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场子再次热起来。
宋槐坐在他斜对面,瞧着他一杯又一杯地灌酒,有种无所适从的微妙感。
时隔多日未见,许歧似乎清瘦了一圈,整个人的状态倒还好,皮肤晒黑了不少。
在这期间,两人没有任何联系,如果不是刷到过他的朋友圈,她压根不知道他和朋友自驾去了滇藏。听毛佳夷说,他是前天晚上才回的北城。
这场聚会直到深夜还没结束。
难得见面,大家的兴致都高得出奇,迟迟不愿散场。
许歧自始至终没怎么看她,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听人聊起高中那会发生的糗事,时不时含笑应对几句。
他人缘向来很好,三言两语就能将气氛烘托到极点。
一旁的毛佳夷瞧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试探着问宋槐:“你们俩吵架了?”
“没吵架。”宋槐笑了下,“但最近确实不太适合互动。”
毛佳夷不解地看着她,开口询问原因。
大概清楚许歧未必希望被人知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宋槐委婉开口:“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讲。”
凌晨两点多,众人陆续离开。
毛佳夷喝了不少酒,有些站不太稳,宋槐扶着她过了马路,将人安顿好,拿出手机叫车。
等车的间隙,瞧见许歧站在几米开外的路牌底下,看样子是在等代驾。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主动同对方打招呼的意愿。
不到十分钟,穿工作服的代驾赶到,接过许歧递来的车钥匙,去露天停车位取车。
直到许歧坐进车里,这段插曲才算过去。
被过堂风一吹,毛佳夷清醒了不少,将他们的无声互动看在眼里,忽然出声:“槐槐。”
宋槐凝神,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毛佳夷说:“我跟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许歧。”
宋槐微愣。
没等她回应,毛佳夷自顾自又说:“我喜欢了他整整三年,后来上大学了,因为你不在北城,我们私底下基本不会碰面。没有见面的机会,慢慢也就忘掉他了。我一直都知道他对你有意,因为他注视你的眼神很不一样,在我看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多年以后聊到从前,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隔了许久宋槐才开口,语气掺杂几分歉意:“……突然觉得我这个朋友当得蛮失职的。”
过去毛佳夷该有多困扰,她不能够细想。
“真的不怪你,是我隐藏得太好了。”毛佳夷笑说,“其实不光是你,所有人都没发现,包括许歧本人。”
“……会觉得遗憾吗?”
“说实话,要说没遗憾是假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喜欢能得到回应,但这太奢侈了,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反正现在都过去了,我真的已经无所谓了,时间会冲淡一切。”
宋槐没作声,无端想到了段朝泠。
或许,她已经比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要幸运得多。
能陪在想陪伴的人身边,的确是件可望不可及的事。
实在没必要再去苛求太多。
-
端午节当天,宋槐跟段朝泠回四合院过节。
有段时间没回去,她特意排队去买了老爷子平日里爱吃的老字号糕点,打算哄他们开心。
路上,宋槐主动提及:“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段朝泠言简意赅地回应一句:“可以。”
宋槐笑着看他,“我还没说具体是什么你就答应我,也不怕吃亏。”
“我无所谓在你身上吃亏。”
再正常不过的平淡语调,在她听来,莫名有种调情的意味。
宋槐下意识瞥了坐在驾驶座的余叔一眼,不好意思明说,点亮手机屏幕,给段朝泠发消息。
——我们的事,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跟家里说?
段朝泠回复:怕什么,一切有我兜着。
宋槐:我不想打破常规……
段朝泠:什么算常规。
宋槐:就比如说,只有作为叔侄我们才能一起进门,即便被人看见也没关系。
发完这条,她听见段朝泠不明意味地低笑一声。
车厢逼仄,开了温度适宜的空调,明明不算炎热,她却莫名觉得有些难捱。
直到到了地方,这种感觉才稍微褪去一些。
车子停在胡同口,没特意开进去。
走到门口时,宋槐意外发现车位上停了辆黑色奔驰,车牌号从没见过,眼生得很。
她随口一问:“家里来客人了吗?”
段朝泠顺着她的目光往不远处扫了眼,“是郑家的车。”
宋槐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在脑海里大致回忆一遍。
隐约对这个姓氏有印象,一时又想不太起来。
进北院前,段朝泠临时接了通电话,用眼神示意她先进去。
宋槐接过他手里的礼盒,缓步往里走。
隔一道屏风,谈笑声不绝于耳。
透过屏风折叠出来的缝隙,瞧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看模样大概不到三十岁,皮肤很白,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出于礼貌,只粗略打量一眼便收回视线。
将装糕点的檀木盒子放到桌上,走到段向松和陈平霖面前,主动喊人。
陈平霖关切说:“最近可是没好好吃饭?瞧着瘦了一圈。”
宋槐笑说:“天气热,胃口也不大好。”
简单聊了两句,陈平霖同她介绍起客人。
听到对方的名字,宋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面前这位是当年段朝泠的相亲对象。
第40章
40/禁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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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槐朝女人露出一个还算滴水不漏的微笑,以示招呼。
对方亦是回以一笑。
不想局促地杵在原地,宋槐走到落地窗旁,扯过红木桌上的焚香托盘,用灰压将香灰压平,启篆,点燃线香。
过程中需要极度的耐心,叫她舒缓了不少徒增出来的怪异情绪。
老山檀香的气味四处飘散,在空中形成一缕绵薄白烟。
正盯得出神,听见段向松开口:“说起来,的确有些时日没见过你爷爷了,上次相见还是年后垂钓那次。”
一旁的郑知宜笑说:“爷爷身体不太好,在家将养着,如今倒是不怎么爱出门了。他老人家时刻不忘跟您的约定,所以趁过节叫我来探望一下您。”
“务必叫他保重好身体。”段向松用拐杖轻点两下地面,叹息一声,“人老了难免力不从心,前些年不觉得,近两年我深有体会。”
里面正说着话,段朝泠掀开门帘,走进来。
第一眼看见宋槐倚靠在桌沿,正摆弄着托盘里的塔香模具,视线对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等他走近,郑知宜站起身,主动同他打招呼,笑说:“好久不见。”
段朝泠微微颔首以作回应,“怎么有空来这边了?”
