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敖听的尴尬,又闻阿宁在背后小声的笑,摸了摸鼻子讨饶的发誓自己一定不打架,这才被二老放出去吃饭。
甫一出府,便见不远的街角处有一队长龙,定睛看原来是陆府设的粥铺,锅内的米粥熬的稠稠的,里面还有肉糜与山参,排队的百姓人人有份,嘴里都在说着恭喜大公子高中,陆大善人心好一类的话。
见阿宁与薛敖走过来,众人都开心的朝阿宁打招呼。
阿宁面善嘴甜没有架子,又素来帮衬城中百姓,所以在百姓口中的声评中一向很好。
只是嘴角的笑意却在走进会仙楼的瞬间荡然无存。
“真是笑话,这帕子是顶好的吴越软绸,便是整个辽东城也没有几方,你还敢说这是你的!”
围观众人见是薛敖,纷纷让开一块空地,谁都不敢碰到那小霸王护着的阿宁。
只见地上正跪坐着一位美丽可怜的女子,女子轻轻啜泣,看着可怜极了。而那气焰高涨言辞犀利的女子正是一向与阿宁不对付的太守家嫡孙女,郭菱。
阿宁皱了皱眉,看见郭菱手上那方粉色的帕子顿时看向了薛敖。
薛敖:!!!
郭菱没有看到薛敖阿宁,还在逼问地上哭泣的女子,“你不要以为你是大伯的女儿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说清楚这到底是谁的东西!”
“是我的。”
一语惊四座,地上女子和郭菱纷纷抬头看向出言的薛敖,便连围观众人也忍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谁不知道辽东王世子不近女色,只与陆氏女青梅竹马,另眼相待。现如今怎么会送这么私人的东西给一位妙龄的女子,让人不禁偷偷打量起一旁神色淡淡的阿宁。
郭菱一看是薛敖,欢喜道:“薛世子,您也来了。”
郭菱心悦薛敖,便又是辽东城百姓心知肚明的另一件事。
薛敖虽然在辽东城混不吝的出名,但是少年意气本就是苦楚凡世的酣畅甘霖。
辽东王府曾为王妃办过一场声势浩大的生辰宴,彼时的薛敖冷着一张欺霜赛雪般的俊脸立在宾客中间。
少年背直腰细,生得神清骨秀,一双眸子湛然生光,流转间有出云破日的凌云意气。再定睛一看,那通身的气度隐隐透着股天之骄子的暴躁与矜贵,叫人看着他银锻獒袍上绣着的那只凶狠傲慢的神獒,分心恍神。
只此一眼,便叫数不尽的少女无视他的赫赫恶名,芳心暗许。
听说最开始与辽东王有婚约的是郭知府家,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又与陆家定下了婚约。
客栈人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几位当事人,略有所思。
薛敖穿惯了一身银白锦袍,胸口上是神獒一只尖锐高厥的爪子。少年五官俊朗,鲜衣怒马,传闻十岁时便徒手打死獒王,素来骄横霸道,是辽东王头疼不已的逆子。
郭菱不在意薛敖的无视,她瞧见一侧的阿宁,眼波一转,“若是薛世子赠给我大姐姐的,那我便不追究了。”
虽然此时嫉妒的发狂,但是本着多年来与阿宁的别苗头的习惯,郭菱语气挑衅,“忘记给陆妹妹介绍了,这是我大伯的遗女,前些日子刚找回家。”
“说起来”,郭菱见阿宁不语,愈发的怪声怪气,“若不是大伯当年战死沙场,大姐姐遗落在外,这薛家的婚约本该是我们郭府的啊。”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薛敖大声斥她胡说八道。
阿宁看了不怀好意的郭菱一眼,然后弯了弯眼睛,笑出来嘴角的两颗小梨涡,顿时四周一片安静。
陆霁宁是辽东城最好看的小姑娘,天生澄澈,肤映流霞。
不止是薛敖这么认为,便是郭菱这种自恃美貌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阿宁生来一副灵动讨喜的好模样。幼时薛敖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梗着脖子说自己姓陆,是这位阿宁妹妹的亲兄长,被辽东王抽了许多次也不改口。
只是后来阿宁身子孱弱,渐渐地少有外出,又被有心人传她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便愈发的不喜露于人前。
现下这一笑,辽东城的人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薛小霸王心甘情愿的守着这位病歪歪的商户女,这也实在是...太招人疼了些。
“郭小姐张口闭口的都是婚约,莫非是恨嫁了不成”,阿宁人长的甜,嗓子也是一贯的绵软。
闻言郭菱气的脖子通红,指着阿宁喊道:“你胡说些什么!”
