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与雪——澄昔【完结】
时间:2024-03-07 17:15:12

  书店这会没什么人,不算拥挤。
  从成摞的学习资料中拿一本,来到收银台准备付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宋槐问老板:“请问国外读物在哪个区域?”
  老板热络地指向最里面,“在那边。”
  她按指示牌走过去,在书架中翻来覆去地搜寻,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前不久段朝泠在她房间里看的那本书,《En attendant Godot》。
  有中文版和原版两种,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了原版。因他看的是这版。
  临走前不忘问老板买了本法语词典和入门法语的基础教材。
  出了书店,在回学校的路上意外碰到秦予。
  宋槐主动打招呼:“秦老师好。”
  秦予笑说:“刚刚上课的时候人太多了,都没顾得上跟你说话——身体好些了吗?”
  前段时间她因为生病跟秦予请了假,最近要补功课,古筝课延期至今。
  宋槐笑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秦予似乎还有事,寒暄两句直接离开了。
  宋槐目送她的背影走远,看着她上了停在巷口的一辆车。
  那车的车牌号莫名几分熟悉。
  -
  今年平安夜的前一天恰巧是冬至。
  放学后,宋槐陪毛佳夷去商场逛了逛,吃过晚饭,陪她给父母选完生日礼物,打车回家。
  到家刚好晚上七点。
  输入指纹解锁,推门进去,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发现地毯上多了双驼色的男士马丁靴。
  不是段朝泠平时会穿的样式和尺码。
  将换下的棉鞋塞进鞋柜,宋槐拎着书包穿过长廊,缓步朝客厅走。
  空气里飘散一股陌生的气息,不属于段朝泠身上的,是种辛辣的檀香味,让人闻着不太舒适。
  段朝泠在家。
  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中长卷发,左耳戴一枚耳坠,穿宽松的棕色印花格纹衬衫。
  看见宋槐,男人目光沉了沉,嗤笑一声,“世间百味,有时候想想还挺有意思的。朝泠,你说是不是?”
  段朝泠没搭腔,朝宋槐的方向看去,“槐槐,你先上楼。”
  宋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从没见过段朝泠露出这种表情。
  一种过分严肃且认真的。
  她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想过多打扰,点点头,看了那男人一眼,径自上了楼。
  -
  看着宋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段朝泠淡淡说:“今天是她的忌日,我不想跟你吵。没意义。”
  章暮也敛了敛笑意,从裤袋里摸出白色烟盒,用火柴点了支烟,满眼颓唐。
  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他看向岛台那边挂着的画,自顾自回忆:“好像就是去年吧?楚宁生日当晚,你到画室来找我,我们俩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我着人把这画寄给你,原本是奔着老死不相往来去的,结果反倒是我自己破了戒。”
  听他断断续续地讲完,段朝泠拿起茶几上的烟,点燃,缓声说:“你不该过来。起码不该让宋槐看见你。”
  “宋槐……小姑娘现在叫这名字?改姓了?”章暮也笑了声,对着空气比划一下,“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这么高,没想到现在长这么大了。”
  段朝泠冷冷看他一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章暮也说,“最没资格提起她的人是我,我自己心里清楚。”
  静默一霎。
  章暮也嘴里叼着烟,又说:“我也不想主动过来登门拜访。往年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去墓园看她,突然换成我自己去,太不适应。”
  段朝泠坦言:“是因为愧疚到不敢一个人面对她,还是因为不适应。你我都明白。”
  章暮也不明意味地笑一声,“朝泠,你其实比楚宁懂我。”
  段朝泠沉静看他,眼里的讽刺转瞬即逝,“可惜。”
  “可惜什么?”
  “我懂得太晚了。”
  两人面对面静坐,谁都没再多说一句,任由沉默发酵。
  空气中泛着浓重的烟味。
  章暮也抽完最后一支烟,拿起外套要走,临行前往沙发上丢下一个牛皮纸袋。
  “楚宁在北城的一套房产,我留着也只是个念想,发挥不了作用。等小姑娘成年以后过户给她吧,算我对她的补偿。”
  章暮也笑了笑,歪头往窗外看一眼,一时几分怅然,“给她的理由随你怎么讲,说是你送的也好,怎样都好,不必跟她提起我。”
  段朝泠说:“你不用操心这些。当初放手不管,以后你也没必要再管了。”
  “也是……就算我不说,你也不会让她知道这些事。算了,随便吧,不管怎样都是我欠她的。”章暮也突然认真补充一句,“也是欠你的。”
  -
  宋槐心不在焉地做完作业,又去洗了个澡,直到深夜才空出闲暇时间。
  在浴室待了太久,口渴得厉害。
  从衣柜里翻出外套披在身上,拧开门把手,打算去客厅倒杯水喝。
  这么晚了,想来楼下那客人早就走了。
  客厅没开灯,只有楼梯口的壁灯亮着,勉强用来照明。
  宋槐凭印象往吧台走,在看到坐在岛台旁边段朝泠虚晃的身影时,脚步猛地顿一下。
  像是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他没看向她,只呆坐在那儿,面前的烟灰缸里蓄满了烟头。
  他隐匿在黑暗里,背影落寞。
  萧条的氛围几乎快要淹没了他。
第13章
  13/需要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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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槐左手握着玻璃杯的杯壁,定在原地,始终挪不开脚步。
  面对这样的段朝泠,她实在没办法不管不顾,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直接悄无声息地离开。
  时间分秒流逝。
  段朝泠率先出声打破寂静:“有事吗?”
