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再一次面对父亲,面对自己心中曾经那个伟岸的形象,他就那样笔直的站着,行了一个军礼。
作为,对自己理想的引路人,致敬。
林雨泠摆脱了很多东西,那些牵绊在他身上,绕不开,理不清的毛线,柔软却又窒息的被冠以‘爱’的名义,施加的伤害,在今天,他将它们全部剪断。
就这样一刀,痛痛快快的剪断。
他以一个omega,一个人们眼中柔弱不堪的形象,站在大火前,无声驳斥着曾经所有的轻视。
这是他的时代,是他们的时代,是一个注定从覆灭走向新生的时代。
由渺小的你,渺小的我,渺小的她和他,无数块火石,迸溅而出星星之火。
那不是普通的雪花点,是宇宙诞生时的余晖。
林承孝突然感到后悔。
前所未有,滂沱的情绪向他席卷,令他的认知在这一刻突破了久久的壁垒。
他在此时此刻才意识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是这样独立而优秀,他拥有着自己的理想,傲骨,并为此践行。
他就是他,独一无二的,他的一个儿子。
不是谁的复刻,不是‘失败’的一个结果。
一直以来,是他们对生命有失尊重,没有明白生命的宏大。
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去浅薄地‘创造’,将自己凌驾于‘生命意识’之上,误以为自己是主宰,而决定一个生命的‘诞生’与‘消亡’。
他们不该‘创造’,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创造’。
他不该受到他们情绪的施加,不该承受因为他们的自私而将带来的痛苦,又要去替他们的错误买单,做出牺牲。
他更不该寄希望将儿子的未来托付于陈姝,以求让儿子日后不要掉太多眼泪。
林雨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拥有独立的意识,他的诞生不该是为了荒唐的使命,或者是满足谁的期待,弥补谁的伤口,成为谁的omega,延续谁的基因,成为谁的父亲。
托付本身就是错的。
他应该从根源上就阻止这一切。
他要解除那份旧约,还这个自己亏欠了近二十年的儿子一个自由。
无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陈姝,都应该他自己决定。
而不是作为…
一个孕育4s的容器,一个帝国的‘孕母’,完成人类的救赎。
他是他的儿子,但为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切切实实的,将他视为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血。
林承孝被沉重的羞愧压得喘不过气。
安冉的话,是对的。
之所以锐利刺耳,将他激怒,不是因为别的,而恰恰是因为,安冉说到了他的痛点,掌握了他的痛点。
他所谓的大爱,凝聚于自己的儿子身上时,却又是那么残忍和虚伪。
“我们做得还不错吧?”
陈姝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她凑过来,将胳膊搭在了林雨泠的肩上,有些吊儿郎当地微微弯着后背。
她和林雨泠不同,如果林雨泠是冰凉的雨刺,她就是滚烫的岩浆。
平时好脾气,不代表她真的没有脾气,狼和狗有着本质的不同,同样会嚎叫,并不意味她就真的只是条狗。
陈姝挑衅地望向林承孝,丝毫不介意露出自己的尖牙,与之正面交锋。
尊敬林承孝,害怕林承孝,紧张林承孝,那都是基于他是林雨泠的父亲。
如果这个父亲带给林雨泠的全部都是伤害,那么她也不会再有这种敬重的情绪存在。
她很自私,她的好只留给自己人,而在这个范围外的人,她始终保持着,一旦被冒犯就要一击致命的警惕。
林承孝知道陈姝是个不输于自己的刺头,也不生气,反倒对陈姝流露出欣赏。
“做得好。”他明确给出了表扬,不似之前曹鑫那样先抑后扬。
并郑重地说:“我想,此时此刻的你,已经拥有了面见自己父亲的资格。”
“…”陈姝眉心一跳:“面见?”
这个词,用得可太稀少了。
就连林雨泠也因为这个词而生出错愕。
“有些事,我会向上面申请,现在你们两个先回学校。”
陈姝嬉笑:“既然您要向上面汇报,能不能也捎带一下报销?”
“什么报销?”酒店都没住了,还报销什么?
