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都快没了……”骆文娟眼泪簌簌下落,“我活着还有几个意思。”
“儿子这不还在么,只是……”伊百山只能自欺欺人,“睡着了,还没醒。”
两夫妻拥抱着相互痛哭。
等他们情绪稍微平静些许后,羿修从西装兜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梧弦医院院长的私人名片,如果你们想救自己的儿子,务必在明日将伊望转院,不然……”
“我们不会转院,不会再给你们害我儿子的机会。”骆文娟发疯似地夺过名片,当着钟慈与羿修的面将它撕得粉碎,“这里不欢迎你们,滚。”
羿修没搭理骆文娟,还是转面看向伊百山,用一把极其冷静的嗓音说:“生还是死,选择在你。”
伊百山顿时觉得自己回到了谈判桌上,价值几百亿美元的谈判桌上,这个年轻对手的气场竟然将他这个商场老鸟压得死死的,让他一直处于下风,非常被动。
是的,自羿修踏入病房起,伊百山就感受到这人不简单,举手投足都是气场,话不多,却是一句废话都没有,每次开口都直击要害。
伊百山还没给出答复,身旁骆文娟已经咆哮起来:“还不滚。”
“走吧,修。”钟慈紧了紧十指相扣的手指,又最后看了眼伊百山,凄哀地说,“伊叔叔,我们不会害小望的。”
*
回程路上,钟慈问:“修,你觉得伊叔叔会答应给小望转院吗?”
“会。”他声音铿锵,又洞穿一切,“不过……他需要安抚好自己的老婆,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可是,骆阿姨很执拗的。”钟慈叹气,失神望着前方的车流,“其实在小望家里,几乎全部的事都是骆阿姨说了才算,伊叔叔也要听她的话。”
“慈慈你别担心。”羿修给她安慰,“这件事上,他们的目的很统一,所以他们一定会答应给伊望办转院,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
“名片都撕碎了……”钟慈轻轻地说。
“这难不倒一个在海圳有头有脸的成功商人。”羿修轻描淡写地指出,“为了救唯一的儿子,他们可以把整个海圳翻个底儿朝天。”
*
果不其然,当晚八点过十分,梧弦医院某管理层医生给羿修发来消息:“伊望已经转院进入梧弦的重症监护病房。”
羿修立刻去书房将这个消息告诉给钟慈,然后拉着她的手,去了三楼卧室。
“慈慈,你去住酒店,一次性带够三十天的衣物。”羿修停在衣帽间,“你想穿哪些,我来收拾。”
钟慈从背后抱住羿修的腰,黏糊糊地说:“我舍不得离开你。”
“你就当这趟是出国公差。”羿修轻轻拍着她的手,“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
“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钟慈终于大着胆子说出卡在自己心尖上,令她惴惴不安的预感,“我怕,因为这件事,我们会分别,再也见不到对方。”
“怎么会呢?”羿修呢喃重复,“我们永远要在一起的。”
“我不回家,那我们可以天天视频吗?”钟慈急迫地强调,“我要见你,哪怕隔着屏幕。”
“视频不了。”羿修摇头,“这个治伤过程是连续、不可打断的。”
说着,他笑着打了个轻松的比喻:“慈慈你不是爱看武侠小说和武侠片么,你可曾见过,替人治伤时,工作一会儿,又休息一会儿的。”
“没有。”钟慈老实摇头。
“所以,你乖乖等我。”羿修终于回转过来,抱住钟慈,不断亲吻她的头顶,叮嘱着,“你可以给我发微信或者写邮件,我之后会慢慢地、一条一条地阅读。”
“嗯,好。”
*
这段时间,钟慈觉得特别难熬,工作之余,她满脑子都在想着羿修,想得深入骨髓,可惜,还要再等等,才能见到他。
回到DP,很多跟钟慈熟识的同事都向她表示了祝贺,祝贺她拿到最佳短片动画奖、最佳剧本奖2个大奖。
Bill在办公室含笑问她:“拿了大奖,要不要再接再厉,再导一部片子,这次剧本由知名编剧执笔。”
钟慈沉吟,Bill邀请她来执导长片动画,长片,她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所以略微有点犹豫。
“我能看完剧本后,在给您答复吗?”她问。
“可以。”Bill爽快点头,然后问,“最近忙什么?”
