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的光亮忽明忽暗,厮杀声一起来,人群尖叫着散开,潘永立在一处拱桥上,看着不远处被围在其中的凌墨尘,冷声道:“逆贼有同党,拿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前朝太子会是凌墨尘。
好大的胆子,竟然潜伏在了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还成了一国国师。
封重彦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与他联手,想利用季阑松翻案。
若不是梁老夫人......
后果简直不敢想。
潘永深吸了一口凉气,找不到他的老巢没关系,引他出来也是一样,转头对身旁的太监道:“无论死活,头割下来就行。”
锋利的刀刃斩着夜风,汹涌而来。
凌墨尘坐在马背上,脸色异常平静,似乎一点都没意外,缓缓弯下身从腿上抽出了双刀,看到前面的人影冲过来。
靠近的瞬间,他猛地夹紧了马肚,马蹄在空中一跃,踢中了一人的面颊,重重地落了地。
同时凌墨尘侧下身,手里的长刀,擦着对面的人脖子而过,刀起头颅断。
周围的人,就像是不怕死一般,一个一个地往上送着人头,凌墨尘渐渐地被包在了重围之中。
双刀上沾满了鲜血,胳膊和腿上也慢慢地添了刀上。
手里的一把长刀正欲砍下去,肩头忽然被人从后一踢,只听到骨头一声碎裂,整个人猛地摔下了马背,滚在地上。
还未回过神,一把刀又插了过来,凌墨尘翻身躲开,身后的刀锋,却一直追着他不放。
这样的招式,凌墨尘见过。
是梁老夫人的人。
胳膊被刺中,凌墨尘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趁机站了起来,刚起身,身后又是一道箭风。
凌墨尘忙偏开头。
箭头却没有穿过来,被一把弯刀从中斩断,“锵——”闷沉的声音落在耳边,一听便知,是一把用玄铁制成的好刀。
凌墨尘回头,便见沈明酥一袭嫁衣,骑在马背上,凤冠上的红珊瑚迎风飘在她脑后,宽袖灌着股股凉风,刚替他挡了一直羽箭的弯刀,再次落下,替他挡住了胸前的一把长刀,刀锋顺着那人的胳膊往上,割去了喉咙。
血溅起来,粘在了她的面上,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将他护在了身后。
青绿色的嫁衣,慢慢地染上了血迹,血滴黏在面颊上贴着的白珍珠上,莹莹流转出了赤色光芒,竟是无比的艳丽妖娆。
凌墨尘终于回过了神。
不明白为何她会当真出现在这儿。
封重彦呢。
来不及多想,手中长刀与她并肩。
羽箭渐渐地多了起来,箭头扎进了马屁,马匹受惊,一声长嘶,扬起了马蹄,跌落的瞬间,凌墨尘伸手,及时地接住了她。
两人滚在了地上,躲过了飞来的羽箭。
潘永紧紧地看着那个头戴凤冠的人影,心都要跳出来了,第三轮羽箭发出来之前,及时喊了一声,“不许放箭!”
那是沈娘子。
必须得要活的。
潘永有些激动,本来还愁没有机会引她出来,如今人来了,便是陛下命不该绝,吩咐身边的另一波人道:“把沈娘子带过来,凌墨尘就地斩杀。”
话音刚落,菜市口的位置忽然一阵骚动。
潘永回头,一位太监匆匆赶了过来,脸色发白,“公公,季阑松不见了。”
潘永一怔,还未来得及质问,脚底下忽然一阵震动,起初没听出来那是什么声音,几息后才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大喊一声,“后方有敌!”
众人忙回头,手里的长刀还未迎上去,便被几人高的铁骑冲撞而来,如雷鸣的马蹄瞬间踏过了一堆人所在的位置。
潘永被底下的奴才护住,滚下了河道之中。
厮杀声从背后传来时,沈明酥正抱着倒在地上的凌墨尘,手里的弯刀横在前方,还在缓缓地滴着血。
凌墨尘艰难地仰起头,目光落在她那一串贴在雪颈上的珊瑚珠子上,分明血腥味浓烈,凌墨尘却彷佛又闻到了一股紫藤花幽香。
清清淡淡。
......
“母妃为何喜欢紫藤。”
“它啊,因爱而生......”
耳边的厮杀声,渐渐地缓了下来,凌墨尘哑声问她:“为何要来救我?”
沈明酥没去应他,看着远处来势凶猛不断靠近的铁骑,和地上的一片血海,目光空洞地穿过夜色,眼里的神采如烛火残烬。
......
