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不禁——章句小汝【完结】
时间:2024-03-06 17:26:42

  “你既拿萤火芝做鼠尾草,又把鱼目替珍珠,我陆家人也只得叹一句王爷耳聪目明和深谋远虑。”
  “既如此,今夜以后,你我两家恩断义绝”,他声若钟撞,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永不交好。”
  陆霁云站在上处,看着被骂的脸色铁青的辽东王轻蔑嗤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颠倒左右撕了个粉碎,一把扬在北风中,渺渺飞向莲白山的方向。
  陆家大门紧紧关上,挡住围观众人的目光和薛启夫妇的脚步,里面传来陆霁云的沉喝声。
  “关门,拦狗。”
  陆霁云掷地有声的斥骂与眼前的朱红大门像是狠狠打了薛启一巴掌,他神色晦暗,终是叹了一口气,带着泪流不止的王妃上了马车。
  见此,围观的辽东百姓却是炸了锅。
  又顾及薛陆两家的权势不敢高声语,只好快步回家与人叙说。
  阿宁屋外的陆霁云却是双手颤抖,眼中沉色如淬刀剑。
  陆家既然埋了炸山的□□,自然也会留了退路,阿宁摸到那处机关后便在坚硬无比的掩体下藏了起来,只是长时间憋气加之水米未进,等他找到人时已经奄奄一息。
  府医见此情形不敢言语,只告知他们准备后事,陆母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陆霁云那一刻是真的想宰了薛敖。
  若非这个孽障,阿宁一个闺阁女儿怎会遭此劫难?
  幸好争卑大师特来陆府,将阿宁脖子上的雀灵石碾成粉末服下,才将人从阎王手中抢出。
  阿宁稍又好转,他薛启夫妇又来厚颜无耻地提及退婚一事,叫陆霁云怎能不怨恨。
  他从未想过,自己唯一的妹妹竟会被人欺辱至此。
  既如此,他便登上那高堂,做那帝刃,空山清鹤如何,庙算肱卿又如何,若一言而为天下法,护得家人安好无虞,才算不枉此生。
  陆霁云鹤骨松姿,立于雪柏之下更显丰神秀逸,他面上月色清莹,心下玉堂金马。
  “竹焚也好,御墨也罢,是我何妨,我非我又何妨?”
  风雪打过,陆霁云低低咳了一声,看向廊下那扇紧闭着的窗,“你什么都不要怕。山不就之,兄长便做你的山。”
第20章 不见故人
  阿宁是在新元前几天离开的辽东。
  薛家退婚那晚她便醒了过来,许是雪渠花心的奇效,她沉疴已久的身子在经过此次大病后竟回力了许多。
  只是橘意看着她总是觉得怕,因为这个屋子里太多薛敖的痕迹,总会叫阿宁不经意间失神。
  笔洗、瓷器、胭脂、玩物...甚至连阿宁身上的帕子也都是薛敖送过来的。
  阿宁总是笑着说无恙,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的落魄与不解。
  终于有一日,在她听到廊下碎嘴的小丫头说郭薛两家在合八字的时候,失手打碎了茶盏,将脚心扎的鲜血淋漓。
  陆霁云过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去主屋找了陆父陆母,提及不日带着阿宁一同动身去上京。
  夫妇二人自是一百个不情愿,想留着他们在家献岁后再走,只是陆霁云一再坚持,异常执拗。
  “孩儿不孝,无法和妹妹呆在辽东,一是春闱将至,需得回去温书,二是阿宁”,陆霁云顿了顿,梗塞道:“阿宁若还在这呆着,守着自己的情思郁郁寡欢,便真就成了小黠大痴之人!”
  他语气沉重,皎玉般的脸上满是恳切,陆父陆母终在他的长跪之下应了下来。
  阿宁在走之前去看了薛敖。
  陆霁云本是极力反对,却听阿宁轻轻柔柔与他说:“我与子易,交情已久,从前有着月书赤绳的情谊,如今就要分道扬镳,今后他与郭家姑娘...”
