比昨日轻快很多,“我八分钟到。”
都这个时候了,羿修还是不改严谨的作风,连个时间都要精确下来,不过八分钟就从保利南苑回到凤凰街29号,他简直是在挑战交警的底线,在超速边缘来回蹦跶。
可是,钟慈却说:
“不行!——八分钟太长了,你不是神吗,我要你用瞬移术,三秒内出现在我面前!”
“……呃?”
闻言,羿修出现短暂的沉默,半秒后他暗暗乞求道:“慈慈,你可以把时间放宽到一分钟吗?”
钟慈故作冷漠地问:“为什么?”
他语气可怜兮兮:“我、我目前元神不够充、充沛,瞬移速度提速不了多少。”
“这样呐……”钟慈故意拖着长音,须臾好商量地说,“行吧,我把时间宽限到三分钟。”
“好。”
羿修这次回复很简洁,只是通过听筒,钟慈很明显听到他的声调先是很低沉,似乎不确信这句话,半秒后立刻上扬几分。
挂断电话,钟慈立在卧室里,心中默默倒计时:“60,59,58……5,4,3,2,”
1。
最后一秒数完,羿修闪现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只刚采摘,花蕊上还带着几滴夜露的粉蔷薇。
羿修把这朵小蔷薇送给钟慈,凝视着她,目光轻轻的,有羞怯也有张皇,斟酌着说道:“我在石亭看见它开得很漂亮,我希望见到你时,手中有一朵花可以送你。”
“噢。”钟慈态度冷淡地接过粉蔷薇,看了看裙子,没兜,她便本能地将它插/进头发。
随着她小幅度转动脑袋,粉蔷薇跟着一颤一颤,颤得羿修心花怒放,向她投来炽热的目光。
“慈慈,我以为你不想见我了。”他忽地呢喃一声。
这时,钟慈双手叉腰,眼神在他身上,从上到下地睃,几秒钟后,她开口说话了,却是怪腔怪调的:
“大晚上还戴墨镜,挺酷的嘛,这件黑色风衣也挺帅的。噢,对了,你双手还戴着皮手套,怎么,刚刚是去做刺客,还是采花大盗啊?”
“慈慈。”
羿修苦笑地轻唤一声,霍然摘下皮手套,赤手去牵她,然后不厌其烦地又重复解释道:“除了你之外的人类,碰到我的手都会产生触电反应,我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钟慈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语气不友善地回应道:“这话以前我不信,昨天亲眼见到鹓神的神力,我不得不信了。”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隐瞒你,”羿修抢白,下一秒他很落寞忧伤地说,“我、只是想一点一点慢慢告诉你实情,好让你一点一点接受我。”
他们离得这么近,呼吸瞬息便交缠在一起,暧昧逐渐占领上风。
忽然,钟慈冷声地说:“把眼镜摘了,我要看你的眼睛。”
迟疑,羿修沉默几秒,犹豫着说:“我的元神最近出了点问题,眼睛变得很可怕。慈慈,我会吓到你的。”
钟慈连忙反问:“你说的可怕,是不是指双眸赤红,像失控吸血鬼眼睛那样的红?”
“……是。”
耸耸肩,钟慈语气轻松地表态:“那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怕,我已经见过两次。——你摘吧,我这次要看个仔细。”
“看仔细?”羿修显然没明白她的意图,苦笑道,“病眼没什么值得看的。”
“摘下,我不想说第三遍。”她像个女王,威严,居高临下。
羿修想想,提出一个要求:“那你向我保证绝不惊叫。”
“Okay,I promise.”
得到承诺后,羿修伸出手摘下墨镜,赤红的双眸死死凝视着钟慈,那只仍握住钟慈的大手,不知不觉间加大了几分力度。
钟慈踮起脚,没被握住的那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他手臂外侧,整个人往上“耸高”七八厘米。
似乎这样还是看不太清,她重新命令道:“羿修,你用法术让这个房间里所有的灯都亮起来。”
“好。”他说。
然后下一秒钟,昏暗的卧室,亮如摄影棚。
紧接着,钟慈又下了另一道命令:“你退后,坐到床尾凳上。”
她这是嫌两人的身高海拔差太大,踮脚踮累了,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羿修拉着她的手将她一块带到床边,他刚坐下,钟慈立刻弯腰,两根手指上下撑在他的眼眶上。
只差一个医用手电筒,这画面就成了一位眼科女医生正在查看一个男病人的眼疾。
两分钟后,她哭丧着脸说:“竟然看不到一根红血丝,怎么看我都觉得你是戴了个眼球形的血红美瞳。”
闻言,羿修小声地说:“慈慈,我从不戴美瞳。”
“这我知道。”她直起身,瞥了眼养病期间还精心打扮自己的羿修,缓缓地说,“你只在衣饰和发型上面花心思、做打扮嘛。”
“这是习性。”羿修低声辩解,然后重新戴好墨镜。
“知道知道,雄鸟不就是想通过漂亮的外表吸引雌鸟,得到繁衍后代的机会么。”
“慈慈听你口气,我怎么觉得你对此存在bias(偏见)?”
