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刻傅盈不承认,说她是在做梦,但他的耳朵出卖了他。
锦杪乖巧微笑,“傅公子想知道您现在的耳朵有多红吗?”
傅盈:“……”
“无法忽视的红。”
“闭嘴!”
傅盈恨得牙痒痒,他转身拿回话本,啪一声扔到少女脸上。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头一次,自戴面具以来,傅盈头一次觉得戴面具是一件好事,不然那丫头定要使劲取笑他一番。
看着傅盈仓皇的背影,锦杪憋笑憋到哭。
裴臻走上前,没什么表情地捏着绢帕为少女擦拭,语气淡淡的,“有这么好笑吗?”
“我反正是觉得可好笑了,他这人有时恶劣得很,有时又可爱得紧。”锦杪没注意到裴臻抿紧的薄唇,低头便看起了话本。
直到绢帕擦得眼尾发疼,她才抬头看向裴臻,“疼,你轻点。”
裴臻眼睫轻垂,“奴才不懂心疼人,让殿下受罪了。”
是她听错了吗?
这话里好像带了几分怨念。
锦杪放下话本,低头去看裴臻的脸色,认真道:“你是生气了吗?”
裴臻平静道:“奴才为什么要生气?”
那是她感觉错了吗?
锦杪秀气的眉心轻蹙,“可我觉得你不高兴。”
“奴才不高兴关殿下何事?”
“唔…好像是这个理。”
锦杪思索片刻,作出回答后,复又拿起话本继续往下看。
裴臻脸色不再平静,跟那外边黑漆漆的夜色一般沉。
深邃的眼眸倒映出少女认真的模样,慢慢从生气到委屈。
裴臻低下头,站到一边,仿佛无事发生。
锦杪悄悄觑了一眼身旁的人,随后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饴糖塞到男人手里,声音娇娇软软地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第29章
“奴才没有生气。”
话间, 裴臻将手背到了身后,方才塞进他手中的饴糖掉到了地上。
裴臻埋低了脑袋,不去看锦杪的脸色。他眼底倒映出地上的饴糖, 负在身后的一双手微微弯曲,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去捡。
掉地上就掉地上吧,他又不是故意的。
这人明明就是生气了!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气的。
再说了,饴糖无辜, 拿它撒气作甚?
锦杪捡起饴糖, 捏着绢帕仔细擦了又擦,才要放进口中。
却被裴臻伸手夺过。
听他说脏, 吃不得,锦杪登时就来了气,凶巴巴地将人瞪住, “我分明擦得干干净净, 哪儿脏了?”
旋即, 她轻哼一声又道:“也对, 你刚才气我,看都不看我,哪儿能知道我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
裴臻薄唇轻启, 锦杪猜他定是要狡辩。果不其然,说什么奴才哪敢生殿下的气, 她看他倒是敢得很。
懒得听他狡辩, 锦杪夺回糖塞到嘴里, 嚼了两三口就给咽了下去,末了还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这番动作迅速且一气呵成, 裴臻伸出手时已经迟了。
真是既无奈又好笑。
他端起旁边的茶递过去,“殿下喝口水顺顺。”
确实是噎得慌, 茶不烫,锦杪给一口气喝完了。她靠着美人榻,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裴臻把空掉的茶盏交给丫鬟,很快丫鬟又端来一杯茶。他伸手触摸杯身,随后说道:“殿下喝时当心烫。”
言罢,又和刚才一样低头站到旁边。
锦杪换了个姿势,趴在美人榻上,双手托腮叹气,“你要气到什么时候才不会生我的气啊?”
“奴才没有生气,更不会生殿下的气。”
他有没有生气,她自己有眼睛会看。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闹脾气。
“你生气,我没意见,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殿下误会了,奴才没有生气。”
又是这句话。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裴臻这么能赌气?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锦杪盯着裴臻看了半晌后,决定不哄了。
不就生气吗?她也会。
说生气就生气,锦杪立马转身朝着里面,也不看话本,就抱着俩胳膊,一副我很不高兴,你快来哄我的模样。
如她所料,很快就听见了一句,“殿下这是怎的了?”