  阿宁眨了眨眼,却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她靠在陆霁云的胸膛上,不想叫人看不见她的一双泪眼。
  “他与郭家姑娘成亲后,我们便连友人都做不得了。哥哥,我只了却这一桩心事,此后他青云直上、儿孙满堂,都与我陆霁宁无半分干系。”
  陆霁云揽着阿宁单薄的肩膀,像薛敖之前那样顺抚她颤动的脊背,长叹后陪她去了一趟王府。
  一路上阿宁坐在车驾里,神色恍惚,陆霁云见她这样,掀帘下了马车,不一会拿了根颜色红润的冰糖葫芦上来。
  阿宁见这糖葫芦晶亮可爱,接过来舔了一口,觉得许久没吃过这般美味的零嘴,甜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
  陆霁云见她面上是难得开怀的笑意,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在进薛敖住处之前,她将还剩下一半的糖葫芦塞到陆霁云的手里,还郑重嘱咐道:“哥哥不许偷吃,我是要带回家慢慢吃的。”
  只是好心情在进屋之后荡然无存。
  阿宁看到房间里为薛敖擦脸的郭茵,僵住了抬脚的动作。
  郭茵依旧是那般娇美清瘦的模样,手上拿着一方粉色的湿帕子,见到阿宁在这也是一怔。
  她眸色涟涟,脸上神色似是得意,又像是恐慌一般。
  “你...”
  “我要走了。”
  阿宁打断道:“薛世子还未醒来?想是也快了。”
  郭茵盯着阿宁陡然变红的双眼,见小姑娘仰起头,努力露出一张笑脸。
  “祝你们百年...”,阿宁觉得自己此时一定很难看,她忽然就不想装了,快速道:“我不想祝,你们也不需要我的吉祥话,就这样吧。”
  她转头出了房门,余光里是榻上的少年,依旧苍白无力。
  还有那棵早就枯死的青枳树,树上是喧闹少年,树下是一地果子和数不清的陪伴。
  辽东王妃看到阿宁冲出房门的那一刻,踉跄着迎了几步,泪流满面。
  她觉得愧疚极了,看着小姑娘这般模样,更是心疼怜爱。
  可阿宁却不能也不想亲亲热热地再叫她“岑姨”。
  郭大夫人握着的雪渠花,就如同握着薛敖的命。阿宁后来知道,那日辽东王百般威逼利诱也拿不到那五瓣花面,皆因郭大夫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王府退了与陆家的婚事,再与郭府重继两姓之好。
  郭大夫人寻回爱女,在深知郭茵倾心薛敖的情况下,自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只能说薛敖的情况太过危急,便是辽东王这等天潢贵胄也只能妥协。
  可是阿宁想,那她呢?