  他嗓音哑得厉害。
  宋槐顿了顿,刻意举起水杯轻晃两下,故作轻松的语气:“我下来是想倒杯水喝。”
  段朝泠没说话,表情罩在烟雾里,分辨不清。
  宋槐无声吸进一口气,抬腿,走向他那边,拿起岛台上的温水壶,缓缓倒完一杯水,把它放回原处。
  壶底和台面岩板轻轻碰撞,发出清脆一声响动。
  本该什么也不说直接上楼的。她并非不会察言观色。
  宋槐犹豫一下,随意扯了个理由,轻声说:“叔叔,你有空吗?”
  段朝泠看她。
  宋槐用手覆住胃部,佯装平静地解释:“我突然有些饿了,可不可以陪我吃点儿东西。”
  “想吃什么?”
  他将熄灭的烟头丢进烟灰缸里,伸手按了下墙面的灯控开关,起身去开窗。
  澄黄灯光里,他又变成了往日的段朝泠。
  好像不久前展露的颓靡状态只是对外的一种假象。
  冷风顺着窗户缝溜进来,吹散了烟味。
  宋槐裹紧身上的外套,对他说:“什么都行的。”
  她又不是真的想吃东西。
  段朝泠径直拐到厨房旁边,打开冰箱,粗略扫一眼,拿出冷藏区里的吐司、乳酪和金枪鱼罐头,还有她平常爱吃的调味酱。
  宋槐抢先一步走进厨房,笑问:“让我试着做一次行吗?”
  “用刀的时候当心些。”
  宋槐说“好”,低头检查食材,低喃:“海鲜过敏不能吃金枪鱼,我记得冰箱里有培根来着……”
  话没说完,带着罐头去翻冰箱。
  段朝泠站在宋槐侧后方,能瞧见她找培根的表情有多认真。
  他没刻意跟人说过自己海鲜过敏的事,想来是谁提起被她记住了。
  那句“不用准备我的份”扼在喉咙里没讲出口,不打算扫她的兴。
  培根没找到,宋槐只好拿了份肉松和火腿,顺便把罐头塞了回去。私心里想跟他吃一样的。
  她做三明治没何阿姨那么细致,只简略几个步骤,但过程中小心翼翼,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期间段朝泠去落地窗那儿又点了支烟。
  涂抹吐司的空隙,宋槐抬起头,看窗户表面映出他的脸。
  半截烟灰被风一吹,散落在地面。他没理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走神。
  她收回视线,默默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十多分钟后,他们面对面坐下。
  宋槐其实根本不饿,但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两三块。
  她接连喝了几口水,目光投向段朝泠面前的盘子。上面的食物几乎没怎么被动过。
  又过了会,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1点。
  宋槐手拄着下巴,有些犯困。
  怕段朝泠看见会叫她上楼睡觉,她收了手,挺直背部向后靠,努力打起精神。
  这细微的动作还是被段朝泠发现了。
  “困了就去睡吧。”他说,“很晚了。”
  宋槐摇摇头,仍坚持待在这儿,轻轻喊他一声:“叔叔。”
  段朝泠看她一眼,“怎么了。”
  “我最近一次的考试排名上升了。”
  “想要什么奖励。”
  “不要奖励,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宋槐说,“对了,刺槐树苗的枝干有些被冻到了,余叔特意在后院扎了个暖棚。”
  “我看到了。”
  “……后天是圣诞节,班里同学组织了聚会,要出去唱K。”
  段朝泠问:“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会稍微晚一点儿。”
  “到时候提前把地址发我,我去接你。”
  “好。”
  陆陆续续又找了好多跳跃性的聊天内容。
  等她结束最后一个没头没尾的话题,段朝泠忽然问:“槐槐,你是想说什么。”
  宋槐伸手去抓桌布上的流苏,绕着食指缠了一圈又一圈。
  隔了许久才答:“……其实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些话让你分心,这样你就能暂时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
  直觉此刻的段朝泠需要人陪。
  她可以懂事地不因为好奇去问今晚来家里做客的男人是谁,以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没办法做到不让自己陪着他。
  段朝泠注视她,从她眼神里能捕捉到分外坚定的执着。