怎的?
不是被你气的吗?
锦杪学着裴臻刚才的态度说:“我没事。”
“殿下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以说出来,奴才会尽力为您解忧。”
“我好得很,没什么不高兴的。”
“殿下、”
“闭嘴!”
锦杪说的时候,心情就像在炎炎夏日里吃了一口冰,立马爽进心里去了。
可是身后没了声音,又让她有些发慌。
怎么不哄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锦杪作出一副渴了的样子,转过身,伸手去端茶。
可她手伸到一半,僵住了。
裴臻手上拿着那个装了饴糖的纸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殿下刚才是在用奴才买的糖哄奴才?”
“那什么……糖是从你袖子里掉出来的,不是我偷的。哄人一般不都用糖吗?然后我就拿了一块……”
锦杪自知这件事她做得不对,轻咳一声,视线到处飘,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
语罢,她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裴臻脸色,没想到这人还盯着她。
这一偷瞄,叫他给逮了个正着。
锦杪低头咕哝,“不就拿你的糖哄你,至于吗?再说那糖最后也没浪费。”
少女拨弄着腰间熏囊底下的流苏,将它们一圈一圈缠绕在玉指上,那些情绪也似这般,将他一圈一圈包裹住,叫他像是变了个人。
裴臻此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只觉羞愧难当,他竟然像个小孩儿一样跟殿下赌气。
“殿下……”
锦杪抬眸,见裴臻欲言又止,又神色内疚,猜他应该是要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生气。
可她现在不想听了。
耐心耗光了,她这会儿只想歇着。
锦杪打了个呵欠,吩咐丫鬟备水沐浴,随后她又转了个身,面朝里,一手拿话本,一手轻轻一挥。
“你先退下吧。”
裴臻张了张嘴,一声殿下终是未唤出口。
待到了外面,秋夜的风裹挟着雨珠扑面而来,直教人清醒。
裴臻刚才没想明白的事,这会儿通通想清楚了。
他生气是因为傅盈和殿下走得太近。
倒不是说他认为傅盈此人有问题,而是他下意识反感。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殿下,只能是他的。
-
一段时日后,从帝京传来一件大事。
圣上立了十二皇子为太子。
有人说十二皇子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常在,要不是到了婉妃膝下养着,哪儿轮得到他当太子。
百姓不知十二皇子,但对这位婉妃可是了解得很。
听说她本来是流民,到帝京被圣上相中,一跃成了宠妃。
如今既得宠,又成了太子母妃,往后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哦。
有人自称是婉妃的同乡,闻言骂道:“狗屁荣华富贵!等着她的是不得好死!”
南方今年夏季洪灾频频,大家伙过得有多惨,各自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们艰难求生时,地方官忙着敛财,好不容易盼着朝廷下来人,却又叫地方官给糊弄了过去。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不是地方官糊弄的本事厉害,而是朝廷不在乎他们这些百姓。
但凡有眼睛,就知道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但凡有良心,就会疑惑当地官员是怎么办事的。
可朝廷下来一拨又一拨的人调查情况,他们的处境,没有得到丝毫改善。
朝廷抛弃了他们,就是圣上抛弃了他们。
身为天下之主,却不疼爱自己的子民,这种人怎配坐在那个位置?
