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大批的银子,宝物被暗中送往各地,为了逃过燕帝的搜查和各地乱窜的流匪,他们送银子都不整送,藏棺材里、藏马肚里……各种各样的手段层出不穷,五花八门。
并且,为了不惹人怀疑,好多运送的人都是外面找来的贫民,压根不知道自己上家是谁。
靠着这些手段,虽然还是损失了不少,但好歹末帝没了之后,还留下点家底。
为了找到自家财物,宗室子弟也被迫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一碟平平无奇的文书里,哪张上做了标记记录银子去向;一队穷苦流民里面,哪个是和自家有瓜葛的护卫……
只能说,当下官员贿赂金部的手段,都是他们玩剩下的。
「笑够了没,」喝完半绽茶,宁桉一睨元玉泽,「你今日特意跑到我府上,不会就是为了又哭又笑演杂耍给我看吧?」
「够了够了!」
元玉泽咧着嘴点头,勉强收敛几分神色,「我是替我爹跑这一趟的,今日早朝的时候,户部的事情就闹到了陛下面前,只是没掀起太大浪花。」
那当然掀不起,宁桉默默在心底补充,部费没了对大部分官员来说利大于弊,更何况,就是指望着贪那点银子过活,刘恒的下场可在那呢,谁敢在这关头忤逆隆狩帝?
嫌西郊的化人场烟小了是吧?
「有老臣倒是提出了异议,只是陛下早有准备,把你那折子甩出来,」元玉泽一脸兴奋,「想不到姐你还真是个天才?!」
「这么好的法子都能给你提出来了!」
宁桉:「………………」
你这话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她的折子上倒是没写什么太具体的内容,主要就是对于户部奏销制度的想法。
当下户部奏销这么难,并且管之无效,其实是受到大景官宦势力连接紧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影响。
隆狩帝让御史台负责监督户部贪墨,好,那就给御史台送银子,再外加一套同年座师外加姻亲同僚的组合拳下去,御史台官员那不得萎了?
他们御史台也要报账呢!
不见户部就从来不卡他们的账么,部费一事自古都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吧。
左右银子不是在他们这一层里面左口袋进右口袋出,没了?再想办法捞点就是了。
这一切,归根到底,无论是御史台还是户部,都是站在官员的角度思考问题,与隆狩帝代表的皇权,有那么一层隔阂。
所以,隔空打牛,管来管去,最后都是白费力气。
但元玉泽他们代表的宗室不一样,宁桉瞟眼元玉泽衣服上的皇家云纹。
历史上有过三朝老臣的先例,可没有三朝宗亲这一说,特别是大景这种战火里冒出来的新朝。
齐王、威王……这些人与隆狩帝牢牢挂钩,他们都明白,隆狩帝在一日,皇家在一日,他们就能过上一日的好日子。
并且,碍于身份,他们始终不会官宦一级接受,因此,在关乎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宗室们会牢牢地和隆狩帝站在一起,隆狩帝的意志,就是他们的意志。
为此,宁桉在给隆狩帝上折子的时候,提出了一个设想——成立专门的一个审核机构,由宗室负责决定哪些奏销需要加急处理,报于户部。
其余的,摆出明确的规章制度,严格按照前来申报的部门顺序处理。
但这样下来又出现了两个问题,一是宗室可能也会胡作非为,掌了权力不干事。二是,官宦阶级不会允许财政大权流到宗室里去。
因此,以御史台为监督机构,负责监督宗室审核过程中的言行举止。
同时,宗室负责审核的人员与御史台官员必须轮换,不能固定,增加贪污伙同的难度。
就比如,昨日坐镇户部的是齐王世子,今日,就成了威王长女。
这只是宁桉初步的设想,交上去之后,隆狩帝自会召集翰林内臣等人商讨出一个具体的细则来。
今日早朝,想来最终的管理条例就已经颁布到各处了。
元玉泽最开始没想明白这后面的一系列弯弯绕绕,直到齐王给他扳撤碎了,他才明白,这对于新朝处处受碍的宗室而言,是多大的一个机会。
若不是实在没事干也不能干了,谁愿意天天做个纨裤子弟被官员们骂过街老鼠一样地骂。
「郡主,我爹让我来着一趟,其实是想和你说个消息,」
想到这,元玉泽左右一瞟,挥退下人,「王怀和刘恒两人,一直被关在皇家暗牢里审问。」
「他们被下了药,许多东西拷问不出来,但是……据说,王怀知道的事,牵扯到了副君。」
江晏青?!
