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还算和谐,没察觉出哪里不对。
知道这场合不适合多讲话,宋槐什么都没说,只回以一笑。
方婉如又说:“许歧和槐槐如今已经到适婚年龄,有些事赶早不赶晚,也该提前商量一下了。”
宋槐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许歧没想到方婉如会突然提起这个,委婉相劝:“我们都有自己的安排。您先安心养好身体,以后再商量也不迟。”
方婉如说:“就是因为马上要上手术台,不知道结果如何,才想着先帮你们俩安排好。”
陈静如看向宋槐,“槐槐,你有什么想法吗?”
宋槐没吭声。
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把她和许歧当成了默认的一对。
好像他们在一起是顺其自然的事,以后也早晚会结婚。
他们之间的感情在所有人眼里并非友情,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需要被人捅破这层窗户纸,才能修成正果。
橄榄枝被抛到了她这里,一屋子长辈都在等她答话。
宋槐无法装作没听懂,更无法沉默以对,只得说:“现在谈婚论嫁太早了,我们都没有过早结婚的打算。”
看着方婉如过于期待的眼神,心生不忍,还是决定补充一句,“总要先试着相处几年。”
一锤定音,这段插曲很快过去。
宋槐心乱如麻,以上洗手间为由离开堂屋,想寻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待一会。
眼下急需一支烟来调解情绪,偏偏今天没带出门。
一时烦躁得更厉害。
沿着鹅卵石子路走到底,偏屋近在眼前。
宋槐靠过去,握住挂在门前的锁,稍微使力,把锁打开。
雕梁画栋的木门自动敞开一条缝隙,沉香混着纸张的草墨香扑面而来。
宋槐将锁放到窗台上,迈过门槛,顺手关上门。
屋子里一尘不染,有人会定期进来打扫,空气中有股很干净的阳光味道,使人闻着静心。
书桌另一侧摆着桐木琴架,上面的古筝早已不见。
宋槐坐到软凳上,对着空空如也的琴架发呆,时不时会想起当年和段朝泠一起进这间屋子的场面。
静坐了几分钟,听见门被推开,发出“嘎吱”一声。
宋槐回过神,转头看向门口,见段朝泠走进来,轻声说:“北院都是人,只有这里清净,所以我就进来了。”
段朝泠倚在书桌旁,垂眼瞧她,“快十二点了。”
宋槐明白他的意思,勉强笑了下,“再待一小会儿就去餐厅。”
说完,她站起身,来到他面前,仰头笑问:“能给我一支烟吗?”
“在口袋里。自己翻。”
宋槐顺势去摸他的风衣口袋,从里面掏出烟盒跟打火机。
她没退开,维持着原来的站姿,咬住滤嘴,点燃,浅浅吸了一口。
努力试了两次,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辛辣的味道,宋槐轻咳一声,喃道:“……不好抽,不想抽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烟,直接衔在了自己嘴里。
隔一道烟雾,宋槐对上他的眼睛,“我不是真的想和许歧相处。”
段朝泠平静说:“我知道。”
“方阿姨快做手术了,我不想她因为这件事影响心情,就此耽误了治疗。”
“我知道。”
“等她出院,我会找个机会和她解释清楚。”
段朝泠把没抽几口的烟捻灭,掌心覆在她的腰后,将人拥进怀里,“槐槐,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些。”
宋槐抿了抿唇,转瞬明白了他的话外音。
——不需要说这些,他照样能懂她的不得已。
她踮起脚,脸颊埋进他颈窝,嗡着嗓子说:“是不是我的想法很容易被你猜透?”
“想听实话?”
“……嗯。”
“以前是,现在不全是。”
宋槐笑了一声,“为什么现在不全是?”
“越了解反而越容易出现盲区。”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好像都没怎么猜透过你,也不怎么了解你。”
段朝泠将她的头发捋到肩后,“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宋槐从他怀里离开,退后半步,看着他的眼睛,笑说:“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段朝泠目光发深,隐有审视的意思。
手机铃声急促响起。
宋槐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瞧一眼来电显示,发现是许歧打来的,犹豫一下,接起。
听筒里传来许歧的声音:“你跑哪儿去了?找你一圈没找到。”
“不用找我,我马上回去了。”
“你先别回来。”
“……怎么了?”
