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安说,他从来不想惹万世骂名,从头到尾所求的不过权臣之位而已。况且先帝一手提拔他,对他有再造之恩,他本就该殚心竭虑辅佐墨氏江山。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向她表达了自己的野心与忠诚。
拾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冒险相信他,但是相比起楚逐,秦少安无疑是更好的人选。
她想了想,便又写下一封回信……
送走秋云夕后,拾九马上来到乾坤宫。
幼帝午憩刚醒,犹是困倦,闹着不肯起来。
太监宫婢们为难地跪了一地。
虽说现在幼帝每天闲暇至极,不起床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是午憩睡久了,晚上定睡不着,到底他们侍候不周的过错。
拾九就在这时走了进来,柔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来请皇上起床。”
太监宫婢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了下去。
拾九亲自关上门窗,返身来到幼帝的龙床边。
幼帝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继续睡。
方才的动静他都听到了,也知道这会儿站在他床前的是谁,瓮声瓮气道:“朕还要再睡一会儿……”
语气似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拾九不禁浅笑,上次两人敞开心扉之后,幼帝对她更加亲近了几分,除了没喊过“姐姐”以外,几乎将她当姐姐对待了。
她坐到床沿上:“越睡越困,不信你现在就睁开眼,我数十下你再闭眼,绝对已经清醒得睡不着了。”
幼帝闻言,眼睛瞪地睁开。
拾九笑了,开始数:“一、二、三——”
幼帝猛地坐起来,就这么一折腾,不用她数数,他就已经不想再睡了。
“怎么了?”他好奇地看向拾九。
平时她是不会特意来叫他起床的,因此,今天肯定也是因为有事找他,才顺道叫他起来的。
拾九收了打趣的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看着幼帝:“这是秦将军的信。”
她没有递给幼帝,只是让他自己决定,看还是不看。
幼帝却没有任何迟疑,听到“秦将军”这三个字,便马上拿了过来,打开就看。
看完,他脸上露出了几分激动的神色。
记忆中,秦少安从来温和有礼,对他也是尊崇有加,好多次朝堂发生争端,秦少安都是站在他这边,为他考虑。
在楚逐率先对秦少安发难时,他就知道,谋逆只是楚逐对秦少安的污蔑。
相比起野心毕露的楚逐,他自然更愿意相信秦少安。
至少,去了秦少安那边,或许保命的机会大很多。
幼帝缓缓看向拾九。
他不知道拾九是怎么联系上秦少安的,但是他知道,既然她宁可冒着被楚逐发现的危险,也要与秦少安联系,那必然是因为,拾九也是选择了秦少安那一边。
拾九迎着幼帝的目光,一下子不知如何说起。
她没有办法向幼帝解释,自己其实是他在几年前的宴会上见过的,那个曾经的将军夫人,也不想将楚逐用他的性命威胁她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心生愧疚。
没想到,幼帝却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看着她,重重地点头:“嗯。”
他相信她不会害他,也愿意和她一起赌,赌秦少安是个忠臣。
拾九怔住,这是幼帝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抱了抱他,重复着上次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走出寝宫前,她将信件在烛火上燃烧殆尽,这才走了出去。
*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转眼已经是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中,拾九与秦少安有过好几次书信往来。
她知道,在中秋节那一天,秦少安会亲自带兵突袭荫州,那里楚军的边防比较脆弱。
而且,有她提供的布防图。
到时候,楚逐将不得不被迫亲自前去应对。
这是一次绝佳的出逃机会。
若能趁着楚逐离京,带着幼帝逃出皇宫,与秦少安派来接应的人汇合,那么等楚逐回来时,他们早已到了秦军的势力范围。
这时,只要再换一张人.皮.面.具,她就彻底自由了,幼帝也将没有性命之虞。
两天后,便是中秋佳节。
在这多事之秋,每年例行的中秋宴自然已经取消了。
更别说,楚军势力范围内的荫州突然被秦少安率军撕开了一个口子,若是被他从这个口子进入,那么不日之间攻入京城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如拾九所料,楚逐决定领兵前去荫州。
军情紧急,当天他便要出发。
拾九则在长公主府里,安静地等着他离开京城。
却没想到,楚逐会特意进宫一趟,与她道别。
彼时,拾九正在庭院中,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带幼帝出宫,所以当听到宫婢禀报楚逐来了时,她吓得心神一飞,蓦地转过身去。
一转身,楚逐近在眼前。
“怎么吓成这样?”即使急匆匆赶来,额上已有薄汗,楚逐说话还是不疾不徐的。
拾九也立刻平静下来:“没什么。”
楚逐倒是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目光一个劲地看着拾九,像是要一次看完一生似的。
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下,拾九无所适从地躲开视线。
“王爷不是要出征荫州么?”