她努了努下巴,示意林承孝去看那些飞行机器人:“这是我朋友,姜勇和银铄开发的飞行机器人,本来是疫情期间用来互换物资的,他们都不是家底殷实的出身,这是好不容易才有了点事业上的起色,就为了救人,把自己的机器人全部拿来炸楼了。”
“银铄一个人背负着外婆的病,掏空了家底去救外婆,这也是她家里的救命钱。”
“她好强,从不向朋友开口,什么苦都自己咽,如果现在我不说,她也不会向军部申请什么赔偿,但说实话,你们光发那奖章有什么用,也来点钱吧。”
“至于我朋友姜勇,他特别有机甲设计的天赋,提出了ABO都适用的机甲理念,我希望您也能看一看,给他一个机会。”
陈姝将两个人的需求都提上了,她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薅羊毛的时机。
她现在完完全全匪气化了,从对着自己破洞而出的大脚趾尴尬得头皮发麻,到能踢踏着烂鞋专门舞给上面看。
什么自尊心,他*的,有些人就是没良心啊,你不主动提,他们就不付钱。
那破铜烂铁的奖章,说到底也不能换俩钱。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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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再次团聚
陈姝和林雨泠坐上直升机,被送往学校方向。
下面各处都在紧急疏散人群,来自不同所属军持着喷火器清剿着霉菌。
但这些事都暂时跟两人没有关系了。
林雨泠像从火场里被人抱出来的小白猫,沾了一身灰扑扑的,燎焦了毛,直往陈姝怀里抱。
“转电梯的时候,我特别害怕你会出事…”
担心人类的猫猫比以往更加坦率可爱。
陈姝去摸他的头发,眼中满是笑意:“怎么会,你这不把我救出来了吗?”
闻言,林雨泠抿了抿唇,将下巴埋在她的颈窝,将头轻轻摇晃。闷声闷气地问:“要是没救出来怎么办?”
陈姝顿了一下,没回答。
那就噶里面呗。
这是她的第一想法。
竭尽全力如果还没能避开死亡,那就是到命了,人终有那么一天。
但这不是林雨泠想听的,她怎么回答这个答案都不会是林雨泠想听的。他只是在表达后怕的一种情绪,不是要她来再浇一盆凉水。
于是她反问:“那如果是我爬出去了,没救出来你呢?”
她猜,他也不好回答。
可是林雨泠对这个问题很是干脆,他当即就认真地说:“那也没关系,如果我死里面了,背着我的骨头,你也会把我带上来的。”
他知道,要是自己真死了,也是她已经竭尽全力了。
与她脑袋里所思所想的是同样的道理,他不会怪她,但他却会怪自己。
于是陈姝笑了笑,将臂弯收紧,趴在他发间蹭了蹭:“嗯,所以,如果我死里面了,记得也把我骨头捞上来就行。”
他身上沾染着火场里焦糊的气息,并不好闻,但他在她怀里的时候是柔软而温热的,这就足以让她有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林雨泠抬起头,拧着眉,重重捏了一把她的脸:“不要说这种像flag一样的话!”
“嗷——!”陈姝扭动着,一边假装挣扎,一边叫冤:“是你先说的,你先说的~”
双标不提倡!
她们笑闹在一起。
猫猫又威胁性地挥了两下爪,警告人类不许胡说八道。
历经一天,太阳就要落下地平线,橙红色的光与烈火相接,在警笛的长鸣中,她突然想起最至关重要的事,于黑暗再一次降临前,对他说:“我喜欢你,这是今天的一遍。”
“咚。”
伴随着心跳的跃动,又过去一天。
十人在操场团聚,银铄丝毫没有‘破产’的悲痛,像只二百斤的狗子,三分钟没吃饭了,嗷嗷大叫。
“老大!老大!”
她一头冲过来,和陈姝抱了个满怀。
“你还活着真好!呜呜呜!你还活着…!”
陈姝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抹眼泪,左边搓搓,右边擦擦:“有你们在,我肯定不能出事啊!”
黢黑的灰就也跟着蹭到了银铄的脸上,好像她也是从火场里爬出来的一样。
大家就都跟着笑了起来。
姜勇昂首挺胸地在人群里拍了拍胸脯,转了一下手掌,什么都没说,浑身散发着求表扬的气息。
陈姝侧头给了银铄一个眼神,于是两人突然齐头奔向姜勇,“噢!”一声将他抬了起来。
“姜师傅太牛啦!”“勇子哥万岁!”
小伙伴们挤在一起,高高地将他往空中丢,又稳稳地接住。
姜勇就也跟着学会了鬼叫:“呜呼!!!”
他高举着双手,这一刻,居然比得到什么表彰都高兴。
因为他知道,他实实在在的付出了什么,做到了什么。
他的朋友能平安归来,就是他最大的成就。
“勇子哥!”“勇子哥!”
