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去前,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扇门。
他闻到了她血液残留在上面的信息素。
从最开始闻到她信息素时的生气,到现在,成了为此感到难受。
因为当他闻到这股味道时,意味着她又受伤了。
林雨泠一直没敢仔细看陈姝的手,直到了一个宽阔舒适的休息室,摁着陈姝坐下来,他才敢去看。
陈姝也一直没看到自己的手,这五天里她都数不明白自己做过些什么。
这会儿终于有机会去看了,才发现本就修剪短圆的指甲被磨进了肉里,指头顶端血肉模糊,掉了好几块肉,因为没有及时处理有些溃烂。
林雨泠深吸一口气,有许多话想说,想问她疼不疼,问她还有哪儿难受,还有没有受伤的地方,为什么要这么倔,可是这些问题他自己都能给出答案,完全没必要宣泄情绪的冲陈姝再指责一遍。
于是到嘴边成了一句简短的:“你先去洗澡吧,我出去给你买药。”
陈姝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伤,道:“回学校去医务室也一样的。”
她还割过胳膊上的肉呢,不也挺过来了。
“不行。”林雨泠摇头。
明明是他在拒绝她的提议,不知怎得,话音里又透着点委屈。
也可能不是委屈…
陈姝那混沌的脑子恢复了些许清明,忙拉住他的衣服,凑过去瞧他的脸:“我听着你要哭了,你别难受啊,我前不久才跟你爸保证过的,千万别掉泪珠子,不然我还没死呢就先食言了,你爸会一枪崩了我的!”
林雨泠嘴角向下,收着力道甩了一下胳膊。
“我以为你五天得多难受呢,白担心你了,还这么贫嘴。”
“没有,我真这么向你爸保证的。”天地良心,她说的可是大大的实话,就是不知道违背诺言是会被枪打死还是打棒子打死,也可能是激光切片?
林雨泠没信,平白无故的,她跟他爸保证这种话干什么,肯定是逗他玩的。
“你想吃什么吗,我一并给你带过来。”
“什么都想吃!”陈姝没跟林雨泠客气,如果可以,她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但她太久没进食了,这样吃只会吃吐。
于是想了想,补充道:“我的胃一下子可能承受不来那么多,就还是来俩包子先垫垫吧。”
“等过两天就放假了,我们出去吃。”林雨泠摸摸她的头,摸到了一手头油,然后光明正大往她衣服上蹭了两下:“那我去了。”
“好~”陈姝像只二狗一样咧开嘴巴,傻呵呵地笑。
她知道,这样的林雨泠反倒是情绪稳定下来了。
“…”
曹鑫和安冉往一处办公室走,桌子上的两杯水还冒着热气,两人刚才就是从这儿来的。
“你分明是一早安排好了,在媒体那边走关系,又给她申了功,却非要呵斥她,吓唬她,打个巴掌再给枣子。曹司令还真是玩得好一手恩威并施。”安冉轻笑着拿起桌上的本子。
曹鑫滑动着电子屏,悠悠然道:“毕竟,这以后是我第一军的人…,不好太得罪,真激恼了她,又不好太捧着,以后会掌控不住。”
闻言,安冉面露赞同:“是啊,瞧着林家现在可是被动了,林雨泠那孩子,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上过心?”
两个孩子还没搞明白自己意味着什么,林承孝本就难做,这回真是要栽了。
他眯了眯眼,又翻了一页。
曹鑫向椅背靠去:“好事,有陈姝,以后林家的势力就能与第一军合并。”
安冉一顿,目光透着些好笑:“劝你还是别太贪心,她不见得配合。”
“为了逼林承孝站队,心甘情愿的配合、付出,当年兜了多大的圈子?到现在,他也没能全心全意,还想保持中立。陈姝骨头硬得跟林承孝一模一样,能力又在林承孝之上,以后,她只会比林承孝更烫手。”
“尤其刚才,听她那番话,我都有些恍惚,以为回到了以前,眼前的人是林承孝…。哎,要是不知道的话,我真的会以为,他俩才是亲父女,当年是和林雨泠抱错了。”
听着安冉的冷水,曹鑫却不以为意,他仿佛已经十拿九稳:“但她和老覃一样,有英雄主义。”
“…”安冉的笑僵在脸上。
捏着本子的手微微发力,攥得指骨发白。
“怎么,我扎你肺管子了?”曹鑫看出安冉的神情,赔笑给他续了杯水:“这种旧事,是不该提的,算我多嘴。”
安冉后槽牙磨动,没有喝,但也没有接着话去计较。
将视线又落回手上的本子,写写画画着什么。
“五天,还不是她的极限。”
对话回归到正事。
曹鑫“啧”了一声:“能在低氧高氢环境下撑五天,已经很不错了,林承孝才撑四天。”
安冉摇头:“人的寿命又不是只活五天,只这样一天一天的增加,有什么用…”
曹鑫撇了撇嘴:“你也贪心。”
“…”安冉没再说话,他看起来似乎是在意手头上的这件事,又好像毫不在意。
两人走出第一军的基地时,曹鑫抬头望向无月的长夜,突然有感而发的一声叹。
“世界的变化太快,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了。”
“我其实很欣赏陈姝这孩子,只是,她能力太大,身上的责任就更大,她自己都不会明白自己背负着什么。”
安冉:“所以我才不喜欢英雄主义。”
英雄需要牺牲。
--------------------
第70章 八卦
路上,林雨泠的光脑接连响起好几个通讯,都是林承孝打来的。
他没有接,料想是数落他今天不该跑到第一军的基地去,但陈姝就坐在一旁,他不想她听到后内疚。
于是只低着头帮她上药。
陈姝看着自己像被套上了妙脆角一样的手指,故意道:“哎呀,我这样怎么拿包子呀!”
