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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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约段朝泠,是在第三周的周六,比预计晚了一段时间。
原打算在他出差回来的当周就见面,偏偏最近忙得昏天黑地,腾不出多余精力琢磨和他之间的千丝万缕,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拖到了现在。
期间段朝泠微信联系过她,没问近况,只告诉她贺礼已经备好,叫她无需再操心这事。
那晚她对他说会主动邀约,他也就真的耐心等候,丝毫没有催促的打算。
他向来尊重她的意愿。
见面地点约在了展厅附近的沿河公园。
她白天闷在休息室画图,直到傍晚才下楼。
肚子饿得难受,到便利店解决完晚饭,准备过去散散步,消化一下胃里积存的食物。
绕着河边走了大半圈,看到段朝泠的车拐进停车区域,宋槐原路折返,直接去那边找他。
等靠近时,缓步绕过车身,弯腰,伸手去敲后座车窗。
过了三五秒,车窗缓缓降落,露出段朝泠的侧脸。
冷调车灯映衬下,他皮肤更加偏于羸弱的素白,显得神色几分疲倦。
瞧着他眼下布着极淡的乌青,宋槐轻声问:“最近没休息好吗?”
段朝泠抬起手臂,轻捏两下眉心,“嗯。公司一堆事儿。”
“晚饭吃了吗?”
“还没。”
宋槐想了想,说:“对面有家中餐厅,味道还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段朝泠抬眼瞧她,“你吃了么。”
“我已经吃过了。那会儿太饿,就没等你一起吃。”她后退半步,给他腾出下车的空间,“现在去吗?”
“先不去了。没什么胃口。”段朝泠从车上下来,“走吧,陪你到处逛逛。”
宋槐和他并肩朝河边走,步调不自觉地放得很慢。
早春料峭,气温还是有些低,冷风钻进脖颈,凉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宋槐拢了拢开衫的衣摆,正要系上纽扣,肩上忽然多了件衣服,熟悉的气味涌进鼻腔。
紧跟着,左手被他握住。
段朝泠空闲的另一只手帮她理好披在身上的黑色风衣,“穿着吧,这会儿降温了。”
宋槐缓缓点了点头,主动回握住他的手。
周围喧嚣声一阵胜过一阵,几个小孩围着喷泉玩带灯的回旋飞碟。
桔色光点飘在空中,形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弧度,很快落到地面,发出清脆一声细响。
宋槐盯着看了会,忽然出声:“其实你可以不用特意抽时间来找我的。哪天见都好,也不一定非要是今天。”
段朝泠说:“槐槐,如果是见你,我不会爽约。”
宋槐顿住脚步,仰头看着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不太能想得通,为什么会是我。”
说完这话,不等段朝泠开口,她猛地踮脚靠近,用手捂住他的嘴,“算了,你别说……我也不是太想听。”
她暂时还没准备好听他回答。
她的手没完全碰到他的嘴唇,中间留了条缝隙,但还是能清晰感知到他的一呼一吸从指缝溜走。
气息温热,不断洒在掌心,平添一丝难耐的痒意。
在她收回手的前一秒,被段朝泠适时攥住,听见他低声说:“真的不要我说?”
