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都被酒水濡湿了,唇上是柔顺的粉润。
薛敖喉结微动,艰难道:“好。”
晚霞坠落,鼻息间都是微醺的酒香和青梨子的甜味。恰好一只蝴蝶飞进房中,落在阿宁肩上,又振翅飞上一头乌发,与鬓发间的草蝴蝶依偎在一起。
相得益彰。
...
八月中旬,陆霁云终于被云翟放了出来。阿宁接到他时,见兄长神采熠熠,并无异样,一身温玉润泽,想是被云翟调养的极好。
只是捧着兄长的一双手时,却忍不住心中酸涩,扑在他怀中大哭了一场。
陆霁云抚摸阿宁柔顺的乌发,轻声安慰她自己必有后福。
又看向一同前来的薛敖,只不过几月未见,他竟觉得眼前的少年已经有了薛启的气势,只是那么站着,就能叫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陆霁云朝着薛敖长长一揖,正色道:“多谢薛世子救小妹一命,今后若有所需,当竭力相报。”
薛敖一惊,险些跳了起来,忙将人扶起,“大哥言重了,这我应该的。”
“世子慎言。”
薛敖苦哈哈地打了个笑声,心道我若是要你妹妹,你肯定会翻脸,还说什么竭力相报。
是夜,阿宁与陆霁云秉烛长谈,听到兄长近日在泽州很是自在,也跟着解了胸中的闷气。只是谈话末后,陆霁云却自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
阿宁不解,听他轻声解释,说这是赵沅与她的生辰八字,找人合算过,很是般配。
“阿宁,爹娘均满意赵沅此人身家清白,为人端正,你可愿意?”
阿宁不知道赵沅已向她父母兄长提亲一事,更没想到连八字都已经对好,她有些无措的看着烛火下雪白的信纸,又猛地站了起来。
“我不愿意!”
见陆霁云脸上神色不变,阿宁心下一凉,想到薛敖还傻呵呵地等着回辽东就提亲,心生不忍。
她不想再欺瞒亲长,也不能辜负薛敖。
“哥哥,子易是我意中人。”
“我心悦子易。”
第54章 仲秋
“我知道。”
阿宁一怔, 看陆霁云秀朗的眉眼在烛火下弯成温和的弧度,他让阿宁坐下,笑容清浅。
“阿宁, 我知道你二人一起长大, 心意相通, 早在上京的时候我便知晓了。”
阿宁粉颊泛红, 想来她一直死死瞒着爹娘兄长,怕是他们一早便清楚了。
她吸一口气,直直看向陆霁云, “哥哥,我不该瞒着你们, 但我怕一旦说出口, 我...”
陆霁云深知她一向果敢, 如今这般也多有自己逼迫的缘故,他叹了一口气,抚摸阿宁垂下的发顶。
“阿宁,赵沅家世清白, 心思简单,且钟情于你。最重要的是,同为文官,只要我在朝中一日, 他就不敢亏待与你。
但是薛敖, 此人各方面都太过于出类拔萃。他身为辽东薛氏的嫡系独枝,日后必是要挑起辽东边关的重担, 与他在一起, 你会很辛苦。”
陆霁云虚握发软的右掌,苦笑道:“薛敖是一头生自雪野大荒的猛兽, 眼下他虽心悦你,但若是...兄长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你。”
烛芯发出“啪”的一声,震的阿宁回神,她心中发酸,只“嗯”了一声。
月色皎若水莲,笼络在兄妹二人身上,阿宁了解陆霁云的苦心,依赖地靠在他臂上。
“他不必予我荣华富贵,不必同我海誓山盟,这些我都有,我不在乎”,小姑娘蹭了蹭他的肩膀,又朝他露出俏皮的笑容,“哥哥莫不是忘了,我也长自雪野大荒。薛敖若有一日对不住我,我又怎能辜负兄长教导,委屈自己呢?”
陆霁云轻笑一声,称阿宁聪慧嘴甜,又低声道:“赵沅那里我会处理,你叫薛敖这几日来找我一趟。”
找他?
阿宁抬起头,心道兄长最为讨厌薛敖,怎会找他?
似是知晓阿宁的困惑,陆霁云眼角微微扬起,在烛火下润润如玉。
“他救过你几次,于情于理我都当谢谢人家。况且他若真想娶我陆霁云的妹妹,哪能这般轻易的许个诺就罢了?”
闻此阿宁知道陆霁云的意思,她眼角眉梢都是心满意足的笑意,脆声道:“哥哥说的是。”
...