林雨泠瞪她一眼,帮她拿起包子喂到嘴边:“张嘴!”
陈姝懂得见好就收,立刻乖乖地咬住包子,笑眯眯地,五天的阴霾好像全部就此消散。
安冉通过后视镜看过去,轻轻笑了一下。
“真青春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岁月的味道,透出怀念。
陈姝抬起头,两颊塞得鼓鼓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动物幼崽一样,完全看不出攻击性。
“嗯?安老师,你说什么?”
安冉觉得她这幅样子很有趣,不由地就又多看了两眼。
“我是说,我有点羡慕你们。”
大概这就是少年人情窦初开时的模样。
美好。
他很少会用这么虚幻的词汇进行形容。
“以前,我也幻想过这种场景,但这种场景只存在于某些时间的缝隙里,偶尔想想,然后就又放置起来。因为我有我的信仰,我的目标,我自知和她不是一路人。”
安冉从来没有对外说起过这些,这是他压于心底的秘密,原本要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大概今天是被这种过于美好的氛围恍了神吧。
到这儿,他的笑意淡了下去,又专注地看着前方。
“后来呢?”陈姝好奇地问了一嘴。
然而这次安冉长久的没有出声。
就在陈姝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要道歉的时候,他却给了她答案。
一个万分沉重的答案:“死了。”
“因为我的失误。”
“…”
回到学校,安冉先给陈姝安排了一遍体检。
其他四个听说陈姝被放了回来,早就坐不住了,银铄带头直接冲进医务室,叽叽喳喳嚎叫的安冉头疼。
罗斯低着脑袋认错,又提起覃老师的停职,陈姝就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安抚他:“我知道你尽力了。”
他们是按照B级任务去做的,却发生了超出2s的意外,谁都不想的,他肯定比谁都自责。
又约定着放了假一起去探望覃老师。
方世杰好不容易等到陈姝和罗斯抱完了,扑过去就像八爪鱼一样黏住陈姝,控制不住地掉起小珍珠,说着什么:“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和老大分开了,我要和老大同吃同睡,老大,你不能再离开我了呜呜…”
银铄就也跟着说:“我也要跟老大同吃同睡!!”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到后来检查结果终于出来,安冉扫了两眼后,从柜子里抓了些药片塞给陈姝,直接就将人一股脑全赶了出去。
有点太青春了,‘老年人’脆弱的神经实在受不了!
姜勇和林雨泠两人的宿舍跟1202不同路,六个人就一屁股坐在了操场的路灯下,将那枚奖章传看。
“能咬吗?”银铄张了张口。
罗斯拦住她:“不行,这一看就是铜的,不是金子,你别想了。”
“就咬咬看嘛…”银铄嘀嘀咕咕,尖牙已经蠢蠢欲动,开始试探。
方世杰急忙一把将奖章从银铄手中抢过,小心翼翼用袖子擦了擦:“这可是三等功哎!”
“小气鬼,老大以后肯定还有更多更多的奖章,我这只是咬她一个三等功奖章而已!”银铄不满意地哼唧起来。
“哇,而已?”方世杰瞪着眼睛,将奖章举起来,对着路灯照了又照,稀罕的不得了:“我这辈子都不敢想自己能得这么个奖章,毕竟我还挺没出息的。”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方世杰自认在这方面价值千金。
见状,陈姝一左一右的将两人揽过:“我们以后都会有很多很多奖章的,而且,这个奖章也不止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你们的配合,想咬的话,公平起见,一人一口。”
罗斯震惊:“陈姝,你当玩具哄孩子呢?!”
这说到底也是她用了五天禁闭换来的,真舍得就这样给他们咬?!
