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跨火盆,踩瓦......
一道一道的祝福声落在耳边,虽不是对她一个人的祝福,却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多的祝福之词。
“百年偕老,龙凤呈祥,琴瑟和鸣......”
曾经她所期望的那些婚宴场面,全都实现了。
烟花、爆竹,明灯、祝福声......
还有和封重彦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今日高位上坐着的人,只有封夫人。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朝着对方齐齐地弯下腰。
沈明酥依旧手执团扇,一张脸挡在了团扇后,目不斜视,封重彦只能看到她的一小片额头,十颗彩珠配上她珍珠的妆容,只觉在她眉眼上方映出了一团淡淡的珠辉,矜贵又美艳。
片刻后终于听到了“礼成”二字。
心中并没有该来的喜悦,反而是一股酸楚涌上,激得他眼眶一涩,生生憋住,眼底慢慢浸出了红意。
师父。
他娶到她了。
没有食言,他愿意以整个封家,护她一世平安。
婆子簇拥上前,扶着她去往后院,转身的刹那,他看到了她的侧脸,如同初识那般,惊鸿一瞥,是他心中最爱的姑娘。
心中缓缓默念:“阿锦,愿我们能白头到老,休戚与共,相亲相爱......”
人走远了,封重彦才转过身,底下的一众宾客等着他去敬酒。
乔阳的伤已经好了,往他身旁一靠,压低了声音道:“主子,皇帝已经查到了凌墨尘的身份。”
封重彦眸子里的柔色一瞬退了个干净。
乔阳接着道:“找的是梁老夫人。”
想起曾经凌墨尘同梁家的渊源,乔阳不由叹息道:“谁能想到皇帝如此聪明,竟然找到了梁老夫人,这一查,他凌墨尘不得立马现行。”
封重彦没吭声。
乔阳又道:“潘永的人已经出动了。”
今日凌墨尘要是死了,即便季阑松过几日游街,揭穿十七年前的真相,也没有人再相信。
凌墨尘不能死。
至少是在今夜,不能死。
这狗皇帝可真会选时候,选在了主子大婚之日,是想趁着众人都没注意,杀人杀得神不知鬼不觉......
封重彦脸色越来越沉,扫了一眼跟前热闹的人群,转头同福安道,“去把三公子叫过来,应付宾客。”
“卫常风留下,看着少奶奶。”
封重彦疾步朝着门外走去,身上还穿着婚服,吩咐乔阳,“立马把周家太子还活着的消息传到国子监,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乔阳明白了。
皇帝想耍暗招,主子偏要同他打一场明仗。
前不久皇帝厚待前朝太子的名声才打了出去,接下来就看看他‘得知’前太子还活着后,会是什么反应。
乔阳应了一声,“是。”又问道:“主子去哪儿?”
“明家和文家。”他去请两位阁老。
今日是他大婚,喜红的灯笼从院子里延绵到了长巷,婚红的光芒落在青石板上,与明月相呼应,一半如白霜,一半如红纱。
封重彦翻身上了马背,勒住手里的缰绳,往后院的地方望了一眼,猛地夹紧了马肚,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下。
—
沈明酥被嬷嬷一路相扶,扶到了喜床上。
两人的婚房,便是之前沈明酥住的东暖阁,不过重新布置了一番,幔帐换成了大红,褥子也是大红,屋内又添了一些喜庆的摆件。
盖头换成了团扇,不用再等着新郎官过来掀盖头,新娘子可以坐在床上,稍作歇息,等到新郎官应付完宾客回来,再饮合卺酒,闹洞房......
前院宾客众多,省主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连胜知道她一日没吃东西,替她泡了一盏茶递给了她,“少奶奶,先喝口热茶,奴婢去拿些点心过来,少奶奶垫垫肚子。”
沈明酥确实有些饿了,接过了茶盏。
饮完了热茶,手心有些潮湿,转头吩咐婉月打了一盆水进来,婚服的袖口太宽,她挽到了手弯,左手上那串佛珠贴在她白皙的皓腕,格外现眼。
那日太子妃给她戴在了手上后,巧合遮住了手腕内侧的那道疤痕,她便再也没有取下,沐浴更衣也未曾摘过。
轻轻往上推了推,洗好了手腕,再推回去,佛珠随之一滚,忽然露出了一道小小的字样。
沈明酥一愣,抬起手,凑到了灯火下,字迹非常小,但还是能看清,是个“十”字。
沈明酥并不知道这佛珠上还有字样,接着往下转,一颗一颗地仔细查看,很快又找到了第二颗,是个‘全’字。
紧接着又是一个‘十’字。
当看到最后那个‘锦’字时,沈明酥不觉已屏住了呼吸,全身血液倒流,呆呆地立在了那。
“十全。”
“十锦。”
十全十美。
多好听的名字。
她不是沈家的亲生女儿,可她从未想过,那她又是谁。
天底下又怎会有如此想象的两人,堂堂太子妃又怎会无端地对她好。
“如果阿锦愿意,我便是阿锦的母亲……”
一股悲凉从心底涌上来,灭顶的疼痛封住了她的喉咙,胳膊无力地垂下,四肢都没了力气,连胜正好进来,一时没有去看她的脸色,把手里的糕点放在了桌上,唤她:“少奶奶,先吃点东西。”
沈明酥没动,忽然问她:“姑姑,若是有人生了双生子会如何?”
