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与雪——澄昔【完结】
时间:2024-03-07 17:15:12

  两道澄明光线打在马路中间。
  宋槐身形一顿,下意识回头去望——
  看不清具体景象。唯一能直白看到的,是雪在发光。
  莫名像感受到了泠泠朝晖。
第2章
  02/绵长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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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厢内昏暗无光,挡风玻璃覆上一层薄到透明的霜气。
  段朝泠微微向后靠,手臂懒散支在窗沿,指间夹着烟,表情罩在烟雾里,隐晦难辨。
  车窗开了一条缝隙,有风涌进来。烟灰被吹散,落在毛呢外套表面。
  他没去管,目光投向几米开外的前方。
  小姑娘穿了件灰白棉袄,款式泛旧,打理得很干净。
  个子照同龄人相比不算高,体型偏瘦,脸色苍白得不自然,添了些病态。
  她正试图看向这边。
  大概是强光刺眼的缘故,没看几秒,很快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背影单薄,一步步融进寒风夜色。
  郊区城中村,夜深,又是雪天,很少有人或车辆往这边来。
  见到陌生车子停在那里,没惧怕,也没感到意外,只顾走自己的。
  安静得像缕完全不存在的游魂。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礼貌询问:“要下去打个招呼吗?”
  段朝泠收回视线,捻灭没抽几口的烟,“不用。太晚了,可能会吓到她。”
  无缘无故出现在她面前,的确有些唐突。
  一时间沉默。
  “走吧。”段朝泠说。
  停顿一秒,补充,“慢点儿开。”
  -
  宋槐走在最前面,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顿了下,往旁边挪动两步,留出过道位置。
  车子却没如预想中一样从她身边驶过,反而放慢了车速,缓缓跟在她身后。
  心里生出一丝疑惑,但没声张,只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想赶紧回去。
  日复一日走下来的夜路突然多了抹光亮,一片通明,使她能看清地面的坑洼,不至于摔倒。
  这让她腾出更多的精力来思考对方这样做的目的。
  又陆续走了十几步,宋槐用余光扫了眼斜后方,发现这辆车一直跟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车里的人仿佛看出了她的戒备。
  后知后觉,大概懂了对方的意思,知道这是在用车灯帮她照着路。
  她不再走得那么快,偏过头,对着驾驶位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感激。
  这条路不算长,尽头处左拐,家门近在眼前。
  宋槐没急着进院子,稍微侧了下身,直直朝光源方向望过去。
  车就停在不远处,没驶离,似乎想等她进去之后再走。
  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左右思量,宋槐还是决定当面同对方道声谢。
  这帮助也许是举手之劳,但对她来讲弥足珍贵。
  走近,看到后座隐约有个人影。
  犹豫一下,直接绕过驾驶位,她抬起手,试探着敲了敲那人旁边的车窗。
  发出的声音很小,微弱得好像不存在。
  车窗缓缓下降,一股清新的车载熏香味道传过来。
  宋槐最先看到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单眼皮,狭长的丹凤眼型。
  注视她的眼神表面看不出什么波澜,偏能让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空濛幽井。
  语文习题册里一个缥缈的词汇,用来描述他倒是再合适不过。
  男人没作声,任由她瞧着,耐心等她接下来的动作。
  许是察觉到自己打量的目光过于直白,宋槐不太好意思地撇开视线,礼貌讲出自己过来的原因:“……冒昧打扰了,刚刚谢谢您。”
  没等对方回答,她低下头,从棉袄口袋里翻出一块桔子味的水果糖,顺着敞开的窗户空隙递进去。
  “这是送给您的。”稚嫩的嗓音,诚恳补充一句。
  男人没去接那块糖,掀起眼皮,无声看了她片刻。
  宋槐攥着糖纸的力度紧了紧,被他盯着,难免有些紧张。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看见男人伸出手,接过了她递来的东西。
  塑料糖纸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他黑色大衣上的金属袖扣折射出一道细微的光线。
  四目相对。
  男人看着她,出声问了一句:“就不害怕么。”
  宋槐茫然地回看他。
  “看见不认识的人在这里出现。”
  宋槐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摇头。
  她其实不确定他是好是坏。
  这附近住的大多是常年在市里务工的人,来来往往,平日里鱼龙混杂。
  可无论好坏,她还是会过来跟他说声谢谢。
