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的侧重点在另一方面,“段叔叔到时候也会过来吗?”
“自然。他和谈家孙辈的两个孩子是发小,没有不来的道理。”
宋槐了然地点点头,没再接话。
冬至那日,宋槐果真随段向松和陈平霖去参加了这场婚礼。
婚礼是传统的中式风格,酒席地点设在四合院里。
庭院门楼挂了一整排红灯笼,入门中央的位置立了牌位,旁侧放着两把太师圈椅,香案上搁了对红烛。
吉时正式开始前,陈平霖带她去主院见了谈老爷子。
陪着待了片刻,趁着几位长辈闲聊的空隙,宋槐以上洗手间为由出了院子,打算去寻段朝泠。
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没看到他出现。
寒冬腊月,积雪堆在道路两旁,鹅卵石子路的表面被清扫得很干净。
宋槐顺着小道往出走,想去宾客较多的正厅看看。
过了分岔口,接连走了二三十米,发现自己好像走错了路。
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给段朝泠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儿。
正要转身回去,听见很轻的一声提示音。
宋槐往声源处看。
亭子里,段朝泠侧对着她,半倚着台柱,寡淡目光投向墙面的雕刻壁画,背影落寞。
这声提示音促使他回神。
看完消息内容,恰巧抬眼望向这边。
四目相对。
段朝泠眼里有了一点温度,淡淡开口:“在找我?”
第6章
06/和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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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槐笑着朝他摆了摆手,迈开脚步,来到他面前,“叔叔,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这儿安静。”段朝泠收起手机,垂眸看她,“怎么自己出来了。”
“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所以想在婚礼的时候和你坐一起。”
“我没准备等婚礼开始。”
宋槐愣了一下,“那你等等就直接走了吗?”
“嗯。”
宋槐想也没想,直接说:“我和你一起走。”
段朝泠没同意也没拒绝,只平静说:“老爷子今天要带你见不少人,算是给你的将来打基础,你这么走了会错失很多机缘。”
段向松和陈平霖虽已退休,话语权却极重,有他们亲自带着宋槐,众人自然不敢轻易怠慢。
无论亲生还是收养,这些不过只是表面,是否被重视、能否被重视,这才是重中之重。
都是在这圈子混久了的人精,没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宋槐多少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自从搬过来以后,每天耳濡目染,不是不知道如今的生活圈子和以往完全不同。
可此时此刻,这些对她来说都不够重要。
“叔叔。”宋槐仰头看他。
“怎么了。”
“你现在不开心,对吗?”
她其实一直都猜不透他的情绪变化,但奇怪的是,刚刚看着他的背影,隐约能感知到他的沮丧和萧条。
他好像把自己封闭在一间囚笼里,置身事外,任由心事发酵。
段朝泠目光隐晦,低头注视着她,视线移到她被冻得略微泛红的脸颊,再到那双眼睛。
无声对视了几秒。
就在宋槐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回应的时候,听见他问:“冷不冷。”
“不冷的。”宋槐理了理思绪,想将刚刚那个突兀的问题找补回来,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无论你开不开心,我都会陪着你。”
小姑娘眼神坚定,讲话时嗓音细软,举手投足添了几分青涩的稚嫩。
不再像以往那样刻意斟酌行事,难得对他展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她如今真的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对于她的提议或请求,段朝泠一向是纵容的,这次也不例外,“先去跟老爷子打声招呼再走。”
宋槐莞尔,“知道啦——等我五分钟,我马上就回来。”
她转身要走,急着离开这里。
“等等。”
宋槐停住脚步,偏头看过来。
段朝泠嘱咐道:“天气冷,问工作人员要条围巾。”
“我自己有的,在屋子里嫌热,摘掉了。”
“来的时候带着。”
宋槐笑应一声。
宋槐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屋里,跟陈平霖讲明缘由和去向,得到应允之后,原路返回。
段朝泠还在亭子里等她,只是身旁突然多了一个男人。
她不久前和对方打过一次照面,知道他是谈家的人。
他们背对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男人对段朝泠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会直接去墓园呢,毕竟是她的忌日。”
段朝泠说:“宁屿的喜宴,我自然要来。”
男人笑说:“我大哥要是知道了,一定很感动。”
段朝泠没搭腔。
男人又说:“不是我说,都过去六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下?”
