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她几度认为“绝口不提和周楚宁有关的所有事”是两人早就达成的心照不宣的共识。
一时间静默,氛围趋近于凝固。
见她迟迟没作声,段朝泠先行开口:“这是她留在北城的一套房产。”
宋槐勉强找回一点思路,看向旁边那个红本,“那另一套呢。”
“另一套是你公司附近的住宅。两套房子现在都在我名下,找个时间带你去过户。”
“……为什么把它们送给我。”
“你跟她有血缘关系,理应继承她的遗产。她的遗愿也是如此。”段朝泠说,“至于公司附近那套房子,是我早前对你的承诺。”
但凡他承诺过的事,没有一件不会做到,这次也一样。
宋槐干涩笑了下,将临近自己这边的房产证推回原来的位置,“我不太想要。跟你睡一次就能得到这么多,这个补偿未免太划算。”
理智上知道话不该这样讲,伤人伤己是一方面,到头来还很难自圆其说。
但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突然形容不出此刻的心境,貌似谈不上有多难过或酸涩,更多的是种无以名状的羞惭感。
像敷在手背上的创口贴被全力撕掉,看到的不是化脓的伤口,而是一整块已经完好无损的皮肤——创口贴不过是张掩耳盗铃的遮羞布。
段朝泠不动声色地注视她。
片刻,他熄灭燃着的烟,走到她身旁,执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印下一吻,温和哄道:“我们之间没有补偿这一说。送你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保障你的物质基础。”
掌心传来一阵微弱的痒意,他的手触感冰凉,和温热的呼吸形成鲜明对比。
宋槐定定望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样子,思绪飘忽得厉害。
静默的时间太短促,不足以让她完整筛过一遍复杂的情绪。
维持这个站姿待了会,段朝泠放开她,直奔主题:“多年前我偶然跟你提起过,你很像周楚宁。”
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
宋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置若罔闻地“嗯”一声,没说别的。
段朝泠说:“你和她在外貌和性格上的确有相似之处,但这从来不是我对你好的理由,也不是因果联系。无论你像不像,我们都会在一起,我和你中间从来没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相像自始至终都只是一种巧合。”
讲话时,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没给她躲避视线的机会。
她并没觉得这样的对视有哪里不舒服,因他的语气过分真诚,似乎在主动向她剖析自己,也在引导她坦然面对过往。
宋槐好像隐约明白了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但还是说了句中规中矩的场面话:“其实你没必要跟我讲明的,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们不能一直带着这个误解走下去。”
思来想去,她忍不住问:“真的只是误解吗?”
“槐槐,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自己。”
宋槐没作声。
话已至此,他将她的退路全部堵死,由不得她继续逃避。
按理来说应该是完全信任段朝泠的,毕竟他从没对她说过谎,可是又不想否认,心里还是会认为这些话有哄人开心的嫌疑。
段朝泠没继续这个话题,缓缓开口:“接下来要说的,是我和周楚宁的事。”
在他讲出下句的前一秒,宋槐主动打断谈话的节奏,轻声说:“一定要在今天跟我聊吗?”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同床共枕,就连身上的味道都几近相同。
此刻的反差过于明显,他的冷静、清醒和自持像是让她照了一面完全相对的镜子。
段朝泠看着她,“早晚都要面对。”
“可是你想说的话,不一定是我想听的。”
“如果我说,我和她没有过别的关系,你也不想听么。”
宋槐呼吸凝滞,抿住唇,迟缓地摇了摇头,干涩开口:“好像……还是不想听。”
陈敏芬的话无形中对她敲了个警钟。
能以“丈夫”这个称呼自居,又何止是关系匪浅。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与其看到段朝泠为了哄她而说谎,还不如直接充当一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
默不作声许久,在心里做完一个决定,宋槐跳下高脚椅,仰头看他,微笑着说:“段朝泠,我们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让它彻底过去,好不好?”
段朝泠没回答好或不好,看她的目光顿时深了几分。
不想被他瞧出异样,宋槐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去吻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他的注意力。
两人的气息缠绕到一处,她口腔里有清淡的薄荷味道。
察觉到他的不予回应,宋槐有些着急,搂他搂得更紧,有样学样地出手撩.拨,举止生涩。
这过程没持续太久,他戴着腕表的左手抚过她的颈侧皮肤,化被动为主动。
回到卧室,窗帘自动合上,整片阳光被遮住,当即回到昨晚那个节点。
段朝泠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耐心为她铺垫前奏。
见她准备得差不多了,他闯进来,直接探到最深层,没给她留有太多缓冲的时间。
宋槐忍不住闷哼一声,无端掉了两滴眼泪。
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闷在心里,如何也化解不掉。
段朝泠俯身,吻她沾了水珠的眼睫,低声问她为什么哭。
宋槐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不知道,她没精力去想这些,实际已经快要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这个游戏里,他是技巧娴熟的引导者,太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她体会到忘我的快意。
甚至瞬间忘了烦恼。
到最后,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几番轮回,嘈杂声终于休止。
段朝泠用手捋顺她被汗水洇透的发丝,嗓音微哑:“槐槐,你告诉我,该拿你怎么办。”
宋槐累极了,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自动屏蔽了这句话,缓缓阖上眼睛。
刚刚拄在床沿太久,手指不受控地轻微颤动。
半梦半醒的间隙,她恍惚在想,似乎更喜欢看到段朝泠在床上时的眼神。
比起平静、审视和探究,那时候的他眼里起码有动情后的余热。
她既看得懂,也猜得透。
-
七月初,段朝泠公司的项目做完资格预审,提前一周确定了开标时间。
周一上午,宋槐和薛初琦跟着陈曼赶往招标会现场,随行的还有设计部一组的两个同事。
这是她第一次以下游合作方的身份来段朝泠的公司,在前台登完记,正要乘电梯上楼,中途碰到段朝泠的助理。
对方似乎有过来同她打招呼的意愿,见她眼神闪了闪,瞬间明白过来,只朝她微微点一下头以示招呼,没做别的动作。
会议室在十二楼,他们刚到不久,Antoine也到了现场,径自在第一排落座,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桌上摆了段朝泠的名牌。
直到招标会正式开场,段朝泠仍旧没出现。
台上,主持人在讲评标的注意事项和原则,宋槐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瞧一眼最前方的座位。
会议进行到一半,薛初琦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悄声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宋槐问:“什么?”
