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泪痕在灯影照耀下泛着碎光,眼神里是迷途不返的偏执,还有近乎卑微的渴望。
高位者低下头颅,盼求她能看看他。
闻妤原先的情绪被他这些话冲得七零八散,思绪紊乱,最终只是冷声留下一句:
“你好好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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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妤甚至都没有换下戏服,就那样穿着月白色的旗袍坐上了保姆车。
她一言不发,车内氛围降到冰点。
方才清场后,何韵就一直在楼下等,此刻看大小姐这一副怒火灼人的表情,她纵然满腹疑问,也一个字都不敢问。
车最终停在了麓园,车门打开时阳光刺了进来,闻妤本能地闭了闭发涩的眼睛。
开口时声音微哑:“跟张导演说,这个角色我不演了……算了,你先问问他能不能换投资人,如果不能,你再这么说。”
何韵应了一声好。
眼神却暗含担忧,素日里骄傲明媚的女孩,从未有过这么失魂落魄的情绪。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总觉得还是让她一个人静静的好。
闻妤一回去便换下了那身旗袍,利落地脱去,利落地躺进浴缸,水流划过皮肤的感觉让大脑有了片刻放空。
她短暂地抛开了那件事,像一尾躲进安全水域的小鱼,幻想着无事发生,她也没有失去所珍视的友情。
可手机铃声打破了她的幻想,又将她拉扯回现实。
是何韵的电话。
闻妤按了免提,便听到——
“妤妤,张导演那边说签过合同了,更换不了投资方。还说虽然没完成试镜,但他觉得你可以胜任女主的角色,希望你能出演。”
闻妤轻轻哼笑一声,懒得计较是张导演真的希望她出演,还是有人授意他这么说。
她确实很中意这个角色。
可就算再中意,她也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去出演谈让投资的电视剧。
“告诉他,我不演。”
挂断这通电话,原本被抚平个七七八八的情绪,又全线崩溃,一股火气梗在心头。
这澡是泡不下去了。
这股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
云依依登门时,闻妤刚用完晚餐,没吃多少,一个人索然地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月亮。
云依依进门看到的景象就是,身着杏色长裙的少女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之下,柔软黑色长发随意披散着,摇椅带着白生生的脚尖轻晃。
活脱脱的月光少女。
“给你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着急忙慌赶过来,您倒好,在这悠哉悠哉晒月亮呢。”
云依依这揶揄的语气一出,闻妤才想起,她因为烦躁,把手机调成静音了,此刻手机大概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客厅翡石茶几上。
“手机静音了,不在身边。”
闻妤解释,语气颇有些事不关己的无辜,眼神点了下身旁的木椅,示意她过来坐。
云依依是坐过来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姑娘的眼眶红红的,她讶然:“眼睛怎么了?哭了?”
闻妤别了下脸,说没有。
“没有你干嘛心虚的不敢看我?”
“……”闻妤又把脸转了过来,睨她一眼说:“你好讨厌。”
云依依扑哧笑了一声,怎么说也是多年好友,虽然自知比不了谈总,但也能猜出闻妤现在这个状态肯定是心里有事。
她语气了然:“说说呗,怎么个事?”
闻妤默了一会儿,没吭声。
她不想说,一半是因为不太好意思说,一半是因为这件事说到底是她跟谈让之间的事,只是他们两个人,和旁人都没关系。
“我猜猜,是不是因为谈总?”
闻妤脸上那种明晃晃“你怎么知道”的惊讶,出卖了她。云依依一下子就看出来,自己是猜对了。
其实也不难猜,闻妤这样繁华堆里长大的女孩,人生要多顺遂有多顺遂,能让她难过的人和事,少之又少。
那位绝对算一个。
闻妤没说具体因为什么,只是语气淡淡地说:“我和谈让,大概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当朋友了。”
“怎么?”云依依有点欠兮兮地接了句:“成恋人了?”
“……”
闻妤幽幽瞪她一眼,云依依也反应过来,她平时爱说这种话,但此时此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她忙找补:“开个玩笑,别气别气!”