这问题问完,男人无意间往远处一瞥,余光看见宋槐靠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宋槐看了一眼段朝泠,再去看他旁边的男人,主动开口喊人:“谈二哥好。”
谈景笑着应下,看向段朝泠,佯装无奈,“我这自小就吃了辈分小的亏,现如今更是这样。”
段朝泠睨他,懒散回应一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习惯?”
聊了没两句,段朝泠要带宋槐离开,被谈景拦住,“婚礼还要一会儿才能开始,许呈潜他们都在偏院聚呢,来都来了,你不过去看看?”
许呈潜是他们玩得比较好的朋友,打小一起长大,高中毕业以后被送出国,逢年过节才见一次,这次是特意为了参加谈宁屿的婚礼才赶回北城。
段朝泠问宋槐:“你想去么。”
宋槐语气肯定:“想去。”
“那走吧。”
三人直接去了偏院。
宋槐跟着段朝泠进了大门。
这儿的院落布局和自家的大差不差,进门才发现,原来室内别有洞天。
算是一个小型的私人休闲厅。
棋牌室、茶馆、酒廊应有尽有,独立式包间,各有各的装修基调,不算奢华,简约复古风,以满足日常娱乐为主。
房间里聚了不少人,见到段朝泠和谈景,三五个人过来打招呼,为首的是叫许呈潜的男人。
大家彼此都比较熟,自然无需客套,你一言我一语,开玩笑的有,插科打诨的有,当即将气氛升至顶点。
宋槐坐在角落里,托腮看着人群中的段朝泠。
他不再像往常那样疏冷,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整个人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她很少见他笑,实际他笑起来很好看,丹凤型的眼尾稍稍挑起,格外衷情。
这一刻,他看似在笑,可她总觉得他是冰冷的。
他的随和更像是一块挡箭牌。
宋槐收回目光,拿起茶几上的柳橙汁,咬住吸管,缓慢地吸了一口。
想起在亭子里他和谈景的对话。
暗自做好决定,将杯子放回原处,起身,走向他。
站到他斜后方的位置,她伸出手,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段朝泠看她,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宋槐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们走吧,好不好。”
段朝泠没问她原因,放下酒杯,说:“去穿衣服。”
宋槐穿好外套,在门口等他。
段朝泠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热好的三明治和牛奶,等她系好围巾,将食物递给她,“先垫垫肚子。”
宋槐说了声“好”,眉眼带笑。
出了偏院,段朝泠问她:“想去哪儿?”
宋槐老实回答:“想去你想去的地方。”
大概觉得她给出的答案有趣,段朝泠轻笑一声,“去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宋槐本想问他要不要去墓园,认真思忖,觉得这样有故意揭人伤疤的嫌疑,索性将话咽了回去。
也许他并不愿意让她深入了解他的私事。
“我想到了。”宋槐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叔叔,不如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去?”
“隔壁。”宋槐雀跃说,“你小时候是不是也住在这边?我想去参观一下你的房间。”
段朝泠开始没作声,片刻才开口,趋近于宠溺的语气,“想去就去。”
宋槐不知道北院朝南的方向还有间上了锁的偏屋。
每次来找段向松都只顾着问安,没精力去观察别的,眼下被段朝泠带去门前,细瞧一番,才发现门上插着一个锈迹斑驳的铜锁。
宋槐有些惊讶,好奇地询问:“北院只有这间屋子上了锁吗?”