薛敖见不得人对阿宁颐指气使,淡淡一瞥,就叫郭菱惊恐难过的慌了神。
阿宁并不理睬,只是朝着围观众人行礼,声音清脆,“日前兄长高中解元,家中长辈特此备宴,还望各位莅临小酌,薄酒无味,万望添香。”
这话说得舒服,闻言众人连连称叹陆氏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少年英才,又允下定去捧场,适才散了。
阿宁转头直接上了二楼雅间,薛敖无视一旁的郭氏姐妹,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上。
郭菱被心上人这般对待,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眼珠一转也拉着地上的女子跟了上去。
薛敖看着在同一桌端坐的郭菱二人,没好气的说道:“你来这干什么?还不快走!”
郭菱哼了一声转头看向阿宁,挂上一副笑脸,“阿宁妹妹财大气粗,想必不会在意我这口吃食。”
阿宁端起面前酒杯,看了她一眼,满脸疑惑,“你是谁?我跟你很熟吗?”
郭菱没想到阿宁这般回话,被堵的一梗。薛敖暗暗发笑,又看见阿宁要吃冷酒,连忙制止,“这般冷的天吃什么冷酒,热一下再吃。”
“我跟你又很熟吗?”
“...”薛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知道小姑娘还没消气,只是到底喊来小二将酒热了适才作罢。
一旁泪痕未干的女子忽然柔声向薛敖道谢:“小女子郭茵。那日多谢世子路见不平仗义相救,这方手帕是那日世子赠...借与小女子的,现下还给世子罢。”
薛敖那日丢下帕子的时候并未看苦主长的什么样子,现下看到一个哭唧唧的姑娘,一句“你谁”险些脱口而出,又看到那方帕子时想起自己当日丢下帕子时口吐狂言——
“这般娘们唧唧的东西亏得谢缨那厮大老远的送殷勤,给你罢。”
不说那手帕还好,一说那手帕阿宁更生气,那吴越软绸是谢缨派人送过来的,阿宁裁了帕子不舍得用,被薛敖死缠烂打的借走了,可她没想到会被这人送给其他的女子。
薛敖接过帕子,小心的递给阿宁,却见阿宁冷着一张雪似的脸蛋,语气冰凉,“我问你,你送给别人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姑娘看了一眼那郭氏长女,见人如此的楚楚可怜,愈发忿忿,“你可知这是阿奴哥哥送给我的东西?”
闻言薛敖一股火气从脚底烧到头顶。
谢缨,又是谢缨!从小在阿宁那里他便在谢缨之后,现在几人五年未见,他还是要位居那人之后,明明与她有婚约的是自己,明明陪着她更久的是自己...
——陆霁宁,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薛敖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前的东西,茶盏掉落在地摔成碎片,有一片割破了罗袜,划伤了阿宁的脚踝,汨汨的流出血来。
阿宁缩了缩脚,见到薛敖拿着手帕拂袖而去,到底是没说什么。
如此一来,满桌的饭菜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阿宁低下头,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委屈的在心里骂他。
薛敖,大傻子......
“听闻那陆大善人的儿子中了解元?就是一出生便被带到上京的那个?”