“前阵子王瑞可跟我讲了个八卦,说评标委员会里有工商那边的人,据说职位不低,过来友情帮忙的。”
“……这算哪门子八卦,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好像也没不符合流程标准。”
“哎呀,我还没说完。”薛初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对方是个女性,跟这家公司的老板私下里有渊源,这么说你懂了没?”
宋槐微顿,隐约明白了什么,听到薛初琦又说:“这年头到处都是聪明人,如果不是关系匪浅,谁愿意主动替企业站边?但凡以后出事了,保不齐会被一起拉下水。听王瑞可的意思是,这其中不一定是友情,更像是为爱襄助。”
宋槐没说话,下意识往旁边扫一眼。
隔着一条过道,果真在前排看到了郑知宜的名牌,只不过坐在那位置上的是个中年男人,郑知宜今日并没到场。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场。
陈曼没第一时间离开,低头看了眼腕表,交代说:“你们先在一楼大厅等我,我去见个人。”
薛初琦听闻,跟另外两个同事打了声招呼,叫他们先下楼,拉着宋槐直奔洗手间。
一两分钟过去,里面传来薛初琦的求救声:“槐槐,快去帮我买样东西,我见血了。”
宋槐说:“那你先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回来。”
“好好好——没事,我不着急,但是你最好尽量快点儿,不然我怕血流成河。”
宋槐无奈笑说:“知道了。走了。”
想着去便利店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宋槐直接去了段朝泠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打算问前台借两片。
借完东西,正要赶回十二楼,余光瞟到走廊尽头有两道人影,瞧着背影很像段朝泠和陈曼。
定睛望过去,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在洗手间外面候了一会,等薛初琦收拾完自己,两人乘电梯来到一楼。
没多久,陈曼出现,手里多了个装文件的牛皮纸袋。
回去路上,宋槐看似不经意地问陈曼:“曼姐,您和段总认识吗?”
陈曼看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
“不算认识。”陈曼说,“毕竟是未来可能会合作的客户,之前打过两次照面。”
宋槐了然,心里存了丝疑惑,终是没说什么。
-
周六晚上,宋槐正在展厅加班,被薛初琦临时叫到市中心的一家清吧。
到了地方才发现,谭奕也在。
薛初琦半月前就刷到过这家店的营销贴,盼了很长时间总算盼到开业,自然要赶紧过来打卡。
店面不大,颇有老上海时期旧日古堡的感觉,拍照很出片。二楼是间阁楼,靠近楼梯口的位置装了整面的旋转酒架,光线一晃,像置身在一座巨型的琉璃灯盏里。
宋槐坐到卡座上,问工作人员点了杯百利甜酒,看向身旁闷闷不乐的薛初琦:“怎么不开心了?”
薛初琦没说话,挽住她的胳膊,将脸颊埋进沙发椅背间的缝隙。
坐在对面的谭奕适时接过话茬:“刚跟男朋友闹完分手,估计这会儿正伤心呢。”
宋槐面露不解,“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了,从没闹过分手——什么情况?”
谭奕耸耸肩,“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她没跟我说。”
等工作人员将酒水端上来,薛初琦坐直身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地说:“槐槐,他好像背着我有女朋友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就昨天晚上,我跟他视频,然后无意间看见他衣柜里挂着条围巾,瞧着样式不像是网购或者是在实体店买的,真的很像手工织出来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宋槐想了想,出声安慰她:“我懂,只是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最好先别轻易下结论,可能性真的太多了,不一定只有出轨这一种。”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三个小时前我给他发微信,直到刚刚他才回我,这个点又不是睡觉的时候,我一时没忍住,就跟他吵了一架,直接说了分手。”
宋槐问:“那他呢,怎么说的。”
薛初琦回答:“他什么都没说,让我先好好休息,等冷静下来再和我聊。”
“初初,其实我觉得他的回应是对的。”
“可我总觉得他是在逃避。”
“人在不冷静的情况下做的决定多半会后悔,如果他真的有心逃避,或者试图欺瞒,就不会想着主动找你聊了。”
谭奕说:“我觉得槐槐说得没错。很多事说出口是需要深思熟虑的。人跟人之间在意的点不一样,说出来不一定能相互理解,不然这世上也就不会存在那么多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