“我只是觉得,凡事没必要这么较真。”
“有时候较真一点没什么不好。”
宋槐摇了摇头,目光有隐隐坚持的意味。
段朝泠终是没说什么,指腹贴近她的手腕,感受从中不断跳动的脉搏。
过了会,他牵住她的手,两人来到长椅旁边落座。
段朝泠随口问:“怎么跑这边来了。”
“来工作。”宋槐说,“公园对面有家艺术中心,我负责给其中一间数字化展厅做设计。”
“我记得这附近不好打车。”
“是有点儿……不过也还好,我最近一段时间没怎么回去。”
“住哪里。”
“展厅顶层有专门给设计师准备的休息室。”
“驾照考了么。”
“大学期间就考完了。”宋槐转头看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明天叫彭宁给你送车钥匙。”段朝泠说,“先开我的。等你忙完这阵子,带你去买辆自己喜欢的。”
“段朝泠,我不想再花你的钱了。你其实不欠我什么。”
段朝泠缓声开口,语调几近纵容,“没必要跟我分得这么清。”
宋槐笑说:“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我知道。”
“房和车我以后可以自己买。”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听出他的不容商榷,宋槐没继续围绕这个话题去说什么,放眼去看浮在河面的水波纹。
突然安静下来,两人适时泛起沉默。她倒不会觉得尴尬,反而很享受这段独处时光,仿佛彼此的情绪达到了同一层面的共振。
没在长椅上坐太久,宋槐低喃一句:“好像下雨了。”
段朝泠瞥一眼沾了雨点的地面,“回去吧。”
两人回到车里。
雨势渐大,雨水胡乱打在车窗表面,淅淅沥沥,形成一条透明直线。
宋槐正瞧得出神,感觉肩膀一沉。
段朝泠靠着她的右肩,淡淡道:“我睡会儿。过十分钟喊我。”
宋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稍微挺直背部,调整好坐姿,方便他靠得舒服些。
周围只剩下绵长的白噪音和他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她没什么事做,索性打量起他。
实在是很精致的一张脸,睫毛长而密,眼型狭长,鼻侧的小痣算是锦上添花。
皮囊太优越,倒显得少了几分真实的朝气。
不知过了几个十分钟,雨早就停了。
宋槐没刻意叫醒他,面对着窗外,视线略微发直,在脑子里构思当时画了一半的设计稿。
又过了会,下意识动了下肩膀,试图缓解酸楚感,余光注意到段朝泠缓缓睁开了眼睛。
宋槐看他,“我把你吵醒了?”
“没。”段朝泠哑声说,“现在几点了。”
宋槐点亮手机屏幕,看一眼时间,“快八点了。”
段朝泠没说话。
宋槐说:“我该回去了,明早得早起。”
“送你。”
“不用,过条街就到了,你送的话需要绕远。”
“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我知道,放心吧。”宋槐笑了下,“那我下车了。”
“嗯。”
宋槐迟缓地呼出一口热气,单手扣住把手,打算下车。
车门刚拉开一条缝隙,被他拉住。
她疑惑看他,“怎么了?”
段朝泠视线紧锁住她,目光幽深如暗礁,“要不去我那儿?”
车里开了空调,温度适宜,她却莫名觉得有些热,耳廓更是烫得厉害。
见她半晌都没应声,段朝泠松开了她的手,嘱咐道:“回去好好休息。”
宋槐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讲话时的语速比平常快了些,“那我走了。你也好好休息,别再熬夜了。”
“去吧。”
迈下车,她没立马离开,在原地站了几秒,倏然回过身,反手拉开车门。
转瞬对上段朝泠探究的目光。
宋槐垂了垂眼,忍住没看他,半个身子探进车里,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小声说:“今晚来不及了。下次。”
似乎没有听他回答的打算,她扶着他的肩膀,借了些力气给自己。
等站直身体后,笑说:“一路顺风。”
尾音还没落地,径自关上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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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段向松生辰,众人在正式开餐前陆续赶到四合院。
段朝泠提前一个多小时来接她,路上没堵车,比预计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
胡同口停了整排的车,型号不一,车牌号大多是连号。
知道今天来了不少人,临下车前,宋槐对着挡光镜补了个妆,换了个饱和度更高的口红色号,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太憔悴。
昨天突发灵感,连夜设计出一套Ai模型,直到天亮才睡觉。
通宵的后遗症就是黑眼圈过于明显,无论怎么用遮瑕都遮不住。
段朝泠今天没带司机,自己开的车。
将车停好后,打开车窗,随手点了支烟,靠在座椅上,耐心等她补完妆,顺便抬眼打量。
难得见她化类似的妆容,唇形饱满,眉骨涂了带细闪的高光,眼尾微微挑起,像只骄矜的狐狸。
两三分钟后,宋槐拧上口红盖子,笑说:“我好了,我们走吧。”
拿起包,作势要下车。
段朝泠烟还没抽完,也没急着捻灭,平声提醒她:“安全带。”
车里放了英文歌,音量不小,宋槐没太听清,疑惑看他。
段朝泠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靠向副驾,没拿烟的另一只手去扯她的那根。
两人之间隔着似近非近的距离。
宋槐不由自主地动了下身体,头发险些碰到燃着的烟头。
段朝泠将烟拿远了些,不至于让火点烧到她。
对视数秒。
段朝泠抬手,两指钳住她的下巴,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宋槐任由他看着,心脏跳得厉害。
就在她以为他的唇会这么落下的时候,段朝泠不着痕迹地退开了。
来不及反应,宋槐看到有辆车缓缓驶进胡同。
许歧率先从车上下来,后座坐着他母亲方婉如。
许歧在同一时间瞧见了她,跟方婉如打了声招呼,走向她这边。
宋槐下车,朝他点了点头。
许歧盯着她看,脱口问一句:“你脸怎么这么红?”