“我们单独见一面。”许歧说,“我有话跟你说。”
“吃完饭再说不行吗?”
“不行。我现在必须要说。”
见他坚持如此,宋槐只好说:“我在游廊边上等你。”
“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宋槐说:“许歧找我有事,你要不要先回去……我待会儿直接去餐厅。”
段朝泠看着她,没同意这提议,但也没拒绝。
宋槐有些拿捏不准他这记眼神的实际含义,低头扫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发现快来不及了,一时没想太多,靠近,虚虚地抱了他一下,“那我先出去了,晚点儿见。”
正要转身离开,手臂忽然被他拉住。
天旋地转的间隙,他们换了站位。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宋槐凭本能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腰身贴在书桌边沿,后脑被他扣住。
下一秒,他俯下身,捕捉到她的唇。
宋槐险些忘记呼吸,无措地攀附住他,从他眼睛里能看到属于自己的影子。
她的经验实在匮乏,不会换气,甚至不会吞咽,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被动地等着他攻城略地。
像是溺水,有窒息的晕眩感,叫人无所适从。
整个人几乎快要被水吞噬,想动也动不了,只能任由自己浸泡在柔软的水的漩涡里。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接连响了两遍,段朝泠终于放开她。
宋槐浑身无力,险些站不稳,双手扶着他肩膀,胸口急促起伏,不断呼着热气。
好一会才勉强缓过来,等平顺好呼吸,宋槐软声询问:“……是不是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微微发颤的尾音出卖了她的故作镇静。
段朝泠紧盯着她,目光落在她不断颤动的眼睫,再到被口红晕染的嘴唇和下巴。
伸出手,拇指拂去她嘴角的水渍,缓缓答了一句:“不知道。”
到底也不是真的好奇时间,她也就没接着追问,手从他身上移开,掌心拄着桌角,等时间分秒流逝。
等她彻底平复好情绪,段朝泠说:“走吧,先送你回西院。”
宋槐很轻地应了一声。
周围没有镜子,但她能想象出自己现在大概会是什么样。
起码需要先回房整理一下再去见人。
出了偏屋,宋槐走在最前面,脚步时快时慢,毫无节奏可言。
段朝泠自始至终都在随她的步调走,耐心充沛,没出声催促,给足了她充分思考的时间。
直到进了西院,宋槐凝神,缓步走到段朝泠身边,主动牵起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
空旷无人的院落里,他们是唇齿相依的同谋。
-
月底,展厅基础施工完成,到了初步验收阶段,宋槐的繁忙终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在多媒体施工团队正式进场前,大概有四天半的假期。
她最近累得不行,实在懒得出门,窝在家里睡了整整两天。
第三天,被薛初琦拉到SKP逛街。
宋槐原本没什么兴致,逛完一整圈下来,也陆续买了不少东西。
两人逛到筋疲力尽才结束今天的行程,打车往回赶。
回去路上,薛初琦靠在她肩上,透过车窗,瞧着马路中间乌泱泱的几排车辆,随口感慨一句:“槐槐,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
宋槐顺着这话往下问:“搞不懂什么?”
“他明明送你一辆车,就在我们家楼下的车库里。如果我是你,早就拿来用了,不会放在那边当摆件。”
宋槐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从小到大,我的吃穿用度都是他负责的,虽然没具体计算过,但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花销。”
“所以我说,我搞不懂你。”薛初琦试图同她分析,“不过换个思路想想,我好像又能理解你了……亲人和爱人之间本来就有一条模糊不清的界限,你这样做倒也不是因为别扭,估计是太想分清这条界限。”
宋槐不置可否,“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应该是对的。”
“为什么这么说?”薛初琦疑惑看她,“按理来说,暗恋成真不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吗?”