“嗯。”段朝泠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没人会踏足的地方,上锁也不算稀奇。”
宋槐还是不太懂,但没追问,眼瞧着他用手握住锁身,没去找钥匙,只随意一扯,将最中间的锁芯生生分离开。
这是一把任谁都能打开的锁。
雕砌木门发出“吱吖”一声,自动打开一条缝隙。
宋槐迈过门槛,足量的灰尘和泛旧家具的沉木味钻进鼻息,呛得她猛地咳了两声,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适应过后,她打量起周围的陈设。
都是些很有年代感的中式红木家具,靠窗位置放了张书桌,桌面摆了几本古籍。
明明是他小时候住的房间,却没有一丝他生活过的痕迹,甚至连一张照片都不存在。
还有一点让她觉得稀奇——书桌另一侧架着一台古筝,阔叶黄乌檀做饰面,金丝围边,白奇楠点缀镶嵌。工艺繁杂,每一处都在彰显精致。
宋槐忍不住靠过去,对着筝面细致观察了一会,扭头看向段朝泠,由衷赞叹:“真的很漂亮。”
段朝泠走到她身后,“会弹么。”
宋槐点头又摇头,几分丧气地垂下头,“小时候我妈妈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我一台,是她教的我,可惜现在早就忘了怎么弹了。”
段朝泠没说什么,越过她,在古筝旁坐下。
清脆明亮的音色融进空气中。
宋槐听着跌宕旋律,怔怔盯着他的侧脸,俨然没想到这曲调出自他手。
他的背部直挺,肩膀宽阔,驼色外套上的镜面袖扣随着他指尖的动作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
有种漠然超脱的温文尔雅。
这跟印象里的他不太相符。
一曲结束,宋槐呢喃出声:“好熟悉……这首曲子叫什么。”
“《阳关三叠》。”
“我有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会弹古筝?”
段朝泠平淡说:“因为一个人。”
因为一个人。
宋槐在心里跟着默念一遍,转念想到谈景说过的话。
不知道他今天本打算去墓园探望的会不会是这个人。
瞧出她的走神,段朝泠忽然问:“要学吗?”
宋槐眼底闪过极亮的水光,兴致满满地说:“我要学。”
“过去坐。”段朝泠让出位置给她。
宋槐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
他来到她旁边,稍微俯身,教她最基本的定音和运指。
他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一字一句徐缓入耳。
周遭满是他身上冷杉松针的气息。
宋槐是个有天赋的学生,不出片刻便掌握了七七八八。
一小段调子弹完,她抬头同他对视,满眼期待地笑问:“我弹得怎么样?”
“还不错。”
宋槐试探着问:“如果我做得比现在还要好的话,你会不会开心些?”
短暂安静。
段朝泠深深看她一眼,“刚刚怎么突然要走。”
他问得猝不及防。
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他,宋槐如实说:“因为我觉得你在里面并不高兴。”
原以为去见朋友会让他多少高兴些,当他问她想不想去的时候,她立马答说想去。
包间里灯影交错,谈笑声围绕着他。他融入其中,却又将自己抛得干净,看起来那样孤寂。
所以她想离开。
想去其他的地方,和他一起。
停顿数秒,她天真又坚定地补充:“我想试着做些让你高兴的事。”
第7章
07/像是在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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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完婚礼,宋槐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
段朝泠会特意抽出时间过来看她,每周大概两三次,陪她吃个晚饭就赶回去,碰到工作忙的时候提前跟她说一声,让她别等。
他答应过她的事都会一一做到。
每次和他一起吃饭,宋槐都照例跟他汇报日常,聊的大多是学校里的琐事。
她想用这种方式将他拉进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域,有意无意地规避掉因没话题而产生的陌生感。
期末考试前一周,段朝泠临时出差,打电话告诉她今天就不过去了。
中午,陈静如来学校接她出去,趁着午休还没结束,带她去朋友开的咖啡厅待了会,顺便过去拿些东西。
没坐多久,有两个人推门进来。
听见动静,宋槐抬眼看向门口,发现率先进来的那人有些眼熟,细看两眼认出了对方——段朝泠和谈景的朋友,许呈潜。
他身旁跟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穿黑色冲锋衣,看长相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坐在对面的陈静如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去看,等瞧见不远处的许呈潜,不着痕迹地怔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含笑同他打招呼。
“大忙人,怎么有空来这边?”
看见陈静如,许呈潜没觉得有多惊讶,像是在意料之中,只跟着笑了声,“好不容易回国一趟,过来看望一下老朋友。”
陈静如笑意敛了敛,“这样啊。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
“钟涵现在不在店里,刚刚出去采购食材了。”钟涵是这儿的老板,也是两人的共友。
没见到要见的人,许呈潜也不失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话锋一转:“没关系,来都来了,不差这点儿候场时间。”
陈静如笑一笑,没接话,看向宋槐,“槐槐,来我这边坐。”
宋槐拿起面前的果汁,照做。
等许呈潜和男生落座,陈静如介绍说:“这是许叔叔,婚礼那天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旁边这位是他侄子许歧,跟你同岁,明年也上高一。”
宋槐开口叫许呈潜叔叔,目光落在许歧身上,主动开口:“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