  没由来地叫他想起很多年前的冬天。
  那时候母亲邹蔓刚离世不久,他把自己关在偏屋整整两天,一直在整理她的遗物。
  第三天,见他滴水未进,何阿姨担心会出事,一大早给正在外地考察的段向松打电话。
  中午,段向松赶回来,二话不说直接用脚踢开门,对他冷声呵斥一番。
  提起邹蔓和段斯延在之前的除夕夜把食材换成海鲜的事,父子俩免不了又要不欢而散。
  但那次他没像往常一样什么都不说就直接离开,而是很平静地问:小时候她故意给我蓄长发,她逼我一次次练古筝,段斯延换食材……这些事您都看不见,在您眼中所谓的“以大局为重”就是视而不见么。
  段向松哑然,没有一句回应,拂袖而去。
  后来他辍学离开家,走前给偏屋的门上了把锁,心里抱一丝渺茫的希冀。
  但凡段向松想起邹蔓和他,动念打开这锁,太容易知道他要去哪、准备做什么。
  最终,锁的完整度告诉他,实在不该过分执着于一段已经碎裂的关系。
  越执着越容易受伤。
  他本该像往常一样教宋槐这些道理,但这次没有。
  段朝泠喉结滚动两下,哑声开口:“因为你在,我不会不开心。”
  冬至这天产生的无数愧疚和自责,因为她的话一并被抽走。
  宋槐呼吸一滞,整个人像跌进了冒着热气的温泉里,绵潮触感自四面八方涌过来。
  她忘了去及时回应这话。
  挂钟走针声清晰入耳,连同时间也变得缓慢。
  静坐片刻,段朝泠出声:“睡觉去吧。”
  宋槐回神,下意识问:“那你呢?”
  “我再坐会儿。”
  宋槐想说那我陪你。
  没等她作声,段朝泠缓缓开口:“听话,明天还能见到。”
  宠溺且包容的口吻。
  宋槐哪里还会不肯,站起身,轻声说:“叔叔晚安,明天见。”
  “晚安。”
  她绕过座椅,朝反方向走。
  路过岛台,意外发现原本挂在墙上的画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墙面粘着的白色无痕贴还没被撕掉,痕迹明显,像镀一层抹平不了的污垢。
  -
  圣诞节,毛佳夷早早打电话过来,跟宋槐定好见面时间。
  毛佳夷表叔在二环以里新开一家火锅连锁店,今天开业,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商量晚上过去捧场,等吃完再到ktv和其他人汇合。
  下午,宋槐收拾好自己,捧着ipad去了客厅,打算先看两节欧标法语网课,到时间再出门。
  一个小时过去,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摘掉蓝牙耳机,把教材和笔记本放到储物柜里,准备换鞋。
  刚走到玄关,恰巧听见门铃声。
  门外站着的人是秦予。
  宋槐微愣,“秦老师?”
  她近期没约古筝课,显然不知道秦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秦予含笑看一眼她手里的外套,“槐槐,要出门吗?”
  “等等要和同学去吃火锅。”
  秦予笑说:“那不耽误你时间了,快去吧。我今天是来找你叔叔的。”
  宋槐正要说些什么,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段朝泠穿戴整齐出现,看见秦予,平声问:“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去接你。”
  秦予笑说:“和朋友逛街正好路过这边,不想麻烦你特意绕路到学校来接,中途就直接过来了。”
  段朝泠看向一旁的宋槐,“要去哪儿?”
  宋槐紧盯住瓷砖地板的精致纹路,低声报出街道名字。
  “一起走吧,送你。”
  隔十几秒,宋槐强挤出一抹笑,仰头看他,“不用啦,我约了许歧一起去,他马上就到了。”
  闻言,段朝泠说:“照顾好自己。晚上结束记得给我打电话。”
  她僵硬点头,发出微弱一声“嗯”,目送他们并肩出了门。
  房门被阖得严实,隔绝掉外面的冷空气。
  原本在摘菜的何阿姨靠过来,“啧”了两声,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赞道:“这姑娘心眼儿好,懂得体恤人,想来会是个知冷知热的。”
  宋槐没说话,手指贴合掌心轻轻摩挲几下,指腹感受到薄薄一层汗。
  体内生出一股虚热,身体却实打实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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