“是。也许很快回来,也许会过段时间。”楚逐还是看着她,“不过,我会回来的。”
“嗯。”拾九点头。
她知道楚逐会回来的。
荫州的布防图她是隐去一些重点位置的,秦少安不至于真能靠着那张图长驱直入,只是调虎离山罢了。
她虽将筹码压在了秦少安那边,但并没有想过多地介入两军之争。
她所求的,不过是幼帝能活命,自己也能出宫罢了。
楚逐问:“你会等我吗?”
拾九低下头,心里隐约有些慌乱和心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楚逐似乎没想要她答案,不等她回答,便道:“抬起头来。”
拾九一时弄不准楚逐到底想做什么,不禁抬头看向他。
楚逐脸上露出淡笑,就这么看了她一眼。
“等我。”
他说完这两个字,便转身,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
拾九脑中回旋着“等我”两个字,怔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
楚逐离开京城后,朝中事务由楚昂代管。
在这纷乱之际,楚昂的心思全在前线和京城布防上,自是没那个心思注意皇宫的动静。
他认为,现在偌大的皇宫也就乾坤宫和长公主府有几个活人,掀不出什么乱子。
拾九便料准了这一点,很快便计划好了一切。
“皇上已经午憩了,你们都退下吧,谁也不许打扰。”拾九从幼帝寝宫走出来,吩咐一众太监宫婢。
“是。”众人齐声应了,随即散去各干各的。
幼帝一直有午憩的习惯,每次午憩时,整个乾坤宫都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四散做自己的活,门口只有守卫在看守。
这个时候,是乾坤宫最松散的时候。
拾九不动声色地离开乾坤宫,回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内,手执令牌进宫的秋云夕已经悄然换上太监装扮,混在一众太监之中。
“天气炎热,本宫让御膳房做一些消暑的绿豆汤来,给你们和乾坤宫的众人解暑。”拾九漫不经心地一指,便指派秋云夕前去御膳房,带绿豆汤回来。
“是。”秋云夕领命,连忙前去御膳房。
前几天进宫时,拾九已经带她熟悉了御膳房的路线。
回来的路上,她悄悄往两桶绿豆汤里分别洒了一包粉。
待绿豆汤提回来,秋云夕留下一桶给长公主府分发,又提着另一桶去乾坤宫,分发给乾坤宫的人。
众人都满心欢喜,各个咕噜咕噜地大口喝下肚。
在这么炎热的天气,能喝上一杯绿豆汤,这是长公主体恤才有的恩典。
没过多久,两座宫殿都变得格外安静。
拾九来到乾坤宫与秋云夕会合。
乾坤宫的人早已歪七斜八地倒在地上,幼帝寝宫前的守卫已经昏睡过去。
她们两个悄悄推开门,里面的幼帝已经换好了太监装扮,正等着她们前来。
秋云夕也趁机换回了自己进宫的衣服。
接下来,便是出宫。
凤辇是早已安排好的,就候在长公主府外。
车夫则被提前支走了。
趁着车夫不在,拾九将幼帝带上了凤辇,让他藏在角落,用衣服盖住。
而后,才召来车夫,她和秋云夕也进入凤辇中。
拾九现在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秋云夕也有令牌,因此一路上没人起疑,非常顺畅。
终于到了最后一道宫门。
这处宫门向来检查是最严格的,特别是车辇、轿子,按规矩是要全部查看一番的。
不过,拾九以往每次出宫,都会主动让他们检查,而每次都没任何情况发生,因此守卫对于拾九的凤辇早已懈怠。
这一次,拾九照例主动让他们检查,就势做出下车辇的样子。
只是,在下车辇时,她双眉一蹙,竟是差点扭伤脚。
守卫们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认为是自己弄伤长公主。
“无事,并没有伤着。”拾九淡笑,“你们先行公务。”
秋云夕则连忙跳下车辇扶她:“长公主,你还是快些回凤辇里坐着吧。”
守卫们自是查都不查了,忙请她上辇。
拾九不再多说什么,就着秋云夕的搀扶,慢吞吞地上了凤辇。
秋云夕也立刻上去。
宫门打开,凤辇缓缓驶出了皇宫。
拾九自己都没想到,一切竟如此顺利。
出宫后,燕辰等人和秦少安的人一起接应了他们,齐聚在一间废弃的庙宇。
拾九将幼帝亲自交给秦少安的人手上,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让幼帝好生收好,到了秦少安那里,亲自拿给他看。
幼帝察觉出不对劲,小小的脸立刻皱了起来:“你呢?”