再过几日便是仲秋,赵沅前几年都在上京求学,此次佳节倒是衣锦还乡,与赵母团圆。
赵母早年间是言情书网的女子,生了赵沅后又悉心教导,眼见儿子成材,为人端正正直,她颇为欣慰。
只是近来却在发愁赵沅的终身大事,赵母知道儿子心悦一位顶好的姑娘,这姑娘家世好,相貌好,心眼也好。赵沅当初求她写信提亲,用了十足的诚意,可惜还是被那姑娘家中亲长以年纪尚幼为由拒绝了。
赵沅虽是神色如常,但自己的孩子她又怎会不了解,定是极为喜欢那姑娘,才这般的挂念失意。
“沅儿”,她叫住转身欲走的赵沅,温声道:“虽然与那姑娘没有缘分,但是仲秋佳节,你带上些糕点去送到人家府上,也不算实礼。”
赵沅脚步顿住,回身扶住站起的母亲,恭声应是。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阿宁的时候。
入目楼阁,春色潋滟,小姑娘乌发如云,明眸皓齿,发怒的样子生动的叫他心颤。那般妄语却掷地有声,倒下的那杯茶打湿了他的心口,尽数倾慕。
草木蒙青,人群熙攘,赵沅信步在渝州城的大街上,不禁慨叹这座城的生命力竟如此的繁勃。
不过月余,渝州便从蓬头垢面蜕变成如今商肆林立的新象。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势与市舶的建成,渝州各水道四通八达。水路贸易的盛景,致使街上不光是大凉人,便连许多西域人都闻名而来。
赵沅费了一番力气才买到渝州城最地道的玉桂糕,人稠物穰,等到挤出人群的时候,一身青袍早已被扯的褶皱不堪。
他苦笑着将糕点抱在怀里,心道不愧是最好的糕点,竟有这般多的人来抢。
“砰!”
赵沅被撞的眼前一花,往后踉跄了几步,怀中的玉桂糕应声落地,被街上行人踩踏成一团烂泥。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急着赶路,没注意眼前有人”,沈要歧伸手去扶,连连致歉,又瞪大眼睛道:“赵大人?!”
赵沅知道这是那位鼎鼎大名的腰下剑沈要歧,也摆手示意无事,“原来是沈先生。”
见沈要歧行色匆匆,赵沅问他:“沈先生可是有要事?在下无事,先生请便。”
沈要歧听薛敖说过赵沅与陆霁云提亲之事,虽是未果,但也被薛敖咬牙切齿地念叨了几日。
眼下见赵沅温和浅笑的模样,他倒是知道为何薛敖会如此在意,如此温润尔雅的书生,最是得姑娘家的欢心。
沈要歧摇头,“只是一点小事需得去世子那里一趟,倒是我鲁莽,竟将赵大人的东西撞坏了。”
“无事,先生不必自责”,赵沅看了看地上零落成泥的糕点,低声道:“只是家母叫我去送些仲秋节的礼。”
他执意不令沈要歧赔这玉桂糕,转身离去的时候,沈要歧却觉得这明明该意气风发的探花郎竟如此沮丧,心下叹息。
这薛世子,不容易,也真是好福气。
沈要歧与薛敖禀报,景帝命他们仲秋后便回京述职,看薛敖满不在乎地应下,又犹豫不决的开口道:“我适才来的路上,遇到了赵大人。”
薛敖眉头微微一皱,又听沈要歧言语中透露着好奇。
“赵大人捧着城东街头那家的玉桂糕,说是家中送人用,只可惜被我撞碎了...”
他大喊道:“世子,你别抓破了,那是圣旨!”
薛敖冷笑,玉桂糕这种甜腻的糕点素来为姑娘家喜爱,赵沅还能是为着什么?
不过就是求佳人一笑罢了。
“吉祥!”
薛敖不耐地踹开房门,朝正蹲在树上啃烤土豆的吉祥大吼道:“爬那么高好叫别人看你饿死鬼托生的吃相吗!”
吉祥被他吓得噎住,翻着白眼跳了下来,“咳咳咳..世子怎么了?”
娘的,险些被个土豆送走。
薛敖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拍在吉祥的脑门上,“去买玉桂糕,有多少买多少,全都给阿宁送过去!”
吉祥一愣,看了看薛敖身后傻眼的沈要歧,支支吾吾道:“那属下..属下能吃一块吗?”