“可不是吗,人家陆老爷还要设宴款待全城百姓呢。”
“这可真是光宗耀祖了,以后陆家可了不得啊。”
隔壁房间传来吵闹的谈论声,阿宁知道这几日城中都在说自家大哥哥高中解元的事,还忿忿地想,等她大哥哥回家,定求他好好收拾薛敖那傻子一通。
“之前你们都说人家陆小姐一个商户女配不上薛世子,这下可好了,人家亲兄长马上要成天子门生,这陆小姐不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了吗。”
一墙之外熙熙攘攘,这边的几位姑娘面面相觑,也分明听到有人在制止这说出阿宁与薛敖之事的醉汉。
辽东城谁不知道那位作上天的薛霸王,偏偏见不得人说陆家女一句。
却有一人酒上了头,迷离着一双不太机敏的双眼,轻嗤道:“再如何也相差甚远,区区商户女想攀上天潢贵胄,就凭她一方首富吗?”
声音越来越大,阿宁眼神冰冷,倒是没想到有人这般无礼地议论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家。
郭菱听到这话更是幸灾乐祸地默默赞同,薛敖那般家世容貌,根本就不是陆霁宁一个小丫头可以高攀的。
那些人像是喝多了,推杯换盏间还在高声阔谈。
“刘兄这话说的不对,谁不知道那陆小姐是我们辽东最好看的姑娘,就凭那般容貌,做个皇子妃也绰绰有余了。”
这位刘兄昏了头,狎笑道:“只是姑娘身体不好,病秧子一般的,在床上也不知...”
阿宁早已气的眼角发红,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站起来。
就连本在幸灾乐祸的郭菱也觉得这起子男人的言论太过于轻浮无礼,拍了拍阿宁轻颤的肩膀,正要喊人去堵了那起子货色的臭嘴,就听到原本的哄笑声变成了尖锐的惊叫。
“啊!快来人!杀人了!”
第3章 姑娘与獒(3)
“薛世子放过我们吧,我们是口无遮拦,求您放过我们吧!”
阿宁听到隔壁的求救和打斗声,连忙跑过去看,却见一群人跪在满是饭菜和碎片的地上磕头求饶,而薛敖正逮住一个满脸血污的醉汉发了疯般的打。
“敢辱她,我宰了你!”
少年白袍染血,眼角发红,好似莲白山上那头气势磅礴的神獒,终年的积雪融化结冰,呼啸着要人性命。
“世子求您别打了,小的们真的知道错了,再打就真出人命了!”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闷哼和求饶声。薛敖是十岁就能赤手空拳打死獒王的人,数拳下去,那人早已被打的昏死,但没有人敢拦这时候发怒的薛敖。
八仙桌上的几位早就被暴怒的薛敖吓破了胆子,手脚慌乱的跪趴在地讨饶,又瞥见一旁俏生生站着的阿宁,不顾小姑娘发白般的脸色,爬了过来。
“陆姑娘!陆姑娘求求您大人有大量,让世子收手吧,小人们真的知错了...”
阿宁身子弱,见此情形又怒又惊有些气息不足,可又冷着一双眼想看清到底是谁这般作践她,见到有人涕泗横流的过来恳求,也生不出什么怜悯心思。
见阿宁不为所动,这人想了想身后快要被打死的同窗,咬了咬牙想要抓住阿宁的裙摆恳求,只是在阿宁躲闪间看到了她脚踝白袜上刺目的鲜红,心神一转。
“薛世子!世子您别打了,陆姑娘受伤了!”
耳边的捶打与闷哼声乍停,薛敖踢开身前挡路的人,几步迈到阿宁身前。
薛敖抿紧了嘴,一双泛红的双眼上下扫视着阿宁。
“我没...”
