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不放心,交代安小虎和墨香跟着莲波。
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灯,莲波担心被熟人看见,走到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一张傩舞面具带上,这才放心大胆地走到沈从澜面前。
沈从澜柔声道:「我找了你好久。生怕你今日不出来。」
他知道每年的上元节对林氏母女来说都是最为难过的日子,往年她们根本不会出门观灯。
莲波今日心情好,含笑答道:「今年妹妹找回来了,我怎么会不出门。」
人流熙攘,不时有顽童奔跑嬉闹,沈从澜自然而然的牵住了莲波的手,护住她以免被顽童撞到。莲波略微挣了两下也就由他去了。反正两人都带着面具,无人认识。阿永和小虎墨香也不会碎嘴乱说。
沈从澜忍了许多天才见到莲波,攥着她的手便不舍得放开。两人沿着灯市逛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在街边找个没人的地方。
沈从澜停步看着莲波,语调有些兴奋,「我回京后,和我母亲谈过提亲的事。母亲并无异议,只是劝我不要太急,怕别人非议你我之间早有私情。」
莲波没想到沈母居然同意这门亲事,有些不大相信,「你是不是骗我说你母亲没有异议,我毕竟嫁过人。」
沈从澜正色道:「这种事怎么敢骗你。我娘又不是不认识你,早先她就对你的品行赞不绝口,觉得我配不上你,娶你为妻是痴心妄想。如今我有了官身,也不过是勉勉强强能配得上你罢了。」
莲波心里一暖,低声道:「她老人家太高看我了。」
沈从澜将她的两只手合捧在手心里,认真道:「这两年陆陆续续有人提亲,都被我一一回绝。母亲也知道我心里还念着你,别人都入不了眼。」
莲波心里有些感动,坦言道:「其实我已经不再打算嫁人了。」
沈从澜紧紧攥住她的手,恳切道:「你再试一次好不好?」
莲波意兴阑珊道:「高云升当年对我也是千依百顺,信誓旦旦,结果还不是背地里搞鬼,和表妹勾搭。」
沈从澜忙道:「我和他不一样,我绝不会辜负你。」
「我知道。楚定坤挟持挟我的时候,你愿意换下我自己去做人质。」莲波柔声道:「因为你肯为我舍命,我才改了主意,愿意再试一次。」
沈从澜松口气,「我知道你娘最放心不下你,所以我想尽快把亲事定下来,让她老人家安心。」
莲波哼道:「你是担心万一我娘不在了,上头没人管着我。我不答应亲事,谁也不能拿我怎么行,你就算是知县也束手无策,对吧?」
沈从澜被说中心事,尴尬的笑道:「亲事先定下来,不外传就是了。成亲也不急。」说完又低声嘀咕,「其实我很急。巴不得明天就能娶你。」
莲波心里一软,「我已经答应了,你急什么?」
沈从澜道:「怎么不急?和你见面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偷偷摸摸的像是做贼一样,还要带个面具。」
莲波忍俊不禁,「谁让你是父母官。」
两人重新走回街口,逛完灯市之后,沈从澜恋恋不舍地把莲波送回去。
李虚白一早离开京城,赶回幽城回到家里,立刻吩咐蓬莱收拾行李,午后便出发去耳孔山。
蓬莱对他的卧房努了努嘴,悄声道:「郎君,楚女郎来了,在韦无极那里。」
李虚白顿了顿,问道:「她来了几次?每次呆多久?」
蓬莱如实道:「每天来一次,看看就走。就今天呆的时间长,还带了些东西给韦无极。」
李虚白推开房门,走到衣柜前,略微定了定神,然后走进密道。密道另一头的木门敞开着,他还未走到跟前,就隐约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你娘没有被牵连吧?」
「我回京诚的时候,已经把她送走了。她很安全,不会有事。」
「那就好。」青檀隔了一会儿,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你娘有没有给你订过亲事?」
韦无极毫不迟疑地回答没有。
青檀接着问:「你是独子,为何不早点成亲呢?」
自从知道神力丹会短命,她每次看见韦无极总是忍不住想,他死了,他父母怎么办。若有孙子,父母应当不至于绝望吧。
韦无极信口道:「李虚白也是独子,他也没有成亲啊。」
「他和你不一样。」他没有父母,也不会短命。但是这些,青檀都不能讲。
韦无极好奇:「怎么不一样。」
青檀正色道:「你没钱啊!你还不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成亲!」
韦无极笑得眉毛都要飞起来,「年轻貌美!哎呀这话我爱听。」
李虚白心里刺了一下,走出密道,容色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人,「我们下午要动身。」
韦无极吃了一惊,「这么快!」
青檀立刻起身,「好,我回去给我娘说一声。」一朵梅花花瓣从枝头掉下来,落在她鸦黑的青丝上。