  辽东王妃面色疲倦,她拽住阿宁退缩的手,却在腕上摸到一处粗长的疤痕,她大惊,忙问这是什么。
  阿宁苦笑,饶是她运气再好,那般山崩地毁的情形下怎么可能完好无损,这道疤便是伸手拦顽石的时候被自上而下的割伤所致。
  听到阿宁简短的解释后,辽东王妃痛愧难当。
  沈要岐告知他们,阿宁是为了薛敖才炸矿震山,她抱了必死的决心。
  只是他们夫妇却在小姑娘奄奄一息的时候,没有给予该有的关爱,反而上去扬了一把蚀心毒药,这让她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唾弃自己怎能这般心狠。
  她哽咽道:“阿宁,是岑姨对不住你。”
  阿宁抽回手,将伤处掩到袖口下,冷淡道:“王妃没有对不住我。”
  阿宁退后两步,眼睛里没有愤恨,却满是不解和疑惑。
  “你们没有错。”
  “受伤是为了成仁取义,退亲是为了家国大义,结亲是为了信守诚义。”
  “你们都没有错,这我承认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掷地有声地发出疑问,“可是王妃,我也没有错。”
  “若说是一句造化弄人便将我守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夺走”,阿宁笑了笑,艰涩道:“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
  阿宁走的那日没有故意瞒着,但也没有大张旗鼓的传扬出去,所以当城门处有许多人来送她时,倒是被吓了一跳。
  薛敖自然是不知道,乌头毒性恐怖,即便是雪渠也只能慢慢解开毒性,他至今仍旧人事不知的躺在榻上将养。
  站在前面的是沈要岐与文英等人。
  沈要岐总觉得亏欠阿宁,几日来也是帮着兄妹二人整饬行装,便是晏枭和开阳被召回京也没跟着一起走。阿宁已经宽慰他许多次,但这人还是固执地守在陆府,谁劝都不离开。
  他看着陆家兄妹,说想要跟着一路保护他们,却被陆霁云面色不善地打断了。
  “不敢劳烦沈先生,七皇子将他的暗卫借给了我,用不到先生高义。”
  阿宁不怪他,可陆霁云却没办法与他友善。见状沈要岐只能朝着阿宁露出一个讪讪的笑脸,退了下去。
  然后是一旁的百姓,他们不知道阿宁被掳走和炸矿救人的事,但他们知道,救了辽东城无数人的小菩萨是阿宁,他们气愤这般心善的姑娘会被王府退亲,但也仅能如此。
  故而听说阿宁要离开这里,便都赶早来送她一程。
  “陆姑娘记得养好身体,早点回家。”
  “阿宁在外面过新元记得要喝屠苏酒,来年平安顺遂。”
  “陆姑娘一路保重啊。”
  阿宁眼眶湿润,与辽东父老挥手告别后便乘着熹光摇摇晃晃的出了城门。
  城墙上挂着红布与新岁的彩幡,莲白山上刮过来的风雪不再凌厉,只在向南而行的车轮微微送力。
  车厢里的姑娘不敢回头看,她离开故土,不见故人。
  薛子易,我走啦。
  ...
  谢缨时隔三月终于收到阿宁的回信,收到信的那日他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个楼。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魏家大公子魏尧,他正好与谢缨都在春风楼里听小曲,那蠢货手上不老实,把一干姑娘们欺负的直掉眼泪。
  谢缨本是懒得管,他仰头灌着桂酒椒浆,清澈的罗浮春顺着下巴划过脖颈,打湿了红色的衣襟,留下浮想联翩的暗香。
  便是阅人无数的云枭轻也淡了吐息,暗赞一句这人实在是英气绮丽。
  不过也能是暗叹一句好颜色,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招惹小谢候?
  魏尧就是这么个命硬的。
  他喝的两眼迷离,光是爬到谢缨的方桌旁也不知道摔了几跤,大着舌头拍胸脯道:“小、小谢候,你怎么在这?”
  谢缨站起身,像看只蠹虫一样俯视着地上的醉鬼。他身量颇高,最少也有八尺,神清骨秀,龙姿凤采,一身鲜艳红衣与散落的黑发交杂出惊心动魄的锐利。
  他看着魏尧的双眼,轻轻道:“死。”
  少年眉眼冷淡,偏生两颊醺红,嘴巴一开一合就是极致美丽的恶意。
  魏尧被骂的一愣,脑子里只记住谢缨的脸,还有一身张扬艳丽的红衣。
  他鬼迷心窍地伸手去抓,却听见指节处的脆响,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声。
  魏家的府卫听到声音跑上来时,看到谢家那位小谢候正踩着他家公子,听到声音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无害的笑意。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楼下有人在喊,“慈生,你家青梅来信了!”
  话音刚落,一道红色身影就从二楼的窗射了出去。
  姑娘们发出惊呼声,忙拥在窗棂处探头去看。只见谢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正欲扬鞭驾马。
  被一把扯下来的项时颂忙叫道:“欸!那是我新得的乌云踏雪!”