往常云依依开这种玩笑,闻妤都不太在乎的,因为那时候她坚定她和谈让的朋友关系不会变质。
可现在,她没了这种坚定。
语气带了点迷茫:“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谈让喜欢我的?”
云依依眼珠轻转,思考了下说:“大概是初中的时候吧,他看你的眼神有够明显的,爱意都要拉丝了。”她又瞪大眼睛看闻妤:“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才知道。”
“不是现在……”
闻妤摇了下头,又说:“但也差不多。”
也是此时此刻,她才觉得,她好像在感情上确实是有些迟钝的。认识这么多年,她竟然在前一段儿才怀疑谈让喜欢她。
摇椅一晃一晃的,夜间微风拂面,闻妤长睫眨动望着夜空,轻声问:“你说,我要是早点发现,是不是不至于到现在的局面,我们还可以坦然地当朋友?”
云依依虽然不知道她所说的现在的局面是什么,但从她的反应大概能猜出来,谈总可能是彻底的将心意剖在她面前了。
说实话,意料之中。整个集团都掌握手中的人,在感情里,不会是懦夫,只会是疯子。
“醒醒吧!傻姑娘!”云依依一副要狠狠点醒她的架势:“从他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已经失去这段友情了。所以再去纠结朋友关系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你喜欢他吗?”
“我说得是恋人意义的喜欢。”
那天晚上是没有云的,月光就那样毫无遮挡地倾洒下来,月色朦胧中,闻妤那种脸美得连云依依的呼吸轻滞。
惊心动魄的美,少不更事的纯。
用最无辜的眼神说了特别扎人的话:“我一直都把他当朋友。”
要不是云依依认识她这么多年,知道她说得就是真心话,否则真会以为这姑娘又渣又茶。
可偏偏这话就是她的真情实感,眼里的认真做不得伪。
有时候旁观者清也是会苦恼的,想到那日她为何在酒店喝醉,云依依叹了口气,问:“真的只是朋友吗?”
见她不答,云依依问得更为一针见血:“你所维护的朋友关系,究竟是真的只想当朋友?还是因为太过重视,才缩在你认为安全平稳的朋友关系里,不敢往前?”
“妤妤,究竟是不爱,还是爱而不自知,你分得清吗?”
她分得清吗?
闻妤莫名想起他捏着她下巴的那个深吻。
心绪像被搅乱的海水,翻涌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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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
张恕倾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关于电视剧的投资事项都是由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专人负责,他虽然见过谈总的面,却从未进到过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简约的黑白灰色系,极富未来科技感的设计。
进到这里,张恕倾切实感受到那种如天堑般的阶级差异。就算他是业内有些名气的新生代导演,到了那位面前,也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办公桌前,那位资方大佬神情漠然、高不可攀,尚未开口,只是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让张恕倾诚惶诚恐了。
“她怎么说?”
明明是不带情绪地问询,却让张恕倾一阵心悸:“闻小姐说……她不演。”
谈让沉默片刻,抬手点了支烟。
他微仰着头,吐出的烟雾浮浮袅袅,那张脸半隐在灰白的雾气中,依旧没说话,修长指骨夹着烟,轻轻一掸,烟灰扑簌簌地落。
半晌,才开口:“为什么会有吻戏?”
不是严厉的质问,很平的语气,让人摸不透情绪。张恕倾心提了起来:“那段是编剧新增的,我想着这段最有难度,就让闻小姐试镜这段……”
谈让短促地笑了下,笑里蕴着讽刺。
他投资的剧,让她和别人接吻,想想都觉得可笑的程度。
张恕倾蓦地想通根结所在,他慌忙解释:“其实那天闻小姐一直没有入戏,我在给她讲解借位的角度,她和男演员根本就没有任何实质接触……”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那位的神情。
那根烟被谈让慢慢捻灭在烟灰缸内。
良久,他说:“吻戏删掉,出去。”
张恕倾哪还敢再问女主角人选的事,连说两声“是”,便如蒙大赦般离开办公室。
门被阖上,谈让半眯着眼,回想那个吻。
她唇瓣的触感,她胡乱打在他身上的手,她那张气愤的漂亮脸蛋。
只是想想,他眼底就染上一抹病态的狂热。
很早他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当时的他固然是冲动的,以如此强势的方式,完完全全地将感情展露在她面前,不再给她任何装作不知的可能。
像个疯子一样。
但他不后悔。
他也曾想过,选择一条折衷的路。
可是感情里哪来折衷的路?
