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岛向来来无影去无踪的,黎月筝只当它疯玩儿,也没多想。然而刚准备离开,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两个男人的粗哑声线。
黎月筝心头一慌,下意识找地方躲,看见个石墙转角就往里藏。
躲进去的瞬间,立刻有人从楼梯间拐了上来。
脚步声沉沉越过耳畔,又往前走去,最终在某个地方停下来。
男人带着些口音的话声传到黎月筝耳边,在空荡的环境中碰撞出回声。
“就在这儿?安全吗?”
“放心吧,没人来,我们速战速决。”
“那人呢,就给放这儿?”
“废话,这次那边要得急,这一笔能赚不少。我都盯了很久了,这人四处蹦跶,野婆子一个,消失大几天都不见得会有人搭理,结束后我找个地方扔了。”
他们在的位置,只要黎月筝走出石墙拐角,就会被他们立刻发现。
话里的意思太模糊,黎月筝拧眉,微微抬头看过去,瞬间,血液仿佛凝滞。
刚才的角度没发现,现下在这里,黎月筝却看到里面有张床,床上趟着个人,只能看到下半身,看着是个女性。两个男人分别站在床的两侧,周围都是各种各样不知名的仪器。
两个人的身材都很宽壮,其中一个有胡子,皆是面目狰狞。
话说完,他们就开始操作了起来。
空荡的废弃楼层,水泥地板上一张破烂的木板床。床边两个高大男人的影子落在地上,似癫狂的恶鬼,随意切割面前的鱼肉。
日光渐灭,废楼陷入荒芜的死气里。
仪器碰撞,发出冰冷清脆的声音,手术刀锋利,散出阵阵寒光。
黎月筝浑身都紧绷起来,呼吸几乎凝滞。刺耳的金属划刻声传进耳朵,黎月筝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看到那些没有温度的尖锐物品在那人身上来回操作。
男人的手臂扬起来的时候,黎月筝看到他手掌上猩红刺目的血。
金属似乎割裂皮肉,开膛破肚,空气弥漫出血腥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分秒都是折磨。黎月筝咬着下嘴唇,双手捂着唇边,冷汗浸透衣衫,浑身发抖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个男人双手托举的姿势,把什么从那人的身体里拿了出来。
黎月筝看的清晰。
那团东西鲜血淋漓,滚烫炽热,黏连着血液,被放进旁边的箱子里。
瞬间,剧烈的呕吐感漫上喉咙,五脏六腑几乎都翻涌起来。黎月筝蜷缩身子躲到石墙后,手抖得捧不住脸,嘴唇和牙齿都在颤。
不远处的对话声还没停。
“快走吧,瑞德那边着急呢。”
“知道了知道了,你记得处理干净点。”
又是一阵动静之后,两人的步子声传过来。黎月筝几乎把身体缩成一个小团,死死地往角落里躲。
“不是说没人管吗,弄死算了,最近风声大,谨慎点。”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把她收拾干净找个地方埋了。”
男人的步子声渐远,沉默在一楼。
黎月筝的神经瞬间崩下来,整个人跌在水泥地上,汗水滴落,打湿尘土,胡乱地蹭在衣服和手心里。她大口地喘气着,干干的呕了两声,摸着墙壁想要站起身,奈何腿太软,又猛地摔倒。
她把手摸进口袋,拿出手机迅速拨了电话。
人,地点,发生了什么,快速小声地告诉电话那一头的警察。
而后,她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跑,刚迈出两步,却硬生生停下。
心脏快到几乎要跳出来,四肢痉挛到麻木。
脑子里却是方才男人的话。
逃了,她可能能活,但那个人一定会死。
返回去救她,她们两个可能都能活,也可能都会死。
心跳声震耳欲聋,黎月筝害怕的无法动作,浑身是汗,泪珠砸落。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凶手随时都会回来。
几秒的思考像凌迟,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下一刻,黎月筝转了身。
她猫着腰,小跑着冲向那张木板床。
距离越近,那人的身形越清晰。
穿着纯白色的短袖,运动裤,短发。她一只鞋子掉了,脚底有灰土和杂草。
她就躺在那里,像具了无生气的尸体,一动不动。
直到,那人的脸也出现在黎月筝视野。五官逐渐清晰,下巴,嘴唇,鼻尖,还有闭合的双眼,和脑海里那张吊儿郎当的笑脸重合。
轰!