“开心的确是开心的……但是会觉得很悬浮,患得患失。”
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像在做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以至于让她觉得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也像是身处游乐园,即将要挑战一个惊险无比的高空项目。
明知道项目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还是孤注一掷地想去尝试。
薛初琦说:“虽然说我也很没有安全感,但是我感觉我们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宋槐说:“是不一样。你和你男朋友虽然异地,但是感情很稳定。”
薛初琦叹了口气,安慰她:“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只希望你能开心。感情只是生活的调味剂,实在不行就跟姐妹儿搞事业,我们一起赚大钱,到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约一个帅哥做固定炮……”
没等她说完,宋槐忙捂住她的嘴,笑说:“好好好,我知道了,这个话题快过。”
被这么一打岔,反而想通了不少。
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过往和段朝泠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的相处模式绝不是她想要的。
人的劣根性,在权衡利弊的情况下,天平总是偏向自己想偏向的那一方。
-
一晃到了五月。
方婉如做手术那日,宋槐跟陈曼请了假,和许歧一起在手术室外守了将近四个小时,等人隔天醒了以后才离开医院,没回去休息,直接赶去上班。
过了一周,方婉如恢复得还算不错,无需家属时刻守着。
许歧得了空,联系宋槐,约她晚上见面。
下班以后,宋槐在前台打完卡,乘电梯下楼,边往家里走边给许歧发消息。
隔了会,许歧回复:医院临时有情况,你先回家,得空了我去找你。
宋槐:知道了。
到家,煮了碗青菜虾仁面,捧着ipad去了阳台,坐在躺椅上,勾勒展厅剖面图的线稿。
半小时后,许歧发来微信,告诉她已经到楼下了。
宋槐回了个“ok”的表情包,带上门禁卡,出门寻他。
等见了面,许歧直截了当地讲出开场白:“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宋槐心里了然,问道:“是上次电话里要说的那件吗?”
段向松生辰那日,从西院出来以后,和段朝泠分开,她先去了趟游廊边上,没寻到许歧,只好回到餐厅。
饭后问他找她什么事,许歧说: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这段插曲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她至今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打算说什么。
许歧点了下头,表情难得一见的郑重,“宋槐,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截止到目前为止,你喜欢他多少年了?”
宋槐微顿,“……应该七八年了吧。”
“你喜欢他几年,我就喜欢你几年,甚至更长。”许歧看着她,“你有多喜欢他,我就有多喜欢你。”
“许歧……”
“你先听我把我说完。”许歧打断她,“其实这些话我本来是准备在高考结束的时候告诉你的。当时你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我身上,知道说了不会有好结果,我就没想着再告诉你了,就这么自欺欺人地又跟你做了四年朋友。后来我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当时也准备告诉你来着。那晚你跟室友聚餐不小心喝多了,我过去接你,听见你一直喊他的名字。我当时就觉得,原来还是没到跟你坦白的最好时机。”
许歧无端笑了声,继续说:“如果不是方女士那天赶鸭子上架,我可能还要再拖上个几年。说出来有点儿好笑,你也知道,我本身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但事关于你,总是会忍不住犹豫。顾虑太多,反而没法付诸行动——如果我们俩真的说开了,也许连朋友都没得做。”
许歧断断续续讲了很多,宋槐一直听着,等他讲完,轻声说:“许歧,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我知道你的所有喜好,这还不算了解吗?”
“其实我觉得……从性格上来讲,我们俩并不是特别合适。”宋槐说,“就比如说,上高中的时候,我们发现阿姨和许叔叔之间的事。你当时说,没提前告诉我是因为怕我知道了会多想,然后忍不住跑去质问阿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情绪和思想达不到共鸣的两个人,根本没法在一起……抛开个人爱好不谈,我们没那么了解对方,这不是磨合就能解决的问题。”
沉默片刻,许歧问:“你和段朝泠之间就能达到共鸣吗?”
“我不是特别确定,但私心里的确会强行规劝自己,认为喜欢和爱大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