大家从婉妃说到圣上,皆是怒言。
直到说书人将醒木一拍,楼下才安静。
这位说书人的本事名不虚传,身在二楼雅间的锦杪却托腮打了个呵欠,指腹缓缓抚过茶盏杯口。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让傅盈同意自己出来听说书。
可现在,却没心情听下去了。
锦杪轻轻叹了一声,让丫鬟碧桃把帷帽给她戴上,随后离开了这个地方。
傅盈只许她出来听说书,是以锦杪一回到马车上,不用她开口,下人就会赶着马车往回走。
锦杪心里在想方才听见的那些话,碧桃唤了好几声姑娘,她才回过神,搭着碧桃的手下了马车,往宅子里面走。
“姑娘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里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碧桃一张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心。
“我没事,就是有些乏了。”说着,锦杪疲惫地打了个呵欠。
她是真有些乏了。
回到房间就歇下了。
-
薄暮冥冥,一架马车停在宅子大门口。
狗子掀起布幔一角,心疼的目光落在里面虚弱的人身上。
里头的人过了许久才有动静,只见一只手伸出来,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白。
狗子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万分小心地捧住。
傅盈下了马车后,几乎是将整个身体压在了狗子身上。
他比狗子高出一个头,这般靠着,看起来就很吃力。
但他却浑然不觉。
此时狗子的心跳得极快,这是他第一次同主人靠得这么近。
主人身上的味道。
主人的呼吸。
他都能清楚感觉到。
可在往里走了一段路之后,狗子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儿的。
原因是主人说要去看琼阳公主。
主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忘琼阳公主,是喜欢上琼阳公主了吗?
察觉到狗子的走神,傅盈拧了一下狗子的耳朵,“好好看路,要是把你主人给摔了,主人可饶不了你。”
狗子忙收回神,不敢再瞎想。
傅盈到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得知锦杪还在睡后,他让人噤声,自己放轻脚步朝室内走去。
傅盈隔着屏风站了会儿,随后歇在了美人榻上。
阖眼不过片刻,傅盈就睁开了眼睛,听着少女克制的哭泣,他抬手摁了摁隐隐作痛的眉心,下了美人榻绕过屏风朝金丝楠木拔步床走去。
隔着幔帐,傅盈喊道:“锦杪。”
几声过后,仍不见人清醒,他才掀开幔帐。
少女泪流满面,眼尾发红,不知是做了怎样令人伤心的梦。
傅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脸,“锦杪,醒醒。”
锦杪梦见大晟亡了,圣上带着母妃一起赴死,母妃临了让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也想活下去,可她心里满是绝望。
小十五生死未卜,母妃也离开了她,大晟又亡了,这天地间仿佛就剩她一个人。
锦杪睁眼看见傅盈时,还沉浸在伤心当中,呜呜咽咽难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了看外面,“裴臻呢?”
傅盈觉得这人真没良心,他在这儿守了她这么久,就不能问一句他为什么在这儿?
看着少女湿漉漉的眼睛,傅盈心想算了,他不跟女的计较。
“他还有事要办,晚些时候回来。”
“哦。”
锦杪掀被子下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傅盈,“我要穿衣服。”
傅盈轻嗤一声,“我要想看,早趁你睡着的时候看了。”
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锦杪想不明白。
等她穿好衣裳到外面,傅盈已经开始用晚膳了。
锦杪坐下,夹菜时发现傅盈手腕有道伤口,蹙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除了裴臻,不会关心其他人。”傅盈瞥了眼那道伤口,抖下袖口盖住,“小伤,不碍事。”
第30章
这些时日下来, 锦杪还是不知傅盈是做什么的,只知他很忙。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
晚膳,傅盈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他让狗子去收拾房间, 今晚歇在这儿。
狗子打帘出去,傅盈看向安静进食的少女,屈指轻叩桌面,少女抬眸朝他这边看来, 才开口:“不是说你很想听说书, 怎的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突然不想听了。”
锦杪想到当时听见的那些话,眸光渐暗, 登时觉得放进口中的珍馐美馔失了味道。
没了胃口,她放下碗筷,从碧桃手里接过浓茶漱了口。
傅盈也以浓茶漱了口, 抬眸见少女眉头紧锁, 笑道:“殿下这般吃不得苦, 往后可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