那声音很轻,轻到她自己彷佛都听不见。
“双生子?”连胜不明白她怎么问起了这个,顺口答道:“虽不吉利,但也不是不能生养,有的人户啊,都是保下一个,另一个则暗里送到庄子上藏着,也能过一辈子......”
沈明酥又问:“若还是阴年阴日出生的呢。”
连胜一愣,抬头朝她看去,沈明酥立在面盆架子前,没有转过身,连胜看不见她的脸色,只能答道:“若是如此,便是煞星投胎,多半都活不成了。”
青绿色的婚服原是极为华丽的颜色,如今垂头看去,只是一团模糊的晕影。
灵魂一瞬坠入深渊里。
空洞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反复来回……
原来如此。
“少奶奶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连胜见她半天都没动,正欲上前去扶她,却见她缓缓地转过身来,那脸色白得吓人。
连胜心头一跳,失声道:“少奶奶......”
沈明酥打断:“你们都出去吧。”
连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她又坐在了婚床上,面色虽不好,并无其他反应,一时也不敢忤逆,退了出去。
刚出去不久,沈月摇便进来了,神色匆匆,径直走到了她的床边,“姐姐......”
沈明酥抬头看向她,目光轻飘。
沈月摇并没注意到她的失常,从她进封家,便一直暗中跟着乔阳,知道他是替封重彦打听消息的人,适才她亲耳听到乔阳说的话,潘永今夜要灭口。
凌墨尘要是死了,她怎么办。
沈家的仇怎么办。
凌墨尘不能死,他们就差一步了,凌墨尘说过,秋季一过便会清算,她们得助他成功。
已经没有时间了,封重彦先一步出了府门,沈月摇面色着急,继续道:“皇帝今日要杀凌墨尘,封重彦也去了,一旦凌墨尘落在他们手里,爹娘的仇便无望了,姐姐......”
“月摇。”沈明酥忽然开口,轻声道:“你想要姐姐怎么做?”
还是同样的话,之前她在东宫之时,她问过一回,如今是第二回,她目光虚虚地看着沈月摇的眼睛,却又像是紧瞅着她不放,眼底带着最后一丝期盼。
如同路边被遗弃的一位乞儿,在等着她的施舍和解救。
沈月摇却没去看她的神色,她想好了,她不能失去姐姐,她是父亲养大的,永远都是沈家人,昨夜她说她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了,她又何尝不是。
爹娘没了,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有她,沈眀酥,若不是父亲当年救下她,她早就死了,如今太子妃,殿下,他们又去哪里找回亲人?
爹娘已经没了,姐姐只能是她一个人的,谁也不能与她来抢。
她们应该杀了赵家人,杀了赵帝。替爹娘报完仇后便回去幽州好好过日子。
封重彦的那个院子修得再像,可到底不是沈家。
沈家只有一个,无可复制,无可替代。
沈月摇目中带着偏执,眼底已被仇恨浸染,声音决绝地道:“姐姐得救下凌墨尘,只有他才能帮助咱们推翻赵帝,等到他成功的那一日,咱们便能手刃赵帝,再杀光赵家人,替爹娘报仇,替沈家的十八条人命讨回命债……”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加更来了!(终于终于要到关键的一点了!)呜呜呜,明天接着几场大剧情哈,红包继续。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我以为你想要我的命,但我没想到你要诛我的心◎
话语声落在耳边, 像一把刀子生生地剜着她的五脏六腑,沈明酥闭上了眼睛,掩去了眼底所有的伤痛。
眼角一滴泪水无声地落下, 快速地滴到了她的手背上,没有一丝温度, 寒彻入骨。
她到底一无所有了。
记忆里的一切温暖像是一场她幻想出来的虚影,她被强行地拽离出来,画面一瞬化成了流沙, 慢慢地消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才应了一声:“好。”
她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她,即便自己死了, 也要让她好好的活着。答应了, 便不能食言, 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她不能不报。
她要自己去替沈家报仇, 没有错。
“是先去救凌墨尘吗?”沈明酥有些恍惚, 向她确认了一句。
沈月摇点头,太着急, 太害怕, 怕她迷失在了这一桩婚姻里, 更怕她贪念起了太子妃和赵佐凌那片刻的温情, 从而下不去手。
只要她彻底离开赵家,自己便会陪她永远陪在她身边, 她们姐妹两人一辈子都不再分开。
沈月摇怕她再犹豫下去, 急切地点头, “对, 皇帝的人马已经找上门了,姐姐得快些......”