  天气渐凉,她的一呼一吸不断呵出雾气,睫毛凝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男人没再多说什么,“回去吧,外面冷。”
  宋槐后退半步,露出一抹笑,朝他摆了摆手,“祝您一路顺风。”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合年纪的懂事。
  他看她一眼,径自摇上了窗。
  车窗关严前一秒,男人转过头,目视前方。
  借着车灯散出的光,宋槐能清晰瞧见他鼻侧长着一颗浅褐色的小痣。
  茶色玻璃窗隔绝了车厢内外的空气。
  她没在原地继续逗留,长呼一口气,裹紧外套,拎着药袋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可能是因为心情突然变好,竟不觉得有多冷。
  直到看见她进了院子,司机才重新启动车子引擎。
  后座,段朝泠单手撑着额头,掌心裹着水果糖反复把玩。
  片刻,他抚平糖纸上面的褶皱,就着烟盒一起,把它们搁进了外套口袋里。
  -
  昨晚在外面来回了两趟,有些着凉,早起的时候,宋槐明显感觉到嗓子火辣辣的疼。
  不想耽误上学,忍着浑身酸痛,起来洗漱。
  天还没亮透,宋丙辉在隔壁房间熟睡。
  隔音不好,宋槐怕吵到他,只穿了双棉袜就出了房门,打水时也是轻手轻脚,尽量放轻动作。
  过了十多分钟,养母杜娟从房间出来,去厨房拿了两块点心,叫她到了学校吃。
  宋槐把东西包好,将它们塞进书包夹层里,换好鞋子,和杜娟告别。
  走之前故意把昨晚带回来的药放到了明面上。
  昨天半夜隔壁传来不小的动静,今早看到杜娟脸上有很明显的乌青。
  挨打已经是常态,她不觉得有多惊讶,知道暂时改变不了现状,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好自己和养母。
  宋槐所求一直不多,杜娟和谭奕是她最近几年唯一的温暖来源。
  到了学校,一整个上午,宋槐头脑昏沉得厉害,身体又冷又热,额头直冒冷汗。
  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她实在难受,没心思再记课堂笔记,靠坐在那儿,强撑着等下课铃声响起。
  午休,谭奕从隔壁高中部过来找她,照常喊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瞧出她的异样,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说:“你没发现自己发烧了吗?”
  宋槐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烫得惊人。
  “下午先别上课了,请个假。我送你去医院,到时候联系一下叔叔,让他来接你回去。”
  不愿给宋丙辉添麻烦,宋槐原本想婉拒,见他执意如此,忍着喉咙的痒意说了声“好”。
  出租车上,谭奕给宋丙辉打电话,拨了两遍没拨通,又去拨杜娟的,关机。
  到了医院,挂号,量体温时发现宋槐已经烧到了快40℃。
  陪着在输液室打吊针的空隙,又打了一遍宋丙辉的电话,终于打通。
  谭奕当着宋槐的面开了免提,没说两句,被宋丙辉直接打断:“医院花费太高了,叫宋槐直接回来,发烧不是什么大病,回家养一养就能好。”
  电话被匆忙挂断。
  宋槐扯了扯惨白的嘴唇,适时接过话茬:“谭奕哥,我挂完这瓶水自己可以回去,你回学校上课吧。”
  谭奕看向一旁的宋槐,见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目光空洞,对这种情况的发生显然早就习惯。
  作为外人自是不好多说什么,委婉安慰了两句,又说:“没事,时间来得及,我等你打完再走。”
  打完吊针,宋槐就水吞了一颗退烧药,被谭奕送上车。
  拖着软绵无力的身体回到家。刚进门,听到里屋传来宋丙辉亢奋的声音——
  “明天去医院再查查!这是大事,可马虎不得。”
  杜娟无奈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不一定准的,东西放了一年多了,可能过期了……”
  宋丙辉打断她:“一共验了三次了,都是两条杠,还能有错?”
  杜娟没吭声。
  宋丙辉自顾自又说:“等咱孩子出生了,我到时候联系一下福利院,找个理由把她送回去。”
  杜娟试图阻挠:“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好歹以后也能给咱们养老送终。”
  “不是自己生的,养多少年都养不熟。”宋丙辉说,“更何况多一个人多双筷子,当老子的钱这么容易赚啊,以后供她吃喝上学又得花多少钱?”
  听着他们的对话,宋槐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开始喘不过气。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以为会听到养母挽留或阻止的话。
  杜娟叹了口气,开口:“都依你,你做主就是。”
  她轻易就放弃了劝说。
  后面说了什么宋槐已经听不太清。
  耳膜嗡嗡作响,虫鸣一样,在脑子里不断发出尖刺的噪音。
  房门被打开。
  发现宋槐站在那里,宋丙辉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回来了怎么没个声的?”