“父亲,我为何要习武?我不喜欢杀人。”
“习武是为了保护自己。”
“阿锦的手干净,不是拿来做这些的。”
“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沈明酥松开了凌墨尘,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已被鲜血沾污,像是疲惫至极,脚步摇摇晃晃,随时都可以倒下。
顾玄之走到了凌墨尘跟前,单膝下跪,“殿下,人都清理干净了。”又抬头扫了一眼跟前的沈明酥,道:“殿下,她留不得,她姓赵。”
“放肆!”凌墨尘突然一声呵斥。
长这么大,他从未对顾玄之如此声严厉色过,此时却顾不得去看他的脸色,只紧张地看着沈明酥,小心翼翼地道:“丹十,他胡说的。你姓沈,叫沈明酥,还姓江,叫江十锦,叫江丹十。”
沈明酥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凌墨尘撑着地面,腿上有伤,踉跄地站了起来,朝她伸手,“丹十,过来,跟我走。”
沈明酥没应,只是茫然地望着他。
凌墨尘却莫名心慌,双目渐渐生红,轻声哄着她,“你不是喜欢制药吗,我给你买很多药材,你喜欢吃鸡蛋,咱们就养一群鸡,等着它们下蛋。还有紫藤花,你要喜欢,咱们种一院子......”
空中忽然有冰凉的东西落下,贴在她额角,冰冰凉凉。
她目光动了动,微微仰目。
漆黑的夜空下,飘起了柳絮白雪。
凌墨尘上前一步,想去抓她的手,沈明酥脚步往后一退,目光落下来,看着他的眼底,忽然凄然一笑,出声道:“我以为,你想要我的命,但没想到,你要诛我的心。”
作者有话说:
好了,开虐了。一个一个来。(今天有点晚了,没有加更的话就明天了哈。)红包继续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我自己的路自己走,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前朝太子, 潜伏了十几年,还未复仇,又怎能轻易被人算计, 他早就准备好了,今日要反。
她做了什么?杀了朝廷的禁军, 助了他一臂之力,将长矛对向了她的血亲。
不对,那不是她的血亲。
她姓沈。
赵家是她的仇人, 她应该举起手里的刀去杀了他们,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且这条路还没结束,还不是他们想要的,她得继续往前走, 拿着手里的这把刀, 去杀光所有赵家人。
她不怨凌墨尘。
从一开始他接近自己便是存了目的, 两日皆知,今日这一切, 她不怨, 也不知道该去怨谁。
转过身没再看他,脚步缓缓往前。
封重彦说九月适合成亲, 气候适宜, 不冷也不热, 但幽州和昌都的气候却不同, 九月中,这里已经下雪了。
冰凉的雪花入骨, 倒能让她一直保持着清醒。
凤冠压得她脖子酸疼, 几次想去摘, 发夹拽住了她的发丝, 扯得一根一根的心疼,偏生掉不下来,歪歪扭扭偏在头上。
长裙所过之处,全是血迹。
凌墨尘看着那道摇晃的身影,想起她背着药箱独自行走在甬道上,背影里透出来的孤寂同如今一模一样。
想起她跪在自己亲人的脚边,磕着头,灼热的太阳只晒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又想起她的笑颜,“好笑的时候不笑,等待何时?”
“怕,国师就能停手吗。”
“国师要我这条命,我给你。”
“国师停不下来,我也一样,国师不必心软,因为我们都不得比往前走。”
她以为,他要的是她的命。
她愿意给。
但他不是。
他剜的是她的心,让她手刃至亲,万劫不复。
她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就因为她是赵家人。
冷风夹着飘零的雪花,吸入鼻尖,他只觉一口寒风灌入他心肺,连呼吸都吃力了,脸色一阵发白,受伤的腿脚终究没支撑住,半跪在了地上。
事情终究还是走向了最坏的地步。
谁也逃不掉。
“沈明酥!”他忽然喊住她,声音被夜风一吹,微微颤抖,“那张帕子,你可以用。”
她用了,他就可以立马停下来。
那是他欠她的恩情。
是欠她沈明酥的。
与她身上的血脉无关,与赵家无关。
沈明酥顿了顿,被他一说,似是这才想了起来,垂下头,翻开了自己握着弯刀的手腕,便见那一张帕子缠在自己的虎口上,已经被血迹染得瞧不见半点原来的颜色。
连那朵并蒂莲也看不见了。
早已无用。
沈明酥伸手轻轻地拉开了活扣,里面被浸泡的鲜血被挤压出来,滴在了她手上,地上,她手一松,任由它沉重地砸在了地上。
她欠怕了。
不想再欠谁的。
血红的手帕,被尸身血海淹没,寻不出半点痕迹。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她都不想让他为难。
寒风凛冽,凌墨尘看着她再次提了脚步,往漆黑的雪夜里走,彷佛要走到最深处去,失声喊道:“沈明酥,你回来!”