“不是偏见,”她正声道,“而是真相就这么低俗,自然界的雄性为了获得交/配机会,往往不择手段。”
羿修不认可,声音轻软地反问道:“不择手段,怎么讲?”
钟慈挨着他,并肩坐在床尾凳上,不客气地说:“你先放开我的手,干嘛一直抓着。”
羿修不肯松开,毫不手软地又捏了一下:“我喜欢你,自然也就喜欢你的手,爱屋及乌,既然有机会牵手,我是绝不轻易放手的。”
“斯文败类。”钟慈骂他。
他立即耍起无赖:“骂吧骂吧,随你怎么骂,反正我不会松手。”
闻言,钟慈差点没昏过去,他们没发生那次意乱情迷的kiss前,这个人的举手投足、言谈举止明明都非常gentle(绅士),怎么现在变成了scamp(臭流氓)。
“雄性动物怎么不择手段了?”他重复,强行将话题切回正题。
钟慈瞪大眼睛,想撒气,又不敢拿一个还在生病中的人,不,生病中的鹓鸟撒气,只能自己愤恨地跺跺脚。
“慈慈,地板要是被跺穿了,咱俩齐齐都要往二楼掉,摔不死,但肯定疼。”某人竟然还有闲工夫开玩笑,钟慈听了更气。
不能再生气,还是转移注意力吧。
于是,钟慈咬牙切齿地问:“你听过mating strategies(觅偶策略)没?”
没等羿修回答,钟慈已经言语尖酸刻薄地继续往下说了:“噢,我搞忘了,您可是『文化恐龙』『百科全书』怎么会不知道mating strategies。”
羿修却似没听出这种刻薄,反倒很配合地说:“我知道这两个单词分别的意思,但连起来它是什么原理,我就不知道了。”
“说谎!”钟慈更气了。
话音一落,羿修轻叹一口气,十几秒后,不装了,嗓音温存地说道:“慈慈先说说你的看法和见解,我有想补充的时候,我再提出来,可以吗?”
钟慈睨他一眼,让他自行体会眼神。
然后,她兀自开始说回正题:“我要讲的是一个蜥蜴的求偶策略。”
“生物学家巴里·西内尔沃的论文里介绍了一种美洲侧斑鬣蜥,按喉部颜色分为三种类型:橙喉、蓝喉和黄喉。”
“只有橙喉和蓝喉的雄性鬣蜥有领地,因此它们的配偶是领地内的雌性鬣蜥。而黄喉因为最不具备攻击性,从而没有领地、没有家业,只能靠‘偷/腥’,偷橙、蓝两喉的腥借此繁衍后代。”
“那么,黄喉怎么偷呢?它凭靠卓越的伪装技巧——黄喉伪装成雌性混入橙、蓝两喉的领地,用一招瞒天过海接近目标,再靠浑水摸鱼偷偷上岸。①”
钟慈刚讲完,羿修就不怀好意地捏了捏她的手,随后才慢吞吞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慈慈,这个例子本身没有一点问题,可它跟咱们谈论的主题不是很契合的嘛。”
轻咳两声,他继续说:“——我们讨论的是主题是,雄性动物为了能得到繁衍的机会,绝大多数都比雌性动物长得漂亮,这其实就是进化的选择,可你刚刚说的这个例子仅仅在说,雄性黄喉为了繁衍不惜伪装成雌性鱼目混珠,怎么看,这都八竿子打不着呐。”
她不服,争辩道:“话糙理不糙,这种行为就是‘不择手段’,它们背后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是是是。例子不同,道理却一模一样。”
羿修不跟她争,采用惯用的应对策略——『在无伤大雅的事情上,通常钟慈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不去反驳不去否定,态度诚恳、主动妥协,并且积极表示对方说得全对。』
钟慈还在嘀咕:“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嘛。”
羿修也耐着性子点头:“是是是,这个例子真厉害。”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钟慈沉默几秒,忽然说:“我要看那瓶眼药水。”
闻言,羿修一怔:“什么眼药水?”
“跟我装傻是吧,”钟慈转过头,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前天,你在车上变出来的、碧绿色的、下圆上长的、像个长柄手摇铃的琉璃瓶。”
“噢,是说那个呀,”羿修恍然,安静几秒后,才慢吞吞地说,“它不是眼药水。”
“不是眼药水,那是什么?”钟慈追问。
“眼泪,那是一个眼泪收集瓶。”他语调变得很低沉,似乎即将开启一个忧伤的话题,“这里面一共收集了8395滴眼泪。”
作者有话说:
①美洲侧斑鬣蜥求偶策略:引用自辉格老师的《沐猿而冠》
第33章 谈崩决裂
◎打脸一众小人◎
“8395个人流的眼泪?”钟慈本能地认为是不同的人,他们流的眼泪。
羿修轻轻摇头,眼神哀戚,用地道好听的牛津腔说:“All tears shed by one person(都是同一个人流的眼泪).”