钟慈赧然一笑:“忙面试,人力安排我做交叉面的面试官,蛮紧张的。”
“好好干。”Bill像个boss那样鼓励下属,须臾,身份一转,谦卑地问,“先生最近还好吗?没有他的指示,我不敢贸然联系先生。”
“挺好的,他最近有些事要处理,所以很忙。”钟慈说,“忙完应该就能闲下来一段时间。”
“那就好。”
退出Bill办公室,钟慈摁着太阳穴,她又想羿修了,无声感慨起来——
不知不觉间,修早成了自己心海中的那根定海神针,当她拿不定主意,下不了决心,或者自信匮乏、踟蹰不前时,只有听见羿修循循善诱的话,她才敢大步自信地朝前。
她愈发依赖羿修了。
于是,钟慈回到办公室,给一直没有回复她的羿修,发了长长一段微信文字。
足足二十七天,钟慈一直没接到羿修的电话,她想见他,每分每秒地想他,她坚信羿修可以让伊望苏醒,但她……很担忧羿修的健康。
没有羿修的钟慈,是一只失伴的可怜大雁。
这晚下班回到酒店,钟慈找不到事做,夜晚对她而言,过于漫长,必须找点事killtime(消磨时间),否则又是胡思乱想的一个晚上。
洗漱完,钟慈缩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开始刷老掉牙的偶像剧,以前她不爱看这种狗血的爱情剧,只爱看武侠片,爱江湖中的快意恩仇,然而现在不同了,当她有了羿修,有了爱的人,她对爱,愈来愈敏感,也愈来愈喜欢去观看影视或者文学作品中对爱的描述和表现。
迷迷糊糊看睡着了,忽然,身旁的手机响了,钟慈摸住手机摁了接通。
“慈慈,是我。”
钟慈顿时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欣喜地叫出来:“修,老公。”
“要睡了吗?”那边的声音疲劳中带着柔意,“我还准备来酒店接你,那明天我再来吧,你早点睡……”
“不。”钟慈迫不及待地说,“我想你了,我要见你,我现在收拾东西,打车回来,你在家里等我。”
“原来老婆这么想我啊。”羿修的嗓子像生锈似的,很干,很哑,却在笑,“我还没来得及看你给我的留言。”
钟慈已经蹬上鞋子,去抽门卡了,兴奋又急切地说:“我不收拾了,我要立刻打车回家,我要立刻见你。”
“老婆。”羿修忽然通过电话喊了一声,有种苍凉感,“我进车库了,你乖乖的,慢慢收拾行李,等我来酒店接你,听见没?”
“我想马上见到你。”钟慈重复。
“那我们挂了电话,切成视频,一直面对面聊天,我戴上蓝牙耳机,你跟我多说说话,我多看看你。”羿修发出笑声,“头一次,见你这么黏我。”
满心满腔,钟慈都只挂念着羿修,直到浓浓的思念抒发差不多了,她才关心:“小望怎么样了?”
“他被我的人秘密接回梧弦医院。”羿修很平静地说,“医院所有对他进行生命体怔的监测和治疗仪器,数据全部正常,他的父母,也看见了。”
最后,羿修说:“明天他就能苏醒,不过——”
“不过什么?”钟慈心顿时提起来。
迟疑几秒钟,羿修声调下沉地说:“我把他对你的那根情丝拔了,从此……你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冰凉的名字。”
见钟慈一直没有回复,羿修也跟着沉默,巴掌大的屏幕小空间里,方才那丝丝缕缕的柔情蜜意,消失的不见踪影。
羿修觉得,钟慈生气了。
然而,一分多钟后,他却听见视频那头,钟慈嘴角那样自然那样欣慰的笑容:“挺好的,谢谢你,修。相忘江湖,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慈慈,你不生我气?”羿修错愕,“不怪我擅自决定伊望的感情?”
“要是我知道能拔情丝,早缠着你这么做了。”钟慈真心实意地说,“于他于我,都是最优解——而我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全心全意地爱你。我爱你,修。”
如此炽热大胆的表白,令羿修耳尖一红,然而这抹红与往日的红很不同,有种病态的、疲惫的感觉。
钟慈心一提:“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停下车,先休息会儿,我不着急等你接我回家了。”
羿修点点头,将车子靠边停下,痛苦地皱着眉:“那我休息五分钟。”
此时此刻,钟慈确信了羿修身体肯定出问题了,她在视频中克制住自己的恐慌与担忧,镇静地说:“修你现在在哪儿,给我发个定位,可以吗?”
“没事。”羿修逞强,“我只是有些晕车。”
胡说,他从来不晕车,他是天上飞的凤凰,平衡感与生俱来,钟慈知道他在骗她,用如此拙劣的谎言骗她,他一定出问题了。
钟慈揪住大腿上的肉,强迫自己镇静,强迫自己不能当着他的面哭,白花花的肌肤上是一大片的红,钟慈只能哄着他:“我打车过来见你,我想见你了,不想待在酒店,我买了一条很漂亮的裙子,我穿着它来见你,你告诉我定位,好不好?”