谈让的视线越过玻璃落地窗,京市今日晴空万里,他抬唇笑了下。
反正已经是疯子了,他不介意更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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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妤这些天都没有通告,她放话给公司那边说要休息一段时间。公司老总先前听何韵描述的场景,以为是闻妤和金主闹掰了,他准假之后,还安慰了两句“人要向前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结果被闻妤皱着眉回了句:“莫名其妙。”
这两天闻妤闲着无事,那些宴会聚会什么的,她也不想参加,就窝家里陪着谢女士。惊得谢若雪直呼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闻妤佯装不乐意:“以前总说我不回来,现在回来您还说我。”
谢若雪一笑,没去戳穿。
自己生得女儿,哪能看不出来她这是遇到烦心事了,想缩在壳里不出去。
原以为过两日她就能想通,可过了三日她还是照常呆在家里,也不社交,也不工作。甚至是,这几天她从未提起谈让。
谢若雪很敏锐,问她:“跟小谈闹别扭了?”
闻妤不承认:“没有。”
“你不是经常挂在嘴边,小谈是你最好的朋友,怎么这几天没听你提起他?”
这种尴尬程度无异于分手了,又被人提起恋爱中做得傻事。
闻妤忙说:“妈……”
谢若雪笑了下,没再继续说,话题一转:“前段时间跟你说过的,我定制了一套珠宝和腕表,成品已经送过来了。左右你现在无事,正好去趟德国送给你谈叔叔和柳阿姨送去,也权当散散心。”
这事闻妤之前就答应过。
想了想,这段时间她不想见谈让,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可在国内说不定哪天就突然遇到了,去国外一趟也好。
就像谢女士说得,散散心。
而且,她也需要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处理和谈让之间的事。
这么想着,闻妤点了点头。
她的护照还在有效期内,办得旅游签证。
签证下发的第二天,闻妤就坐上了去柏林的飞机。
闻妤出发前,谢若雪就已经和远在德国那边的谈及明和柳笙打过招呼了,那边特别热情,派了人去机场接,说是妤妤在德国他们一定会万事照拂,让她不用操心。
闻妤还没有火到在德国也会被认出来的程度,所以刚下飞机她便取下了墨镜。那样一张鲜明又美艳的东方面孔,很快被谈及明派来接她的人认出。
来得人一共有四位,有两个和她一样的东方面孔,另外两位是金发碧眼,皆是西装革履。
确认过身份后,闻妤由他们引领着到了一辆黑色迈巴赫前,其中一位恭敬地为她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的瞬间,闻妤视线里毫无防备地落进一个仪态松弛贵气的身影。
谈让那张冷俊的脸上挂着浅泛笑意,轻声说:“妤妤,好久不见。”
第17章 柏林
柏林的九月底已然入秋, 刚落过一场细绵的阵雨,空气中带着一种温带海洋性气候的温和湿润。
闻妤依旧是裙装,奶杏色的纯棉长裙, 套了件草绿色的羊绒短针织衫, 光洁的脚腕有几丝凉意。
那双清泠泠的眼睛与车内的人对视, 细眉蹙起,问:“你怎么在这?”
要死,本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才躲出了国,结果却在柏林相见。
谈让散漫地靠着椅背,西裤包裹着的长腿自然交叠, 透着一种从容闲适的贵气。就那样侧着脸,看向她时, 他的眼睛像柏林此刻的天气。
“我不能在这吗?”
他以问代答。
闻妤一时梗住。
谈让吩咐随行的那四人将她的行李放上车, 是后边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放完后那四人也坐上那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