“来送一幅字画,顺便过来蹭顿午饭——欢迎吗?”
段朝泠淡淡道:“这个家不是我做主,你得问老爷子。”
郑知宜笑了声,整理一下裙摆,坐回原位。
厨房的工作人员送水果和茶点进来,陈平霖喊宋槐过来吃一些,先垫垫肚子。
宋槐应了一声,将焚香用的各种工具放回原位,坐到陈平霖旁边,面色如常地喝了口茶。
半炷香的功夫,两杯都匀毛尖见底。
段向松同她话起家常:“听你叔叔说,你近日忙得连就寝的时间都没有?”
宋槐拿起果盘里的一颗草莓,目光盯着那抹鲜红色,笑说:“哪有那么严重,您别听叔叔的。”
也不知是否故意,这声称呼喊得格外清晰,倒无故添了几分赌气意味。
段朝泠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
段向松难得没有板着脸,嘱咐道:“你们年轻人哪有不贪觉的,别为了工作把自己搭进去,自己当心点儿身体。”
“我都明白的。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没过多久,话题又转移到郑知宜带来的那幅字画上面。
极为罕见的一幅作品——北宋某文学大家的真迹,卷长近两米,有历代近十枚鉴赏印,流传有序,其珍贵程度不可估量。
聊到此,段向松和陈平霖来了兴致,当即提出赏看一二。郑知宜自是全程陪同,主动虚心求教。
趁着他们赏画,宋槐独自出了门,想去外面待会。
这会的天气实在是阴晴不定,上一秒艳阳高照,下一秒如坠铅云,明显有降雨的趋势。
庭院有棵梧桐树,背阴的位置埋了数月前酿好的桂花酒。宋槐缓步走过去,稍微弯腰,放眼去瞧土壤的干湿程度。
没等瞧个仔细,听见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回头看,发现是段朝泠,脱口问一句:“不陪客人了吗?”
段朝泠没应这话,走到她身旁,抬手,虚搂了一下她的后腰,“在看什么?”
没听到预想中的回答,宋槐也没追问,讷讷地说:“没什么,随便看看。”
“晚上有暴雨,等吃完饭我们提前走,早点儿送你回去。”
“嗯。”她始终低着头,不肯再去看他。
察觉出她的异样,段朝泠单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她抬头,“为什么不高兴了?”
宋槐露出一抹笑,“我没有不高兴。”
段朝泠注视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宋槐不太能受得住这种眼神,同时也实在担心他们这样会被人撞见。
没作太多思考,凭直觉后退半步,跟他拉开一定距离。
这边离堂屋不算远,但凡有人开门出来,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原以为段朝泠会放任她退步,毕竟不久前在车里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却如何也没想到,他会就此向前一步,姿态几近强势。
宋槐的背部贴着树干,在他靠近的前一秒,忙伸手搡他,下意识瞟了眼堂屋门前,“段朝泠,别……”
段朝泠耐性十足地作出引导,“别什么。”
“……你别欺负我。我们刚刚可是说好了的。”她一时着急,不经意间放软声线,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
段朝泠目光发深。
到底没真的紧追不舍,他退到原来的位置,跟她面对着面。
宋槐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余光注意到郑知宜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手机。
偏过头,对视一霎,她莫名几分心虚。
郑知宜看向他们这边,礼貌朝她点了点头,指腹划向接听键,接通电话。
等打完电话,没逗留,转身回到堂屋,留下一连串高跟鞋踩地的清脆声响。
院子里又剩下他们两人。
段朝泠没去理会门口传来的动静,握住她的手,指腹覆上去,触感潮湿。
他摊开她的掌心,语调和缓:“不是你说的,作为叔侄,即便被看见也没关系。槐槐,你在紧张什么。”
他太了解她,几乎知道她所有的小习惯,包括但不局限于紧张的时候手心会不自觉地出汗。
论背地里调.情,她何曾是他的对手。
宋槐无声吸进一口凉气,快速调节好自己。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似笑非笑道:“叔叔,我只是怕会耽误了你的行情。”
化被动为主动,举手投足间明显有豁出去的打算。
说完,没去看他的反应,准备直接离开。
越过段朝泠身边时,听见他似有若无地笑了声,“不一起进去么。”
宋槐没答话,一时走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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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天色比刚才那会还要阴,昏暗得像五六点钟的傍晚。
郑知宜下午还有事,吃过午饭匆匆离开了,临行前跟段朝泠在门口聊了几句。
宋槐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问厨房要了份哈根达斯,默默在里屋吃完了一整盒。
没过多久,段朝泠回来,喊她一起出门。
宋槐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拿起包,跟在他身后出了北院。
余叔不知道去哪了,回程是段朝泠自己开的车。
车里放了音乐,有效缓解了僵持在两人中间不尴不尬的沉寂氛围。
她几乎没怎么讲话,手臂搭在窗框上,面对窗外,对着霓虹夜景频频出神。
过了许久,发现这条不是回她那里的必经之路,宋槐疑惑看他,“我们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