  宋槐沉默不语。
  宋丙辉拔高音调:“问你话呢,哑巴了?”
  杜娟寻声走出来,看见宋槐直勾勾望向自己,眼神闪烁了一下,什么都没说,扭头回屋了。
  宋槐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她的背影。
  自觉失了面子,宋丙辉破口大骂:“反了你了是不是?去去去,给老子滚出去,别在家里碍眼!”
  “听到了又能怎么样?你可别忘了是谁当年收养了你,要是没有老子,你他妈现在指不定什么样……”
  没等他说完,宋槐机械转身,直接离开了家。
  铁门被风施力合上,隔绝了里面的骂声。
  外头开始飘起雪。
  漫无目的四处游荡,不知不觉走到街头的旧巷口。
  宋槐再没有继续向前走的力气,狼狈跌坐在墙根,屈膝,蜷缩着身体,将脸颊埋进去。
  眼睛干涩,没有要流泪的迹象,麻木到哭不出来。
  这个姿势维持了很久,久到已经没了任何知觉。
  雪越下越大,落在皮肤表面,和汗水相融。
  忽的,有阴影罩在上方,地面的光线被遮住。
  宋槐迟缓地眨了眨眼,僵硬抬头。
  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莫名出现。
  他站在距离她两三米远的位置,指间夹带细细一根,肩膀被落雪覆盖。
  烟雾缭绕,猩红光点映进她的眼底,像是看到了绵长的暖意。
  宋槐怔怔对上他的眼睛。
  一时忘了呼吸。
  男人顺手掐掉燃着的烟,躬下腰身,脱了外套罩在她身上。
  衣服内里残留着他的体温,是温热的,混着冷杉松针的香气。
  视线所及,刚好能看见黑色枪驳领大衣的细致纹路。
  他低头看她,什么都没说,将她接回了家。
第3章
  03/愿不愿意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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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因为贪恋这件外套的温度,也可能是遵循本能,宋槐跟在他身后,上了昨晚那辆为她照着路的车子。
  这次是他自己开的车。
  车里有暖气,其实并不冷,但她在外面待久了,背部冻得僵直,好一会都不能放松下来。
  男人瞥她一眼,伸手将空调调高了几个档。
  路上,谁都没讲话,任由沉默发酵。
  药劲一上来,意识开始涣散,宋槐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闭着眼,似醒非醒。
  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像打了死结一样,如何也睁不开。
  迷迷糊糊的间隙,她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起。
  进了屋子,被他轻放到床上,听到他给一位姓梁的医生打了个电话。
  低沉的音色,语调徐缓,同对方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挂断。
  困意袭来,她跟自己的大脑较劲了好长时间,最后实在撑不住,直接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噩梦缠身,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
  房间只开了一盏用来照明的橘色壁灯,周围安静极了,能清晰听见空气加湿器运作的声音。
  宋槐动了动手指,掌心撑着床面,试图坐起来。
  正要使力,听见有人出声打破寂静:“醒了?”
  她吓了一跳,扭头往旁边看。
  男人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膝上搁着已经黑了屏幕的笔记本电脑,姿态闲散。
  眼底的倦意还没来得及散开,大概是听见动静刚醒过来。
  他身上穿了件米色毛衣,搭黑色休闲长裤。
  整个人的状态和穿着跟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
  宋槐张了张嘴,想回应一句,感觉喉咙干痒得冒烟,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维持着半躺不躺的姿势,看着他将笔记本放到一旁,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倒了杯水,起身,朝她走过来。
  再反应过来时,宋槐手里多了个水杯。
  杯壁是温热的触感。
  她仰头抿了一小口。
  等她喝完,男人抬手,指节在她额头轻碰了一下,用自己的温度去测她的体温。
  他的手冰凉,宋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对视。
  她听到他说:“烧退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宋槐摇了摇头,面色略有迟疑。
  “有话想对我说。”他看出她的犹豫。
  宋槐顿了顿,勉强发出一个微弱的单音节:“……嗯。”
  “想知道我是谁?”
  宋槐没应这句,算是默认。
  她其实是有点后怕的。
  下午的时候心境使然,多少沾了些自暴自弃,当时也就任由自己这么跟他走了。
  其中不是没有赌的成份在里面。
  没给她太多仔细琢磨的时间,男人开了口,言简意赅地介绍自己:“段朝泠。”
  这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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