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朝泠看着她模糊的面部轮廓,不答反问:“你只管告诉我,为什么一直不信我和她没关系。”
“……这重要吗?”
“周楚宁的事不就是你这么多年的心结。”
有雪水疯狂砸在玻璃窗上,节奏极快,没有任何章法,和他的动作相对照。
宋槐实在被折腾狠了,只能缠住他的脖颈找寻平衡,眼里化开水雾。
段朝泠耐心告罄,又问了一遍原因,“说话。”
宋槐不肯回答,积攒的情绪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弹簧,于顷刻间崩裂。
勉强分神,想起高考后和他摊牌的那个晚上,她对他说:就算像她的话,也没关系的吧。
这几个月以来,她做的所有决定全部以这句话为前提。
她既矛盾又割裂,一边将自己的骄傲和自尊踩在脚下,一边去爱段朝泠,同时还要求他回报同等分量的爱。
何尝不想结束这段将错就错的关系,让一切回到最开始,彻底拨乱反正。
宋槐放弃权衡和思考,仅凭直觉,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说:“段朝泠,我不是她……我根本不希望你因为旁的什么原因才来爱我。”
她眼泪砸在他手背,一滴接着一滴。
段朝泠猛地顿住动作。
漫长的僵持里,他主动放低姿态,俯身,吻她颤动的眼睫,嗓音低哑:“我知道你不是她,也知道自己爱谁。”
“槐槐,从来都知道。”
第54章
54/瀌瀌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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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争进行到深夜才算休止。
最后一次,段朝泠坐在沙发上,扶着她的腰,让她直接跟自己接触,完全不留缝隙。
她太生涩,也太紧张,火热内壁一再收缩,烫得人头皮发麻。
宋槐大脑一片空白,暂时不去想刚刚他说过的话,全情投入其中。
结束时,她出了一身汗,打底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面料濡潮,几乎被洇透。
空气中残留一股浑浊气息,他的或是她的,分辨不出彼此。
宋槐没顾得上歇息,挣扎着从他腿上起来。右脚刚踮到地面,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忙用手撑住靠背,勉强稳住了平衡。
段朝泠没帮忙,借着月光看她挪到沙发另一端,动作缓慢。
两人的呼吸频率由急到缓,最后彻底归于平静。
这期间,谁都没多说一句话。
半晌,宋槐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倾身点开落地灯。
姜黄光晕垂直洒在脸上,一时不太适应,她眨了下眼睛,抽两张纸巾,简单将自己擦拭干净,又走到衣柜旁边,从里面翻出干净睡裙,旁若无人地穿上。
做完这些,重新坐回去,开口,嗓音干涩,“……能给我支烟吗?”
段朝泠扫了她一眼,捡起被丢在地毯上的外套,摸到口袋里的烟盒跟打火机。
递给她的同时,给自己点了一支。
宋槐接过来,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层烟圈,对他说:“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我们见过一次,对吗?”
段朝泠夹烟的手不着痕迹地往下一沉,“想起什么来了?”
宋槐没答话,只顾说自己的:“方阿姨刚开始住院那段时间,我去帮忙陪护,在医院碰见了当年接管我的福利院院长。她跟我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包括你曾经来过福利院,以我姑姑丈夫的名义想要接走我,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把我丢在了半途。你问我为什么一直不信你和我姑姑没关系……事实摆在眼前,我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过往种种,但没法说服自己不去相信。”
说这些话时,她始终没去看他,盯着落地窗外的雪景.