阿宁话音未落,就见刚刚那个大喊大叫引来薛敖的男子仰着一张肿胀的脸,讨好道:“是脚。世子,是脚。”
薛敖一脚踢开那人,蹲下身想掀开阿宁的裙摆,又顾及周遭迟迟不敢动作。
看着那颗俯下的毛绒绒的脑袋,阿宁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我没事,薛子易,什么事都没有。”
阿宁避开了薛敖意图拨弄的双手,双手轻轻搭在薛敖的肩上,“你先起来。”
然后辽东城的百姓就看到平日里怼天怼地的霸王红着一双眼,像只幼犬一样仰视娇弱的姑娘。
——如斯恐怖!
薛敖咬着牙环顾四周,“谁干的?我干他爹!”
陆霁宁:“......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此处的闹剧奋奋扬扬,倒是没人注意到三楼的天字阁今日竟迎了客。
会仙楼作为辽东最好的酒楼,自是有其独到之处。便是说三楼那几间雅居,一年开不了几次,迎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可今日这推门而出的却是几个生面孔。
“早闻辽东王世子少年英才,十岁便可徒手打死獒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为首的那人头顶玉冠,腰佩紫绶,一张脸极其俊朗出挑,生来招摇的桃花眼盛了盏多情的秋水,一眼望去竟是通身的矜贵风流。
而落后他半步的那位公子也穿了一身与薛敖相似的银白锦袍,却又因着脸上的倦色与浮肿显得有些萎靡之气,倒是东施效颦起来。
东施公子瞥了一眼薛敖,望见一侧的阿宁精神一振,语气奇怪道:“七爷说的是,薛世子别说打狗,就是打人也顺手的很,毫不费力呢。”
一地被顺手的人:......这是哪来的二臂?
那人被紫衣公子扫了一眼,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曲了曲左腿,愤愤闭嘴。
阿宁越看这人越眼熟,又看他乖张的神色和下意识揉胸口的动作,忽然想起来这位东施是谁。
——不正是年前在辽东城门处,嘴贱调戏她然后被薛敖抽回上京的丞相家公子嘛!
未等阿宁说些什么,只听到薛敖的大嗓门在耳边乍起。
“秦西去!你这孙子还敢来辽东!”
“...”
三楼的两人好像被薛敖的气势震住,半响没言语,只是几息之间,那秦西去发出一声气势恢宏的悲鸣。
“老子他娘的叫秦东来!”
这位东西公子便是年初之时被薛敖抽断了一条腿的倒霉子。
秦东来一见到薛敖就腿疼。
他是丞相府的幺儿,又是家中父母老年得子,平日里有争气的大哥走仕途,自己只需做一个闲散的富家子弟吃喝玩乐赏花逗鸟便是乐极。只是没想到在天子脚下尚且能称的上一句横着走,可还没进到辽东的城门却被人打折了腿。
打人那厮生的俊俏又精神,一条发光的鞭子挥的虎虎生威,只消一下,尊贵的丞相幼子就被抽回了上京。
然而,伤势未愈之时他又被陛下斥责顽劣,被素来疼爱自己的兄长罚抄书跪祠堂,禁足了好一段时间才被放出来。
秦东来越想越气,想自己京城一霸竟混的如此地步,此次偷跑出来也是想着要来这败北之地一雪前耻!
然满腔的热血都在看到身量明显变高的薛敖时烟消云散,尤其是他腰间挂着的那根鞭子,漂亮至极却恐怖非凡。
薛敖压根没精力关注这位曾经的鞭下客。
他满心满眼都是阿宁脚踝上的血迹,根本就无心管他的东西南北,随口啊啊应了两下就拽着阿宁往外走。
若不是他爹娘整日扯着他耳朵说什么男女大防,现下早就把陆霁宁扛起来打道回府。
头发都炸起来的小世子拉着自家青梅路过一干人等。
辽东百姓熟悉这位的行事,纷纷让开了路,客栈老板熟稔记下今日损坏的物件,等着去王府里讨账。倒是一地被打成猪头的人庆幸的叹了口粗气,只忿忿的看着适才那个祸从口出的祸根,想着险些一起被这蠢货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