薛敖不语,嘴角眉梢都是恶劣的笑意。
吉祥身上一抖,看他摸着腰间凛凛的十三,抓住银票跳着逃开。
薛敖这才舒服地“哼”了一声,又听身后沈要歧凉凉出声。
“世子,还有一事没来得及说,北司近日来的食用开销,我该找谁要?”
“还有那几个刺头,天天互殴受伤。渝州药材很是值钱,他们的药钱,我又找谁要?”
沈要歧清晰地看见薛敖身子越来越僵,补上最后一击。
“陆姑娘说你没钱的话,她有。世子写个欠条就行,日后慢慢还。”
薛敖僵住的身体抖动,倏而抽出腰间蓄势待发的十三雪渠,怒气冲冲朝北司卫的屋舍而去。
暮色四合,火树银花,这是阿宁第一次没与爹娘在一起过仲秋,难免想念。
不过看着桌上的美食珍馐,窗外寒桂飘香,人声鼎沸,倒也不觉得孤独难过。
薛敖握着筷子,对面是一脸笑意的陆霁云,紧张地不知道夹些什么。
“怎么不吃?”,阿宁用胳膊肘撞他,“看着我哥哥发什么呆?”
自打前几日陆霁云与薛敖促膝长谈后,薛敖对陆霁云的害怕好似更上一层楼。阿宁虽好奇二人说了什么,但看着他们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打算多问。
阿宁今日一身鹅黄色绡纱绫裙,双髻上各别着青黄精妙的草蝴蝶,肩上是撒桂花纹,袖口绣了只栩栩如生的捣药玉兔。
娇憨鲜嫩的让人心疼。
阿宁皱了皱鼻子,“你前些时日叫吉祥送过来的玉桂糕实在是多,我吃腻了。”
“所以我今日也做了一些桂花糕,好叫大家一起,也能应景。”
陆霁云俊雅清朗的笑容微微一僵,对面的薛敖也瞳孔一震,面色奇怪地瞥向桌上那形状可爱的糕点。
阿宁什么都好,生的好性子好,心灵手还巧,就连做的吃食都是绝顶的好...
毒药。
陆霁云抢先道:“云翟神医叫我不碰甜腻的食物,倒是糟践了阿宁的心意。不如薛世子品尝一番,也算不辜负如此月色。”
薛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心想:他嘴上说着不拦着亲事,可分明就还是想搞死我。
他叹了口气,目露惋惜,“可惜我也吃腻了,我看就让沈大哥试试,他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
沈要歧不明所以,但看着二人的异常,本能觉得危险,张口就来:“真是不巧,在下有桂花廯,不可食用。”
阿宁俏脸生寒,看这三个人推来推去,分明就是嫌弃她。
“我来!”岑苏苏拍下筷子,伸手就去勾那盘子桂花糕,大声骂他们几人:“几个大男人吃饭还让个没完,又不是药。”
阿宁泪盈于睫,感动到想扑她怀里。
还得是姐妹。
陆霁云脸色大变,忙阻拦道:“苏苏,不可...”
岑苏苏眼疾手快,咀嚼的动作不停,她垂着头,轻声叫道:“阿宁。”
“嗯?怎么了?”
岑苏苏双目瞪大,一脸痛苦地指着阿宁,“你竟..竟然药我!”
说完便垂直往后倒去,幸好被身旁的陆霁云接住,又急急忙忙地带她去医馆。
阿宁傻眼了,她看向想偷偷跑走的薛敖,高声发问:“你以前不是说好吃的吗?!”
...
沈要歧偷走了一块桂花糕,想着回剑派后叫师兄弟钻研一下,说不定还能创一门新毒。
阿宁揪着地上的杂草,知道岑苏苏只是被噎晕了后就闷不做声地蹲在月亮下。
花香潋滟,明珠玉盘,小姑娘蹲在暮色中,气馁的身影叫薛敖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我!”
阿宁一双杏眼润泽明亮,瞪着他的时候,又带着些鲜活的憨气,薛敖忍不住去招惹她。
恰逢一阵风吹过,秋桂飘落,坠在阿宁发髻上颤颤的草蝴蝶。
“坏蛋。”
小姑娘噘着嘴,打了一下薛敖的小腿,忿忿地别过头,就给他一只白玉般小巧可爱的耳垂。
薛敖咽了咽口水,觉得这块白玉糕定是鲜美异常。
他也跟着蹲在阿宁身边,凑首用自己的马尾发梢扫阿宁的脖颈。
阿宁脖子上都是爱笑肉,被薛敖这么一弄,挣扎着笑倒在他怀里,又搂住薛敖的脖子,撒娇着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