拾九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能走,我要回宫。”
“为什么?”秋云夕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是一开始就想走吗?”
“我的确想走,但不是现在。”拾九摇头。
她不知道怎么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这出宫的一路上,楚逐的那句“等我”一直萦绕在她脑中,令她想走也走不了。
心中有一个直觉,很多事情要留下来问清楚。
她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那我也不走了。”幼帝挣脱秦少安的接应人,走到拾九跟前。
接应人脸色一变,眼眸微眯,手也悄然缩入了袖中。
没人注意他的神色,都看向拾九,用眼神问询她的意思。
拾九低头看着幼帝,弯唇道:“别担心,我会很快就来找你的。”
这次好不容易将他带出来了,宫中现在必定已经知晓他们失踪,若是又带回去,以后就再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幼帝眼神渐黯,他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拾九抱住他,叮嘱道:“记得把信收好。”
信中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嘱托少安好好照顾他。
这是她对秦少安所有的信任。
她相信秦少安不会辜负自己。
“我会没事的,别担心我。”拾九拍了拍幼帝的脑袋。
幼帝也紧紧地抱住了她,喉间滚了滚,终是说出了那两个字:“姐姐。”
拾九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弟弟,我的——弟弟。”
安顿好幼帝,拾九看向秋云夕等人,也打算与他们告别。
其实,能把幼帝带出宫,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他们在宫外接应自己,为自己犯险。
回去面对楚逐,就是她与楚逐两个人的事了。
“你们也——”说未说完,她便被秋云夕捂住了嘴巴。
“既然你不准备走,那我们也不走。”秋云夕道,“我们可是为了你才千里迢迢跑来京城的,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走了。”
拾九眼中含泪,她还准备再说什么,却见他们每个人都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嘴里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
有他们这群朋友,这辈子都值了。
*
离开破庙后,秦少安的人带走了幼帝,秋云夕他们回了着衣楼,拾九则依旧坐上凤辇,回了皇宫。
她没有回长公主府,而是先去了乾坤宫。
一路上,她脑子里一片空荡荡,只有这一句话——
送出去了。
谋划了这么多天,终于把幼帝安全送去秦少安那边了。
她知道,她在进行惊天的冒险。
而此时,乾坤宫的太监宫婢们都已经醒来了,见幼帝与长公主一同消失,吓得兵荒马乱,四处找寻。
见到拾九回来时,他们更是各个目瞪口呆。
长公主和幼帝一块消失,却只有长公主一人回来,想也知道这事与长公主拖不了干系。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却无一人敢问询发生了什么。
好在,他们已经第一时间将此事传去了楚府。
只等楚昂来定夺。
*
楚府。
楚昂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几乎将桌子拍碎。
楚逐才离京不过十来天,就发生幼帝和长公主一起失踪之事!
便是武功再高强的高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将皇帝和长公主一起从皇宫劫走。
而且,守卫那里有长公主出宫的记录。
“一切显而易见,是那个冒牌的长公主带走了幼帝!”楚昂恨声叹气。
从一开始楚逐带那个女人回来,并执意要将她捧上长公主之位起,他就觉得那个女人是个祸端。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胆大到带走幼帝。
楚老夫人也摇头:“也不知那长公主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带走幼帝呢。”
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时,宫中来禀,说长公主已经回来了。
楚昂眼睛一眯,已是起了杀心。
立刻让人准备马车,要亲自进宫审问长公主。
“老爷,你冷静一下。”楚老夫人拉住他,“现在我们已经派人将此事前去通禀逐儿了,他自然有主意。我们现在无凭无据地审问那姑娘,非但于理不合,我想也审不出什么东西来。逐儿那么看重她,对她非比寻常,我想我们暂且不要对她做什么,还是静待逐儿回来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