“嗯…”陈姝顿了顿,看向林雨泠,以求严谨的问:“咬这个奖章不违反纪律吧?”
“倒是不违反纪律。”就是有点神经病。
林雨泠没把后半句说出来,而是露出一副‘算了,孩子的成长就这么一次,咬就咬吧!’的表情。
陈姝就真的带头开始咬奖章。
转了一圈,正好五人在五角星上都烙了个尖尖。
然后有些中二的宣布:“这以后就是我们五个人的三等功奖章了!”
“噢!我也有三等功奖章了!”
“我要跟奖章合照!”
“我也要,我也要,我得给我外婆看!”
然而,欢乐中的五个人却忘了,他们约好去探望覃老师,而去探望覃老师当然要把奖章一块带上,再附上各自的检讨。
直到辛辛苦苦度过考试周,迎来放假的那一天。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五人站在覃老师家门外,看着手里被咬的一个凹洞一个凹洞的奖章,纷纷往下咽唾沫,没一个人敢敲门。
寒气顺着就往骨头缝里钻。
“早知道不咬了。”
银铄面如菜色,那叫一个后悔。
方世杰抱着侥幸心理,道:“说不定老覃不看呢,他自己有那么多勋章了,还看咱们的干嘛,是吧!”
姜勇一言打破他的侥幸:“可是覃老师为了咱们挨了处分,咱们总要给覃老师个交代吧…,也好让覃老师欣慰。”
罗斯抻了抻胳膊,肘弯下意识往门上撑:“那就他不问咱不说,他一问咱惊讶。”
说着,门铃被他不经意间摁响了。
我草!
五人反应过来,同时瞪大了眼睛。
手里的奖章成了呈堂证供,烫得厉害,门打开的时候银铄正把奖牌往陈姝衣兜里藏。
“来了啊。”覃老师好像一早知道他们来了,桌子上都摆好了五杯茶水。
说出来都怕他们尴尬,那是个可视门铃。
“覃,覃老师好!”五人立刻乖得像小鸡仔一样。
原本想好的那些话全卡在了嗓子眼,只剩下身体上的习惯,军姿站立,然后微微低头。
覃老师一怔,抬手一人给了后脑勺一巴掌:“都干嘛呢,在学校没训练够,来我家专门加练了啊?”
噢这熟悉的力道!密码输入正确!
五人被爱的巴掌激活,顿时吸溜起鼻子,泪汪汪将头抬了起来。
“是熟悉的配方!”“嗷!就是这个感觉!老师再打我一次!”“覃老师我们好想你!”“覃老师,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
覃老师一米八八的壮汉愣是被群孩子围得往后躲:“别别别,怎么才半个月功夫,就都对我这么热情了?以前你们可是一个个看见我就跑!”
五人同声:“那是我们不知好歹!”
覃老师挥挥手:“行了行了,好好好,我知道了。”
看着这一个个的突然知道起感恩,他反倒是有点不自在。
“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就别搞那么煽情,我也年龄大了,受不住你们这样。”
说着推了推杯子:“都喝水。我平时一个人过,家里也没什么零食,凑合吧,要是饿了,营养液倒是管够。”
但话是这么说,他又划起光脑叫外卖,不肯真让他们的嘴巴闲着。
陈姝握着手里的杯子,目光在小小的房间里打量。
无意的三言两语,却是覃老师经历妻子失踪又丧女后的全部生活。
比起林家住宅世代积累下的庞大与豪华,覃老师住的是部队批给他的一处老小区。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修是东拼西凑,颜色也不齐套。
扔果皮的时候才发现,覃老师家是没有垃圾机器人的,他用的是有些老旧的塑料桶,扫把也就摆在客厅里。
方世杰惊讶又心酸,覃老师是有着累累战功的老兵,工资竟然还不足以支撑日常生活。
趁覃老师去拿外卖,义愤填膺地与陈姝嘀咕:“咱学校也忒抠门,年年家家爱拼出资,有那么多钱,也不知道都流哪儿了,居然连老师的基本待遇都不能保证!”
陈姝深有体会,学校确实抠门,明明是半绑性质的挖她来读书,还要让她签贷款。
覃老师拎着外卖进来,居然把对话听到了,一边发饮料,一边解释:“不是学校抠门。”
“我就是回到家,一个人太闲了,想找点事干。”
“现在科技太发达,很多事不需要人亲手做了,就会少去很多体验。你们不知道,亲自拿起扫把,弯下腰,把家里打扫干净,这种感觉很幸福,充满了生活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家人就该回来了。”
家务的过程会让人忘记很多事,好像回归到某个祥和的午后,流淌着平凡的期待。
一会儿妻子就该接孩子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