顿一下,又说:“原本我是打算将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的,不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对你。因为我觉得,旧事重提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不光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还会让你再多一份愧疚……与其这样,不如就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前些年经常失眠,需要靠外物辅助入睡,就是因为这个对不对?虽然我时常看不透你,但自认为还算了解你一些。说实话,我不觉得以你的人品会做出这事,中间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而我真的不希望为这所谓的‘不得不’,需要你用后半辈子来弥补,甚至要搭上自己的一桩婚姻。”
一支烟已经燃掉半截。
烟灰落在裙摆的位置,宋槐没理会,不等他回应,涩然开口:“……然后,追溯到从前,我想告诉你这些年我是如何想的——”
“高考后的那个晚上,我说我喜欢你,同时也要放弃你。当时没刻意跟你提到我姑姑,是因为我的自尊不允许,但放弃的原因的确跟她有关——我可以接受你们有过一段刻苦铭心的共同回忆,也可以默默接受自己像她,毕竟这是事实,让我真正无法接受的是,相像这个点是由你亲自讲出来的。为你的这句话,我一个人难过了很久,甚至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消化掉由此生出的阴暗心理……我那时真的很嫉妒我姑姑。她得到了所有我想要的。”
“今年年初我从江城回来,没过多久,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像变了一种味道……一切进展得太快了,我其实很懵,但又想不顾一切地赶紧抓住你。过后我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我这些年还没忘掉你,不忍看我这么痛苦,才施舍似的给予回应。我们发生关系第二天,你把两本房产证拿到我面前,我当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堪,一边和你做.爱,一边承着你和她的厚待……还有更重要一点是,从小到大你没骗过我,为了让我心里舒服些,对我说出你和她没在一起过这样的谎话。越是看你这样,我心里越不好受。”
说到最后,音量越来越小,几乎趋近于无。
段朝泠胡乱掐掉烟,伸出手,触碰她颈侧的皮肤,感知到的只有由内向外散发出的刺骨凉意。
他喉结上下滚动,嗓音哑得难受,“槐槐,那些都不是谎话。”
宋槐一动不动,低声说:“其实选择跟你在一起的那刻起,我就已经不在意她的存在了,只是突然遇见了陈院长,她说的那些话像是浇了一盆冷水。段朝泠,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捆绑你一辈子,也不能一直沉迷在看似甜蜜的幻象里……只是那段时间实在不舍得太快跟你分开,一直逃避着不愿面对,导致拖延到现在……这点是我自己的问题,该跟你说声对不起的。”
死寂一样的默不作声,就快将两个人的信念压垮。
段朝泠稍微施力,轻轻掰过她的脑袋,让她和自己对视,语气认真:“你没做错什么,无需跟我道歉。”
宋槐没应声,僵硬地眨了眨眼,眼底泛着绝对的空洞。
“过往对你的好从来不是施舍。”段朝泠说,“赠你房产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原本打算以此为节点,尽快跟以前做个了断,忽略了你的感受,抱歉。”
宋槐无力地喊他:“段朝泠,你其实不用以这样的方式来安慰我的。”
段朝泠不准备止住话题,继续说:“我不是在安慰你,是在阐述事实。至于当年的事,我的确有意隐瞒。”
“……隐瞒什么。”
“周楚宁的爱人另有其人,去福利院把你接走的也不是我。”
从没想过聊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宋槐直接愣住。
“无论过程如何,结局都已经酿成,既然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不认为再让你知晓这些能有什么好处,只会对你造成二次伤害。这是我一直没告诉你真相的原因。”段朝泠说,“没料到你会从别处得知这件事。如果早知今日,我不会选择瞒你。”
“陈院长说,来接我那人随身携带的烟盒样式很少见,就是你以前常抽的那品牌。”
“槐槐,我不否认周楚宁对我来说有重要意义,但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我和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都是我的挚交,对我而言同等重要。我们三个抽的是一个牌子的烟。”
宋槐不再说话了。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乱如麻。
所以她一直以来的执念究竟是在针对谁,突然不得而知。
感觉到她的体温逐渐回暖,段朝泠低声问她:“知道了这些,还要执意跟我分开么。”
宋槐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无故反问一句:“事已至此,我真的还有搬过去跟你同住的必要吗?”
段朝泠目光紧锁住她,等她把话说完。
“就算这些事在今天已经讲开了,可是,你觉得我们真的合适吗?坦白讲,你的游刃有余让我压力很大,我时常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跟你没法达到共振,我们能相处得顺风顺水,无非是因为你在刻意迁就我。那以后呢,有朝一日你对我没了耐心,我们又该怎么办……这样下去真的有意思吗?”