前面的人再也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顾玄之适才被他呵斥后,没再生杀心。
杀与不杀都一样,她最后的结局都好不到哪里去,见凌墨尘如此,八成也知道这段日子相处,他怕是对这位赵家郡主动了心。
但两人一个姓周,一个姓赵,隔着的是血海深仇,永远都不会有可能。
大局为重,顾玄之提醒他道:“主子,该走了。”
他们得先出城,今夜接下来皇帝和封重彦还有一场厮杀。
前朝太子还活着的消息早就被皇帝传到了国子监。
且已经给两位阁老去了信函,向两位阁老表示了自己对前朝的虔诚,愿意把江山还给前朝太子。
他赵帝做了十七年的贤主,敬重每一个臣子,爱戴自己的子民,积攒了一身的贤名,能有这样的举动,是在情理之中。
他愿意让,可封家呢。
封家忠于赵帝,当年便是因第一个支持赵帝登基,而权倾朝野,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封家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旧主归来,打破这一切,拿走属于他封家的利益。
所以封重彦‘杀了’前朝的两位阁老,并控制了国子监上千名学子,让他们口不能言。
再斩杀季阑松,引出前朝太子一并灭口。
封重彦大逆不道,‘杀死’前朝太子,还屠杀了两位阁老满门,丧尽天良,赵帝心中虽万分不忍,但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还前朝太子和两位阁老一个公道,不得不忍痛割爱,下令捉拿封重彦,诛杀封家满门。
这就是赵帝今夜的计划。
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救下了季阑松和两位阁老,待天一亮,所有人都会知道真相。
赵帝的真面目会被揭穿,而封重彦对赵家的忠诚终究会成为一场笑话。
他们此时只需要退到城外,等待时机。
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了闷沉沉的声音,动静同样震动了脚下的土地,似是千军万马,这回则是从铁骑后方杀来。
顾弦之面色一紧。
“护殿下出城!”
还未来得及撤走,兵马已经到了跟前。
封重彦。
今夜乔阳照着封重彦的吩咐,去了国子监,竟一个人都没见到,问门房,门房一愣,“封大人今夜新婚,不是请了国子监的学子吃喜酒了,半个时辰前才走......”
乔阳一听便知不对劲。
忙调头赶往两位阁老的住处,半途中便遇到了封重彦和卫常风。
沈明酥走后,卫常风立马去找了封重彦,在封重彦到两位阁老的住处之前,及时追上了人,“主子,沈月摇不知如何得知了凌墨尘之事,告诉了少奶奶,少奶奶拿刀相逼,奴才拦不住,还请主子责罚。”
封重彦一瞬勒住缰绳。
与此同时,前方明家的位置忽然腾升起了火焰。
卫常风一愣,“明家怎么着火了。”
封重彦脸色却陡然一变,一股寒凉冲上头顶,猛然间醒悟,知是中了皇帝的圈套。一把扯下了挂在婚服上的腰牌,扔给了他,“找贾良,调集所有巡防营的兵马。”
“通知乔阳,带兵符出城。”
顾玄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脱了身,先同其喊话,“封大人,就如此甘愿被人玩弄于手掌,明知他生性残暴,背信弃义,将来你封家不会有好下场,还要选择忠吗?”
封重彦坐在马背上,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尸身血海里的人影,那身上还穿着婚服,孤零零地立在风雪之中。
今夜本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他选择?
何人给过他选择?
他万般阻拦,拼了命地去隐藏,想让她能像普通人那样,好好地活下去。
但这些人偏偏不放过她。
一路过来,那双眸子飘进了冰雪,瞳仁里带着冰天雪地的寒凉,封重彦笑了笑,“你们可有给过我活路?”
“何为忠,何为奸?”
父亲告诉他,周帝临死前召集所有的部下,交代道:“以国为重,以民为先。”
所以封家在内乱之前,及时跪了赵帝,助赵帝建立起名声,让他稳住了朝中大臣的心,平息了内乱,一致向敌。
封家的忠诚,从来不忠于君主,只忠于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但他试过无数回,好像都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伸手缓缓地摸向腰间的弯刀,轻声道:“我封重彦不过是想护住一人。”
可就是做不到。
他好像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应该把所有的人都杀个干净,便不会有今日的隐患。
马蹄忽然飞奔,弯刀迎着雪花斩去,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厮杀,沈明酥一直往前,始终没往后看。
潘永已经被底下的人从河道里拉了出来,一身狼狈,手下的禁军,包括梁老夫人的人几乎全军覆没,死的死,伤的伤。
菜市口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潘永没想到凌墨尘竟然私藏兵马,策反了整个锦衣卫。
报信的人已经去了皇宫,援兵很快就到,而青州太子的兵马应该也快到了,陛下查到凌墨尘身份时,早已快马加鞭,给太子去了密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