短暂沉默几秒,他补充道:“Sorrow(皆是悲泪).”
闻言,钟慈背脊一凉,萌生出一个令她已经毛骨悚然的猜测:“这个人,不会是我吧?”
羿修凝视着钟慈,满腹心事,看来这个问题他是选择避而不答了。
可恶!不是说好开诚布公的吗。
钟慈皱眉,想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结果失败,只好用了大力地去捏他,反倒疼的自己先呲牙咧嘴。
于是乎,她另一只手单手叉腰,摆出一副势要刨根问底的架势:“为什么不说?难道你不懂,这个时候沉默就代表默认么!”
羿修先垂首,后又抬头继续凝神着她,好一会儿,他沉重地点点头,承认了:“是的,这些眼泪的主人就是你。”
钟慈却忽然联想到:“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不止上辈子。”他说。
“究竟是多少辈子?”原来恐惧是深处是好奇,这点钟慈也没料想到。
不说,羿修继续选择避而不答。
钟慈大感纳罕,上次这人连『劫』这个鹓族的时间单位都大大方方说了出来,这次就一个简简单单的,怎么就涉及机密了?
成,这难不倒人,重新换个说法问就成了。
于是,钟慈又问:“上辈子,我们也在海圳相遇的吗?”
“不是。”
“那在哪?”
不说,竟然还是不说!
钟慈气极,干脆变本加厉算了:“你现在把那个眼泪瓶召唤出来,我要看。”
本以为,这个眼泪瓶的保密级别肯定比刚才那两个问题的高,羿修肯定会拒绝say no,岂料,事情发展完全出乎钟慈的意料。
只见,羿修很爽快地点头,轻轻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就眨眼的那几秒钟,他俩正对面的虚空中顿时显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子。
羿修就着虚空,伸手打开匣子,把那只碧绿的、颇具地中海风格的琉璃瓶拿了出来,交到钟慈手心里。
结果刚瞥了眼瓶子,钟慈忽地心头一惊,错愕地转看向羿修:“怎、怎么这里面的眼泪没……没有汇合,反而像一粒一粒的鱼肝油,全都是独立的,体积还有大有小啊?”
紧接着,她像摇鱼肝油瓶那样左左右右地摇着这个琉璃眼泪收集瓶,好奇地问:“我要是把瓶子倒过来,拔/掉木塞,它们是一颗一颗掉出来,还是一倾全出呢?”
“一颗一颗地掉落。”
“这不科学!”钟慈脱口评价,随即目光一滞,“唉,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不科学。”
羿修没有去反驳她这句话,耐心等着她的下一个提问或者下一个要求。
“所以——”钟慈忽然醒悟,低头从衣领里掏出项链,摩挲着,问道,“泣露里的这八滴水珠也是我的眼泪?”
“嗯。”他没有犹豫地点头。
“为什么它们不融合?这次我不想再听所谓的‘科学解释’。”
她这句话意有所指。
上一次羿修在咖啡馆外找人借打火机,当她见高温火烤后的确出现蒸发现象,才没有细究下去。
羿修想了想,忽然又挥手,从虚空中显化出出一本词典。
钟慈瞥见封面,The Dictionary of Obscure Sorrow,《悲伤词典》①,眉头一跳,叫道:“你不会想现查词典,现编一个故事来糊弄我吧?”
羿修好脾气地对她说:“这些眼泪之所以不相融,是因为它们所蕴含的情绪不同,换句话说,你当初是因为不同的悲伤流的眼泪。”
闻言,钟慈翻了个白眼,将信将疑道:“既然都是悲伤的眼泪,还能有什么不……”
“同”字还没说出口,她忽地瞪着那本《悲伤词典》,似乎明白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这本词典里每一个悲伤的词条,就对应瓶子里的一滴眼泪?”
“的确如此。”羿修轻拍了一下词典,像是在拍一个老朋友的肩膀,“幸亏有它,我才能准确地区别8000种不同的悲伤。”
“所以,瓶子里的眼泪之所以出现体积有大有小,是因为要是眼泪背后的情绪相同,它们就会自动融合,像雪球那样越滚越大,是这个道理么?”
“是。”
“字典能借我翻翻吗?”钟慈被彻底勾起好奇心。
“当然可以。”
钟慈拿到词典,别扭地动了动手腕,歪头,不冷不热地说:“大哥你可以松开我的手了吗,只有一只手,我不方便翻页。”
“Easy peasy(小事一桩),我为小姐翻页。”某人实在厚颜无耻,还用指甲盖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手掌心,“此时此刻,我就是小姐的右手。”
钟慈气极,立即指挥道:“既然是easy peasy,那么,不能光翻页,我眼睛觉得累了,要你念给我听,用你的牛津腔。”
“I\'m down(我非常乐意).”某人一秒摆正身份,字正腔圆地朗读起面前这一页的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