宁桉瞳孔一缩,又飞快恢复正常模样,她眉毛一挑,「副君的家世是陛下和公主府一同查过,确认清清白白的,怎么说?」
元玉泽摇摇头,悄无声息地指了指天,「我家也不知道,只是到底在暗牢里有些人脉,才得了点消息。」
「我观郡主那日与副君感情不错,还请郡主仔细琢磨琢磨,」元玉泽表情意味深长,「此外……今日这几句话,还请郡主不要透露出去。」
宁桉点了点头,心底压着的石头越发沉重。
在她面前,江晏青并没有特意掩满过,医术、武功、文学……这般人物,若说是普普通通寒门能养出来的,宁桉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那公主府那边又怎么说?
宁桉还记得,关于王怀一事,昌仪公主曾经和她说过,王怀牵扯到元家姐弟十余年前的一场大事中去,据她推断,也以为那件事,王怀才得了刘恒青眼。
刘恒、越国、开朝时的大事……还有几日前巴扎得勒嘴里要找的那个人。
宁桉心底冒出个不可思议地想法,江晏青不会就是巴扎得勒的目标吧?!
他拿得什么剧本?!敌国公主和亲计?!
元玉泽打量着宁桉的神色,见人只是惊诧片刻,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平静,心底叹息一声,起身告辞。
左右郡主府的事与他们无关,这次愿意透露消息,也是为了报答朗月郡主引荐之恩。
宁桉平静如常地送人出去,郡主府大门关上后,她静立片刻,转身回到书房。
不管背后怎样的阴谋,现阶段,宁桉深吸一口气,把先前的事做个了结才是最重要的。
左右……以目前的情况看,隆狩帝和昌仪公主,总不至于图谋她什么吧?
郡主府每月都有一笔很大的俸禄,宁桉穿过来之前,这笔钱一直留存不动。
她穿过来后,挪了这笔钱,在郊外建了几个收留流浪乞儿的庄子,还请人来教他们求生的手艺;还有收留将士遗孀的妇孺村……这些花掉了一大笔钱。
还有百家报。
京城的百家报每日都能带来一笔入账,大多是各处商户买版面来推销自家店铺给的广告费,俗称买热搜。
也有些家境殷实的京城百姓,会专门订阅纸质的百家报,零零碎碎算下来,赚到的钱,能够抹掉最初筹备阶段的花销,剩下的银子直接入了宁桉的私库。
先前派去护住瑞祥楼的几个暗卫,除了鸿一,其余的陆陆续续地被宁桉派往各地,筹建百家报的分刊。
到州郡上办事并不简单,好在经过刘恒一事,百家报算是过了隆狩帝的明路,有当地官府帮衬着,这一切办起来还算顺利。
这么说来,百家报还算个国企呢,宁桉啼笑皆非。
总体算下来,宁桉穿越过来后,郡主府虽然花销大,但是各项入账也不菲,最后算下来,竟然还是小赚了一笔。
撇去钱财,再回到几月来宁桉经手的案子。
王怀一事其实到现在她能接触到的都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些疑点,但暂且急不得。
赵家一事……宁桉眸色沉沉,也是时候去见见白盈柳,最后做个了解了。
她唤人架上马车,出门前,宁桉微微转过头,轻声对着悦来吩咐。
「派人去查查,副君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第37章 白盈柳
白盈柳快疯了。
半月, 她整整被囚在这座府邸中半月未出。
待字闺中时,白盈柳亦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是朝着城外去施粥怜幼, 只是那时她不知, 原来, 被夺走了自由,是这种令人癫狂的感觉。
空荡荡的府邸里杂草丛生, 夜里寒风一起, 分不出到底是人影还是鬼影。
哈,她缩在角落里,死死咬住手腕, 竟然颇为自在地笑了笑,哪里还有人?这府里的, 全都是鬼!
「小姐, 」一旁,佝偻着身躯的老仆死气沉沉地抬抬眼, 把托盘放到白盈柳面前,「该吃饭了, 别饿着孩子。」
孩子……是了, 孩子!