第35章
35/攻城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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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槐用手背碰了下脸颊,试探一下温度,“……可能车里太热了吧。”
许歧面露疑惑,但没说什么,将她的包拿过来,帮忙拎着。
余光看到方婉如朝他们走过来,宋槐整理好思绪,面带微笑:“方阿姨。”
方婉如笑说:“槐槐,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工作有点儿忙。”宋槐说,“您身体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前阵子复查,病情有加重的趋势。”
“之前听许歧说,您第二次手术的时间定下来了。”
“嗯,就在下月。”
宋槐环住她的胳膊,出声安慰:“您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等手术那天,我和许歧一起陪着您。”
方婉如失笑:“还是女儿最贴心,这些话换作许歧,是如何都讲不出来的。”
一旁的许歧无奈笑说:“您现在把我变成女孩儿可来不及了啊。”
他们聊天的空隙,段朝泠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给老爷子准备的贺礼。
互相打完招呼,四人走进院内,一前一后拐进环形露天通道。
北院这会已经来了很多人,入户门旁边的隔间摆了几张红木桌,茶水和点心供应齐全。
自退休后,或许也是为了避嫌,段向松同过去那些下属能不见就尽量不见。难得今年老爷子松一次口,前来捧场的位高权重者不在少数,其中有几位平日只出现在主档新闻里。
趁开餐前,宋槐去了趟西院,将之前遗留的几件换季衣裤装进购物袋里,准备到时候一起带走。
打包完,收到许歧发来的消息,问她现在在哪。
没过多久,许歧来这边接她。
回北院的路上,许歧问:“方女士做手术那天,你真打算来医院陪我一起等?”
宋槐说:“阿姨和你平时对我都很好,如果能有机会尽一些绵薄之力,我自然愿意。”
许歧忽然认真说一句:“她很喜欢你。”
宋槐笑着看他,“你不会吃醋了吧?”
许歧笑了声,“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心眼?总不至于谁的醋都吃。”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穿过游廊。
没等走到尽头,跟迎面过来的段斯延和秦予撞了个正着。
秦予挽着段斯延的胳膊,穿一件宽松的针织衫,小腹微微隆起。
大概是怀孕的缘故,整个人比以往还要柔和几分。
宋槐停住脚步,开口喊人,称呼由“秦老师”变成了“二婶”。
上次见面还是在除夕当天,他们刚蜜月回来,那时候秦予怀孕不到两个月,还没显怀。
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
秦予含笑问他们:“马上开餐了,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宋槐笑说:“偷溜出来逛了会,里面人太多了,说话和做事都不太方便。”
秦予看向身旁的段斯延,“看来我找借口喊你出来是对的,不止我一个人觉得里面闷得慌。”
段斯延轻笑,“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学不会应付这种场合。”
“我尽量努力适应。”
“不适应也行,都依你。大不了多喊我出来几次。”
秦予笑出声,“那我一定多想几个借口。”
站在原地聊了会,宋槐和许歧先行回到北院。
刚进堂屋,两人立马被段向松和陈平霖喊了过去。
宋槐坐到陈静如旁边,下意识看了对面的段朝泠一眼。
正要收回投出去的目光,听见不远处的方婉如开口:“我们刚刚还在聊你们这些小辈的事儿,转眼就瞧见你们俩一起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