段朝泠说:“跟我在一起就让你这么痛苦。”
宋槐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最近真的很累,身心疲惫。不光是因为我姑姑的事,还因为很多细枝末节的,被我们忽略掉的矛盾。”
她眼角的泪痕早就被晾干,脸色尚处在潮红没完全消褪的余韵里,唇色却白得像张纸。
整个人呆坐在那里,心脏仿佛被掏空,和一个破碎躯壳没有任何区别。
走到如今这地步,他的解释或坦白似乎起不到太多宽慰作用,延伸的疤痕越阔越大,暂难排解,需要时间来疗愈。
到底还是囫囵吞枣的后遗症在作祟。
段朝泠捋顺她的一头长发,“你应该知道,你要的结果不一定是我想给的。”
听到这话,宋槐终于抬起头,轻声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你爱我,这里面真的没有一丁点的愧疚和自责吗?”
段朝泠没作声,留给她的是无止境的静默。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她却什么都明白了。
是了,他从不会对她说谎。
宋槐移开他的手,自顾自起身,拖着脚步来到门口。
打开门,背对着他,平静说:“我是很爱你,但我也可以把对你的爱藏在心里,永远不对外宣布。如果这份爱不够纯粹,我宁愿不要。叔叔,我们放过彼此吧,求你。”
上次谈分开,她或许没这么绝对,也没勇气主动提及这些往事。
这次不一样。她如数相告,又敞开门,安静等他离开,不作分毫留恋。
段朝泠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无故想起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时他给宋丙辉夫妻一笔遣散费,她无意间得知,觉得不妥,有意疏远,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好几个月没理他,执拗得过分。
怎么会不清楚。
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有多心软就有多心狠。
段朝泠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到茶几上,留给她,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路过她身边时,哑声说:“蒋阑周不适合你。即便你最终不选择我,也不该是他。”
宋槐眼睫颤动两下,“这就不牢叔叔费心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等段朝泠离开后,宋槐关上门,靠着墙面站了许久。
屋里满是他的气息,如何也挥发不掉。
她踉跄着走到落地窗旁边,握住把手,向下一拉,将窗户完全打开。
冷风混着霜雪的寒气扑面而来,吹得人皮肤冰凉,险些失去知觉。
雪天的缘故,又是深夜,十字路口的人和车辆都少得可怜。
没过多久,熟悉的车牌号闯进视线范围内。
段朝泠的车过了一个红绿灯,匀速驶离,最终逐渐消失在拐角处。
尾灯模糊,完全看不见踪影和轨迹。
宋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过了几分钟,移开视线,转头去翻一旁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糖罐。
撕开包装,将一颗桔子味硬糖放进嘴里。
糖纸被风一吹,直接飘到窗户边框。
她顺势往外看。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建筑被一抹白覆盖,景致单一又乏味,并不耐看。
她曾见过十月江南的一场瀌瀌飞雪。
在这之后,看过的无数场雪景不过只是稍作点缀,没有任何意义。
好像,此后的每年冬天都不能再和段朝泠一起看雪了。
她的记忆永远留在了生日那天清晨。
梨花满堂,雪水布霜,落地即融化。
第55章
55/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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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宋槐跟段朝泠又见了一面。公司附近那套公寓被正式过户到她名下。
至于周楚宁的遗产,她没打算要,只托他找人定期去那边打理,等她闲下来会亲自过去看看,也算是尽一尽对姑姑的孝心。
临别前,段朝泠给了她一张卡,里面余额未知,但不会是小数目。
宋槐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就当作是笔分手费,这样彼此都能好受些。
元旦当日,宋槐没回静明园那边赴宴,跟陈平霖和段向松打了个视频通话以示问候,顺便托人给他们送去前阵子在古玩街淘到的两幅字画。
当晚陈静如打来电话,同她简单聊了两句日常,无意间提起,段朝泠今天也没回去。
宋槐心里莫名有些酸涩,面上却没声张,悄然转移了话题。
浑浑噩噩的一周就这样过去。
周末,宋槐没加班,单独腾出一天时间去参加婚礼——毛佳夷结婚了。
两个多月前,毛佳夷微信上发来一张电子喜帖,邀请她来当伴娘。那段时间正是她最忙的时候,这个忙自然没能帮上,伴娘人选便另定了他人。
到酒店时,距离婚礼开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宋槐在前台登完记,被工作人员领到化妆室,单独去见今天的主角。
里面没什么人,毛佳夷刚换完衣服,这会正跟两个化妆师闲聊,见宋槐敲门进来,笑说:“槐槐,你来啦。”
宋槐将礼盒和花束放到桌上,弯腰,浅浅跟她拥抱一下,“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