“不好。”羿修果断拒绝。
“欸,修,我听见附近有人唱歌了,很好听耶。”钟慈继续小心地哄骗他,“修,你把镜头转一转,让我看看谁在唱,求求啦。”
果然,羿修把镜头转了个方向,钟慈立刻截图保存画面在相册,然后瞪大眼睛去寻找视频中的标志性建筑。
就在这时,羿修的屏幕一黑,视频也中断了。
钟慈整颗心跳出嗓子,心道不好,立刻回拨过去,无人接通,换成电话再拨过去,仍然无人接听。
她马上拿起窗尾凳上的大衣,抽掉房卡,疾跑向电梯。
虽然没在刚才视频中确认羿修的准确位置,但钟慈在手机地图上做了个起点是家,终点是酒店的导航,再根据羿修从家里出发的时间推算,大致圈出一个他可能停车的范围。
手机上约好车,钟慈立刻给海悔老先生拨去电话,电话只响了几声就被接通。
钟慈早乱了怕了,却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竟然遇事不慌了,她能很镇静很有条理地通知海悔。
“海老先生,修,可能昏迷了,请您通知医院立刻准备抢救工作……”
“我正在找他,但我不确定他的车停在哪……”
“请您派可靠的人来遂离大道99号附近帮忙搜寻……”
“如果我先找到修,有什么办法尽快送他回医院……”
挂完电话,钟慈已经不担心海悔那边的准备工作,然而眉头仍然紧锁——修,你在哪儿,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不能失去你,永远不能失去你。
请天上地下各路神佛保佑,保佑我尽快找到修。
作者有话说:
前世慈慈欠伊望什么恩情,会放在【前世篇】里交代。
PS.当初设定这个故事线,是因为看到一个有意思的说法——今生所遇见的人都是前世结下缘分的故人,你们再重逢,或许是你要向对方报恩抱怨,又或许是对方要你索恩偿债
第67章 穿越成功
◎今生篇大结局◎
二月中旬,冬天还没走远,夜晚依然冷飕飕的,空中有零星的雪米飘下,少有行人在外面溜达,即使溜达也缩头缩尾,蜷缩着给身体取暖。
唯有钟慈跑得满头大汗。
她寻了好大一圈,还是没看见羿修的车,电话一直拨着,都快耗尽电池,也没拨通。
当手机因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后,她再撑不住,蹲在马路边埋头痛哭。
不远处有个流动的炒饭摊,搭着简易的遮风塑料棚,里面时不时传来热油滋滋的炒菜声音,以及闹哄哄的说话声,看起来这是一间专供附近夜间施工的建筑工人们的夜宵铺子。
钟慈哭得泪眼朦胧,抬头望过去,见炒饭摊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妻子手里拿着小本,边热情招待工友,边记下他们点的菜,而丈夫则穿着旧旧的棉衣,戴着围裙,照老婆报的菜名,默默地炒着菜。
这时,妻子向丈夫走来,笑眯眯地问:“音乐怎么停了?”
丈夫闷闷地说:“兴许是网不好。”
妻子亲昵地拿自己屁股撞着丈夫的翘臀:“瞎说,那些歌我家里就下载好的。你爱听哪首,我给你重新点出来。”
丈夫转头拿勺子挖了一把豆瓣丢进锅里,立刻娴熟地翻炒起来:“随便,你放哪首,我就听哪首。”
“那我做主,随便放歌咯?”妻子又撞了丈夫一屁股。
丈夫慢吞吞地说:“这个家本来一直都是你做主。”说着,腾出一只手替妻子紧了紧围脖,叮嘱道,“别站在风口招呼人,吹凉了怎么办?”
钟慈恍惚在这对努力又平凡生活的夫妻身上,看见了她和羿修,这个妻子跟丈夫说话时总伴随着小动作,她跟羿修说话时也常这样,要么拧他胳膊肉,要么拿腿踢他,要么大眼睛瞪他,而修总是无限地包容她、宠溺她……
陷入回忆正走神着,忽地,钟慈听见从炒饭摊上飘来的歌声。
“……
再回首
背影已远走
再回首
泪眼朦胧
……
再回首
恍然如梦
再回首
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那个妻子竟然播放的是《再回首》。
19年前,8岁的小钟慈永远失去了妈妈,那时她听这首歌,内心哀痛恰巧与这句歌词共鸣——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
是啊,没有了妈妈,以后的悲喜,她要向谁诉说?
一转眼,19年后,27岁的钟慈,长大了,结婚了,终于走出荆棘密布的漫长黑夜,拥抱到晨曦,感受到温暖,却直到在这一瞬,她才深刻明白——
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羿修就是幸福本身,她不能失去羿修,她永远不会再让羿修拿出自己的性命为她做任何事了,永远不会了。
钟慈重新站起身,蹲麻的双腿令她险些扑在薄薄的雪里,冰一冰也好,至少令她清醒,而不是蹲在原地自怨自艾,她要重新找一遍修。
钟慈此时头脑已经清醒,立刻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租了一块充电宝,等手机电量达到最低要求,开机后,她继续给羿修拨着电话。
半个小时过去,始终找不到羿修的踪迹,直到……海悔老先生给她打来电话。
“夫人,先生已经被族人送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