  谢缨回头看了一眼,笑得明媚又张扬。
  楼下的骏马四蹄如雪,马上的少年眸若朗星。上京殊色,日光热烈,却比不得这人的半分风华。
  ——当时年少衣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像是醒酒了,大声笑道:“回头再还你!”
第21章 但念卿欢
  年关将过,新年伊始的喧闹还没散去。
  爆竹十里,花灯层叠,街市上熙攘的人群接踵在春帖幡盛里,家家开筵设宴,赏雪色,会亲朋,夜游天街,鼓吹彻夜。便是风雪交接,落在灯芯上也是火树银花、太平盛世的景象。
  世族子弟皆在这两日祭祖,祠堂上牌位林立,香火鼎盛,而谢缨无疑是最虔诚的那个。
  他在这里已跪了两日有余。
  除夜前几天他将蔺家大公子的手踩断之后,便被蔺太后告到了皇帝那里,可一向孝悌的皇帝彼时刚接到辽东军大胜的捷报,龙颜大悦之下大手一挥,言小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无伤大雅,叫谢候多加管教就是。
  蔺太后威严持重,看着满朝文武喜不自胜的样子,到底是没去触霉头,将这事咽回了肚子里。
  只是永安侯谢长敬在殿上佝偻着背耷拉着脸,拍着胸脯向蔺家的几位儿郎保证,回去定好好收拾家中犬子,见此蔺家人只能暗骂他老狐狸,口上笑道无甚关系。
  一旁知情的朝臣扬起眉毛,那蔺尧的指骨都断了还叫没关系?真不愧是大燕蔺氏,铁骨铮铮啊。
  谢长敬回家就将人重重罚过。
  他将谢缨好吃好喝地送进祠堂呆了两日,出去与同僚吃酒时还酒后真情,老泪纵横道自己对早逝生母的嫡子太过严苛。
  谢缨这日刚被吵醒,睁眼看了上方笑眯眯的祖宗像图,利落地磕了一个头后便走到门边,倚着门框懒懒问道:“谢小虎,你大清早的闹个什么?”
  永安侯只有这两个儿子,长子谢缨是正室所出,可惜原配顾夫人生他时难产而亡,谢长敬为她守了十年,终在八年前纳了一房小妾,有了谢小虎这么个幼子。
  谢小虎人如其名,生的虎头虎脑,又最是顽皮跳脱,故而经常被父亲兄长收拾的鬼哭狼嚎。
  “大哥!”
  谢小虎一见是谢缨,两眼发光,跟头小豹子一般冲了过来,将谢缨撞了个趔趄。
  “哎哎哎..”,谢缨揉着生疼的侧腰,骂道:“你这头里装了爹的嘴吗?怎的这般硬。”
  永安候谢长敬,持家有道,胡搅蛮缠,人称铁嘴公鸡。
  谢小虎拽着谢缨的衣服,急急问道:“爹说大哥今日不必再跪了,那带我去武子堂耍枪玩吧?”
  “今日不行,我有事。”
  谢缨踢了他一脚,朝身后的侍女抬手,侍女脸红心跳的走近,听见谢缨打了个哈欠道:“带小公子去我的库房里,叫杜鹃给他挑一件趁手的兵器玩。”
  谢小虎不情不愿地走远后,谢缨从衣襟下掏出一封信,他不再是一脸懒散,而是仰头迎向日光,露出轻松的笑意。
  走到长廊拐角处时差点撞到刚逗完鸟的永安候,父子俩险些撞个人仰马翻,谢缨还没发火就听谢长敬高声骂道:“臭小子急什么!撞死你老子了!”
  谢缨短短一炷香内被撞了两回,正无语时又听谢长敬小声嘟囔;“这头是什么做的?怎的这般硬。”
  谢缨:“...”
  谢长敬问他:“你这一大早做什么去?”
  “接人”,他没打算瞒着谢长敬,“阿宁来信说这几日会来上京。”
  谢长敬“哦”了一声,又反应过来,“可是辽东陆家那个小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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