李虚白望着她,说了句「稍等」,然后对韦无极抬抬下颌,「去把舆图拿来。」
韦无极很快从房间里拿出一张舆图,摊开在桌上。
李虚白指着舆图正中,对青檀道:「这就是生死海。」
青檀早就听过生死海,但从未去过,看着耳孔山的这张舆图,才明白为何这里叫耳孔山,生死海。
原来通往生死海的这条路曲曲折折,犹如耳孔窄道。而在山坳里刚好有一个天然的河流,将正中的高地围成一个岛。监牢就设在岛上,想要进出必须乘船。虽然只是一条河,却被称之为海,也有隔山隔海之意。
李虚白道:「死人会被送出来,埋葬在对岸的这片松林里。」
他看着青檀,「韦叔进去之后,先要找到连鹤,然后寻找机会把药给他。所以无法确定究竟是那一天,他们才会被送出生死海。我们只有等。天寒地冻,只有一间猎户的破屋可以容身,你确定要一起去吗?」
青檀挑眉,「你们都能受得了,我为何不能?你有我吃的苦多吗?」
李虚白没有回答,手心里握着从她头发上掉下来的那朵梅花,默默心道:其实我吃过的苦,比你还要多。
第69章 69
青檀前几日已经对林氏说过要和李虚白出门一趟。自然她也没敢说实话,借口说自己想要记起来小时候的事,李虚白带她去找一位隐居在京郊的老神医,看他是否可以替青檀医治。
林氏自然乐意,再加上也信任李虚白的人品,丝毫不疑有他。
青檀离开密道,回家取了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对林氏和莲波说了一声,便和李虚白一起离开了幽城,同行的还有韦无极和蓬莱,一行四人于三日后来到耳孔山。
幽城和耳孔山处在京城两端相反的方向,李虚白从京城返回幽城再动身,算起来应该比韦长生晚到一天。
到了山脚下,韦无极没有急着上山,而是沿着路口仔细查找。终于在一块碎碑石上发现一个印记,连忙指给李虚白过看,「我爹已经到了。」
李虚白看到韦长生留下的印记,松了口气,目前来看,一切都按照自己设计的方向,进展顺利,只要韦长生从生死海里带出连鹤,那这一局就算是胜券在握。
四人绕到后山的一处山坳,韦无极对李虚白和青檀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和蓬莱去拿东西。」
青檀看见山坳里有几间破房子,便问:「是那户人家么?」
「对,我上个月来过一趟,给姓张的猎户留了一笔银子,让他置办好东西等我来取。」韦无极戴上面具,又拿出一张面具让蓬莱也戴上。两人乔装之后,分别牵了两匹马,走到猎户张大勇的院前。
张大勇认出是韦无极就是上个月来过的那位财大气粗的郎君,殷勤万分地将两人迎进院子里,絮絮叨叨地说道:「郎君交代的事我都办妥了。屋里备了锅和炉子,我还劈了一些柴塞在后头的山缝里。干粮和棉被我没敢放进去,怕被人偷。一会儿我替郎君抱上去。」
「不用了,我们自己带上去。」韦无极又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这几匹马先替我们照看着。」
张大勇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郎君放心,我会好好照看的。」
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好事,凭空掉下来一位财神爷,出手阔绰。张大勇欢喜不尽地跑进屋子里,抱出来两床被子和一大袋干粮,一脸讨好道:「按照郎君吩咐,被子都是新做的。」
「多谢了。」韦无极接过被子,故意道:「若能猎杀几头豹子回去买个好价钱,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张大勇忙道:「这山上不光有豹子和鹿,还有野猪和狼,两位郎君,可千万小心。」
韦无极哈哈道:「富贵险中求嘛。」
蓬莱和韦无极抱着被子和干粮,李虚白和青檀拿着行李,四人沿着后山的羊肠小道,直奔那片松林。
除了青檀,他们三人为了打探情况摸地形,已经来过耳孔山数次,张大勇的木屋就在山崖边上,居高临下刚好可以看见松林。
正如李虚白说过的那样,木屋低矮狭窄,简陋不堪,最大的难题是屋里只有一张用木板随便拼凑而成的睡觉之处。青檀做了数年风喉,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扫了一眼木屋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和后悔的意思。
蓬莱把被子放在木板床上,挠了挠头,为难的看向李虚白,「郎君,这怎么睡?」
李虚白和韦无极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道:「在木屋边再搭个棚子吧。」
生死海堪比天牢,没人打过劫狱的主意,那条河又是一道天然屏障,所以河对岸并未布置兵防。天寒地冻的天气,除了出门打猎的猎户,山上几乎没人,木屋因为临近那片埋死人的松林,更不会有人经过。
原本他们打算的就是等韦长生和连鹤被埋葬之后,再将两人挖出来,所以行李中带了刀和铁器,韦无极和蓬莱去砍了一些松枝,捡了些枯木。青檀打算上前帮忙,韦无极笑道:「这点活那里还轮得到楚女郎动手。你站在高处看着,替我们望风。」