“好。”
沈明酥起身拿上了封重彦送给她的那把弯刀。
连胜和婉月守在外面,本以为沈家二娘子定能哄得少奶奶开怀,不曾想两人竟一前一后地冲了出来。
连胜一愣,慌忙上前去拦,“少奶奶,今儿可是您的大婚,不可再出去......”
沈明酥袖口一样,一把药粉撒了过去,连胜话还没说话,便同一旁的婉月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旁的丫鬟,不敢去拦,便齐齐跪在了地上,“少奶奶......”
沈明酥像是没有听见,径直走向了门口。
房门一开,卫常风便堵在了门口。
沈明酥没多说一句,忽然拔出弯刀,锐利的刀口对准了自己的喉咙,脖子微仰,声音冷冷地道:“不想新婚夜,封家的少奶奶血溅婚房,便让开。”
卫常风脸色一变。
再看她的神情,悲戚决然,又带着几分恍惚,眼底一潭死水,彷佛随时准备好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主子一走,他就知道今夜没那么简单,手里的长刀握了握,到底不敢上前,“今日乃主子和少奶奶的新婚,主子很快就会回来,少奶奶先把刀放下。”
“退开。”沈明酥无视他的话,又说了一遍,见卫常风还是不动,刀子毫不犹豫地往里一送,刀口瞬间划破了皮肤,鲜红的血珠子映在雪颈上,格外的妖魅。
卫常风面色白了白,忙往后退了几步。
沈明酥从他身侧的垂花门走了出去,沈月摇紧随其后。
前院灯火亮堂,一片欢笑声,都是在为她今日的婚宴而庆祝,可那些声音此时却同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走出了那片灯火的光芒,隐入黑暗中,那才是她应该走的路,她是个不祥之人,天降灾星,注定了一辈子孤独,从一开始便不该去贪念那一抹曙光。
—
封家今日的大婚轰动了全城,百姓同庆,九街之上烟花绚烂,光影映在菜市口前,却是另一番境地。
季阑松被推搡着出来,赤脚踩在地上,双手双脚皆戴上了镣铐,由内侍省的人押送而来。
“让开。”
“肃静!”
所有的斩刑,皆在午时前,鲜少有刑犯会在夜里行刑,原本看烟花的人群一阵骚动,慢慢地围了过来。
内侍省的公公尖着嗓子道:“逆贼季阑松,残杀前朝太子,其罪孽深重,今夜游街示众,于明日午时前,在菜市口行斩。”
游街一个晚上,这样的刑斩还是头一回见,百姓们一时七嘴八舌,九月中旬,天气已经寒凉,这般赤脚戴着镣铐,走上一夜,能不能活到明日还不知道。
“逆贼,死不足惜,有何可怜之处?”
“当初顺景帝待他可不薄,前朝太子死之时,才五岁,狼心狗肺,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叛徒,逆贼,去死吧!”一人忽然把手里的东西砸了过去,人群的情绪一瞬被调动了起来,陆续不断地扔东西砸向季阑松。
冯肃立在人群后,听到声音,忙扒开人群,走去了最前面,不慎撞到了一人,季阑松听到动静,缓缓抬头,见是他,神色猛然一惊,直对他摇头,嘴里发出一阵“呜呜呜——”声。
冯肃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半个时辰前,他接到了沈娘子递来的口信,只有一句话,“我是谁?”并约了主子来前来菜市场相见。
今夜乃沈娘子和封重彦的大婚,她忽然送出这样的口信,必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事情严重,他先赶过来赴约。
但他没料到会看到季阑松,封重彦不可能丧心病狂到要在自己的大喜日子杀人。
刑部颁布的刑期是在七日之后。
怎会忽然生了变。
冯肃想问,季阑松“呜呜”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最后忽然张了张嘴,对着冯肃,这回冯肃看清楚了。
舌头没了。
冯肃脸色大变,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升了上来。
封重彦不会这么蠢。
是生了变。
是皇帝!
冯肃瞬间掉头,疾步冲出人群,想要回去阻拦凌墨尘,可今夜的人群实在是太多,他半天才挤出去,匆匆翻上马背,还没来得及扬起鞭子,便看到了凌墨尘。
“主子,快走!”来不及了,冯肃冲着面前马背上的人,猛喊了一声。
但还是没来得及,人群里一瞬闯出无数道人影,齐刷刷地朝着凌墨尘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