大家欢呼着,最后紧紧抱在一起。
“滴滴。”
陈姝熟练地扣开1202的门,再走进去的时候,莫名有种历尽千帆的感觉。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她,和最开始站在这里的她不再一样。迎接她的也不再是悬挂的油漆桶,和暗袭的飞踢。
但一直没变的是:“宿舍的床真好。”
陈姝清洗过后,爬上有些‘嘎吱嘎吱’响的床板,摊开四肢,像一个大字。
她望着天花板放空,满脑子都是真想一辈子就睡死在这儿了。
银铄不解:“哪儿好,肯定没你之前住的隔离点舒服。”
大家只有在外面受了苦了才会怀念宿舍的温暖,平时都各个想要往外跑。
家也是这样,平时觉得不够自由,可在外面吃了委屈,想得还是回家,回到自己的床上,柔软的被子里,和亲人身边。
唉,老大这些日子肯定是又受委屈又吃苦了。
银铄这么想着,就爬了上来,硬要跟陈姝挤在一张床上,以表同甘共苦,分担一二惆怅。
但其实陈姝并没有惆怅,她挪了挪身子,给银铄腾出一块地方,回答说:“是真的好,没骗你。我来军校的第一天,那时候你要找我打架,挺烦的,我也不是不能跟你打,就怕打出事儿来,还不如在贫民区呆着自由。但是我就这样躺着,听不到外面呼呼的风,也不冷,特别暖和,天花板又牢固,被子也软和,我就觉得特别特别好。”
提到这件事,银铄不好意思地拱了拱脑袋:“对不起老大,我那时候对你也有误会…。”
明明她对陈姝那么不客气,结果在Abyssus里,她又为她打架,又给她争奖金,踉踉跄跄背着她一路回学校,还给她检查身体。
她越想就越愧疚,鼻子酸酸的。
没有陈姝的话,她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可能早就死在那个Alpha的拳头下了。
看似粗枝大叶的Alpha们其实也有着自己细腻的心思,
“不用说对不起。”陈姝摇了摇头:“我现在觉得这里舒服,是因为,这里有你们啊…”
学校真好,宿舍真好。
她这么想着,和银铄睡着过去。
第二天,训练的哨响将四人从梦中叫醒,训练继续。
沉重的沙袋绑在身上,让陈姝回忆起荣辉酒店,那时候她一层层的搜查,看到了一些尸骨,就融化在窗户边。
窗户明明就在他们的眼前,可是有的人偏偏撑不住,手指还扒在窗台,脚却被菌丝缠住,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生的希望就在眼前,自己却只能死去。
老师说的黄金一秒,就这样的一秒,在日常里不过是眨一下眼,打个哈欠,抻一个懒腰,可在灾难面前,一秒的意义却是生机。
熟悉的调货网,熟悉的声音,好像她根本没有出去这一趟:“陈姝!快!快!快!”
这一次,陈姝更加稳健,极其利索地翻过了调货网,稳稳落地,毫不拖沓地转身奔向下一个项目。
“好!非常好!”老师爆出掌声,带动着同学们一起纷纷发出赞叹。
最后的结果比上一次居然又快了半秒。
银铄紧接着上场,花里胡哨地撩了一下头发:“等着吧,姐绝对不能给咱1202丢人,这次也得突破个黄金一秒来看看!”
闻言,十人组兴奋地仿佛一群刚从石头山下逃出来的猴子,叫得一个比一个声大:“银铄上!”“超过陈姝!”“上!”“上!”“上!”
方世杰更是高喊:“1202换你做老大!”
不想篡位的小弟不是好小弟,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陈姝撅着嘴吧,一步步看似不经意,实则非常刻意地挪到林雨泠身边,悄悄扯了一把他的袖子:“你要为我加油啊~,你怎么让银铄超我,呜呜。”
她‘呜’得非常没有诚意。
林雨泠笑着,微微倾过身子,趁没人注意,一把捏住她的嘴巴:“再‘呜呜’就给你嘴巴拴上。”
“…”陈姝‘呜’不动了,只能眨眼。
另一边。
银铄连续翻越高低墙后也来到了调货网前,相较记忆里的上一次,她确实快了很多。双脚交替蹬踏,将网架踩得前后颤动,越向上就越不稳,时刻都在考验着身体的平衡。
她紧绷着身体肌肉,眼神坚定地凝望着自己的目标,心无旁骛,直接一个完美的翻越,成功地来到调货网另一面,在呼声中落地,仿佛从弹匣里发射出的一枚子弹,闯向下一个关卡。
浑身血液都在此时跟着沸腾,疾风刮过脸颊,不减燥热。
“非常好!银铄距离之前的成绩也快了一秒!”老师摁停计时器,为她写下新的记录。
掌声雷鸣:“银铄好样的!”“太厉害啦!”“呜呼!呜呼!”
陈姝迎上去,两人用力地将双手拍在一起,握了握。
林承孝带着对四人的表彰来了,只是他脸色看起来有些差,不知道是因为太忙了,还是因为昨天提到的‘面见’。
陈姝倒是不怎么在乎‘面见’这回事,她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应该是有对儿基因学上的父母亲,他们说不定很厉害,位高权重,但这和她的人生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她对所谓的‘救世’‘期待’‘希望’这种字眼只感觉到想翻白眼,她愿意去做,和这些人怎么想怎么看根本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