青檀笑着说了声好,飞身跃到山崖上的一棵树上,居高临下看向四周。松林深幽,里面埋葬着死在生死海里的人,没有墓碑,只在土包前竖着一截松枝或者木条,显示这里已经埋过死人。
三人手脚麻利,很快便在原先的木屋旁边搭起来一个简陋的斜棚,刚好也就躺得下两个人。
韦无极拍拍手道:「这个棚子走之前要拆掉,不必弄的太好,能住几天遮风挡雨就行。若不是女郎也在,我们三挤一挤就行了。」
青檀不好意思道:「那倒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韦无极连连摆手,「这点小事算什么,反正我们闲着也无趣。刚好找个事做,活动活动筋骨。」
蓬莱从木屋里抱出来一床被子放进斜棚里,期期艾艾地问李虚白,「郎君,应该是我和韦无极睡这里吧。」
韦无极立刻道:「这还用问吗?」
青檀并无异议,偏头一看李虚白,发觉他竟然耳后飞红,面带羞色,便忍不住故意道:「我和韦无极一起也行。」
李虚白还没吭声,韦无极已经连声道:「不不不不行!」
青檀好笑:「你怕我吃了你啊。」
韦无极笑嘻嘻指着李虚白,「他会吃了我。」
青檀故意道:「他干嘛要吃了你。」
「因为他,」韦无极还没说完,被李虚白强行打断,「快去打水。」
韦无极嬉皮笑脸的把蓬莱从棚子里扯出来,「我们去打水。」
青檀从木屋里提了炉子出来准备生火。李虚白拦住她,不容置喙道:「你回屋里,我来吧。」
青檀平时只见过李虚白替人看病,却没有见过他做粗活。看他引火生炉子的架势,十分熟练娴熟,包括刚才搭盖斜棚,也是手到擒来。她不禁暗暗奇怪,他父母死后,他去朔州投奔萧荣,那时萧荣已经是朔方节度使,萧家总不至于让他去做苦力吧?为何他做这些活计如此熟练?
不多时,蓬莱和韦无极从河边提了两桶水回来,先烧了一桶用来泡干粮喝茶,另外一桶用来洗漱。
四人奔波一天都很累,韦无极和蓬莱坐在木屋里闲聊了一会便哈欠连天,去隔壁棚里睡了。木屋剩下李虚白和青檀,空气骤然一静,凭空生出些暧昧的味道。
青檀摊开被子,为了缓和气氛还故意说了句玩笑话,「幸好不是黑被子。」
李虚白瞬间想到自己那句不过脑子的话,不觉越发尴尬,低声道:「你若是觉得不方便,我明日再搭一个棚。」
青檀回眸看看他,「那你不盖被子么?」
李虚白不吱声了。
青檀大大方方道:「行走江湖的人,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没那么多讲究。再说又不是共枕而眠,和衣而卧,各睡一头,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倒是你别别扭扭,扭扭捏捏的,比女人还拘谨。」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掉头上的发簪,青丝如瀑散落,仿若一道光从眼前晃过。她随手拢了拢,编成一条辫子,然后弹指灭了灯。
床板吱吱呀呀的响了几声,李虚白心跳的厉害,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乱动,黑暗中,青檀的呼吸声轻飘飘的,犹如春日暖风,从后背悄无声息漫过来,他不知不觉握住了手指。
青檀翻了个身,看着床边一团漆黑的人影,悄声道:「你是打算坐一夜吗?」
李虚白低不可闻的嗯了声「不是」,慢慢躺下去,滑到被子里,床板狭窄,无法避免碰到她的身体,他心口又是怦然一阵乱跳。
青檀觉出他的紧张,好笑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讹上你非你不嫁的,放心好了。」
「你讹上我也不怕。」
李虚白的回答让青檀一怔,她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等这件案子结束就离开幽城?」
李虚白说了个是。
青檀没想到他会如实作答,虽然已经料到是这样,但亲耳听到,心里还是怅然难过。有缘无份,大抵如是吧。
她不再说话了,打算睡觉。可是李虚白却接着说:「幼年时,萧伯父在朔州给我定了门亲事,那女郎也姓楚。」
青檀默默苦笑,还真是巧。
李虚白轻声道:「等案子结束我先去朔州。如果半年后,还没有楚女郎的消息,我就回幽城。」
青檀懒懒道:「你回幽城干什么?」
「老堂主没有给你母亲回复吗?」
「回了。」
「那你为何还问?」
「谁知道你回幽城做什么。」青檀故意问:「要开一个医馆吗?」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你是说……回幽城来娶我啊?」青檀慢悠悠道:「你不用回来了,说不定我已经和别人成了亲。」
床板吱呀一声,李虚白坐了起来,「你要和谁成亲?」
「碰见喜欢的,如果我娘也喜欢,我就马上成亲。」青檀故意气他道:「我凭什么要等你半年?我才不会干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