白盈柳迷迷糊糊想了想, 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孩子, 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早在嫁入威远候府前,她就已经怀上了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威远侯不得不迎她进门, 如今,也因为这个孩子,她困在这宅邸的时候,还能有个老仆照顾。
「赫,赫赫——」
白盈柳低头无声地笑笑,木着身子,一顿一顿地往嘴里塞东西,今日吃的是什么,婆菜?还是什么……
一点一点,所有的食物被她慢慢地咽下去,白盈柳理理衣服站起来,该去晒太阳了。
踏出门坎,在空荡荡的院落里走了两步,白盈柳忽然转头,尖着声音大喊,「元叶生!疯子!你——」
她骂不下去了,眼里只剩下深深地疲倦和恐惧。
小路尽头,元叶生瘦削许多,依旧穿着那身惨白的囚衣,抬头甜蜜笑起来的时候,胸口的囚字如血。
「嫂嫂唤我?」
白盈柳哽咽两声,几乎要喘不过气。
偌大的府里,除了守着大门的官兵,就只有那个半瞎老奴和元叶生两个活人。最开始的时候,白盈柳尖叫、崩溃、怒吼、哀嚎……元叶生也不说话,一直用那种奇妙的,扭曲的,却又宛如稚子般满是好奇的眼神看她。
而后,寸步不离,如影随形,鬼魅一般,日日跟着她在这空荡荡的府邸中游荡。
无论她怎么跑,都跑不掉背后直勾勾的视线。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看着身后游魂一样的元叶生,白盈柳只觉得空洞洞,终身□□于府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那些冷宫呢?冷宫也是这样吗?她们也这么难过吗?
「嫂嫂,」欣赏够了白盈柳苍白面容上崩溃的表情,元叶生拍了拍她的脸,慢慢地笑了笑,「这不是你最想进来的府邸吗,为什么要难过呢?」
「嫂嫂——」
「滚!不要这么叫我!」
白盈柳尖声嘶吼,见鬼一样飞快转身往回跑,可就在这时,她听见,死寂一片的院子外,有脚步声传来。
「元叶生!白盈柳!有人要见你们!」
腰佩环刀的官兵推开院门,对院子里癫狂的景象视之不见,「跟我到主厅来。」
元叶生的表情猛地收紧,昔日温润如玉的面孔上阴郁一片,他低着头,慢慢地收回手。
「嫂嫂可真是好运呢……」
风吹槐树,沙沙的声音盖过他的声音,白盈柳什么也没听到,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把元叶生推开,颤着身躯往主厅里跑。
是谁,是赵家吗,是不是赵家来救她了!
白盈柳止不住想。
跑过一扇扇大门,她砰的一声推开屋门,抬眼一看,愣在原地 。
「白盈柳,」宁桉从窗前转过身,看着憔悴许多的少女,「好久不见。」
「为什么是你?!」白盈柳脸上激动的表情凝滞,她扯了扯嘴,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你来看我吗?」
宁桉仔细打量她的眉眼,禁闭半月,让白盈柳本就瘦削的身体更加消瘦,她的肚子反倒比记忆中凸起来不少,宁桉知道,里面多了个孩子。
白盈柳也在看着她,这半月来,她常常感到痛苦、破灭、却在看见宁桉的一瞬间,忽然清醒了过来。
「你知道吗……」或许是被这半月磨去了心气,白盈柳喃喃出声,「我,我小时候就见过你。」
四岁的时候,她是白家的女儿,她的生父,叫什么来着,哦,白育之!整日里往商会跑,留她一个人在家里,还有两个仆从。
那时候,她穿得还是粗布麻衣,脑子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常常在想,父亲什么时候才回来。
六岁的时候,白育之死了,她被赵家收养,身上的衣服,也成了丝绸锦缎。
白盈柳茫然地瞪大眼,自顾自地开口,「六岁以后,我在赵家过得怎么样?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宁夫人是真的很宠她,幼时的白盈柳昂着头,看着自己年轻的养母,只觉得她和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勇敢、果断、刚强。
她似乎是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岁月,失去父亲的伤痛,就那么春风化雨的没了。
后来为什么会变呢?白盈柳无神地看着宁桉,恍然大悟地想,是了,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