外面一声惊雷,许是暴风雨的前兆。
雷声滚落,击中黎月筝的心脏,浑身血液逆流,麻木遍布四肢百骸。
前两天还生龙活虎的郝知夏,现在却气死沉沉地躺在这里,黎月筝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她的白短袖上都是血,看着血腥可怖。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生命似乎被抽离。
“夏夏...”黎月筝呢喃着,喉咙痛感强烈,脑袋一片空白。她扑到木板床边,跪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颤抖的双手不知能不能去碰她的身体,只能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夏夏,夏夏...”
黎月筝没见过郝知夏这个模样。
“夏夏...夏夏...”
她握住郝知夏的肩膀,用力摇晃她,“夏夏,你醒醒,你醒醒!”
下一刻,木板床上的人动了下。
郝知夏痛苦地挤着眉毛,缓缓睁开眼,看到满脸泪痕的黎月筝。
“两...两两...”
见到她醒了,黎月筝急促地抓住她的手,哽咽着,“夏夏我在,我在,我在,我在...”
麻药劲儿渐渐过了,郝知夏只觉得右腹痛得厉害。
她面色痛苦,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她低头一眼,额头渗了满满的汗。意识已经不清,只能不断道:“疼...好疼...”
“两两...我好疼...”
“真的...好疼...”
她虚弱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断断续续,只能发出气音。
黎月筝紧紧攥着她的手,太阳穴突突猛跳,眼泪不断滚落,却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强迫自己的声音稳定,她说:“别怕,我带你走。”
可刚拉上她的手臂,黎月筝却感受到郝知夏的抗拒。
“两两...”郝知夏的意识好像回来了一些,睁开眼睛看她,她气若游丝,却没有分毫犹豫,“你走吧,别管我了...”
“不可能!”黎月筝低吼着,“我们能走,我们都能走!”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汽车的发动声。
一个人要走,证明着另一个人会回来。
黎月筝不管不顾,她死盯着郝知夏腹部流血的伤口,从旁边拿了纱布狠狠盖住。
明明和郝知夏差不多的身量,甚至郝知夏还要更壮些,黎月筝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拽着郝知夏的手臂把她背到了身上。
“两两——”
“能走!我能行!我们能走!”黎月筝打断她的话,不断重复着,“我们能走,我们能走!”
小楼两边都有楼梯,黎月筝背着郝知夏,从另一侧下去。
她本就生的瘦弱,没什么力气,此刻耗尽极限背着个人,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下楼的步子很小心,怕惊动了人,也怕让郝知夏的伤口更加撕裂。
黎月筝能感觉到腰后滚烫的湿润,那是郝知夏的血。
到了一楼,黎月筝看向正门一眼,正巧看到驶离的面包车,闪着大灯远去。
瞳孔一怔,黎月筝立刻扭头往后门的方向冲,可还是赶不及。
转身回来的男人一眼就发现了逃窜的两人。
一声怒喝,黎月筝被吓得几乎心脏骤停。下一刻,手电筒光线射过来,直接刺在黎月筝眼睛里。
黎月筝的脸暴露在凶手眼下。
同一时间,黎月筝抬步就跑,背着郝知夏,踉踉跄跄地向前。
后门外就是密林,白天看着生机勃勃,晚上的树影却似野兽的利爪,张牙舞爪地吞噬每一个活物。
黎月筝冲进去,脚下碎石藤蔓缠绕,手臂和腿被划伤,她恍若未觉,只是不断地向前冲。
跑得再快一点,再远一点。
她的肩膀太瘦弱,郝知夏只是堪堪挂着她的脖子,一只手捂着腹部。
身体不稳地颠着,郝知夏咬咬牙,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黎月筝,“两两…”
“别说话。”黎月筝喉间像是被堵了捧沙子,“别说话…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夏夏,你再坚持一下。”因为剧烈的运动和紧绷的神经,黎月筝近乎喘不上气来,几近崩溃的哭腔,“我求你了。”
漆黑的树林看不清路况,却也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后面追赶的人强壮,却也很难在密林里找到两个瘦弱的姑娘。
“两两,你也会死的…”
肩窝湿润,是郝知夏的眼泪。
被其他欺负殴打也不见得会掉一滴眼泪的郝知夏却在这时哭了,她贴着黎月筝的肩膀,强撑着同她说话,“你放下我吧,这样至少你能活。”
“不行…不行…”黎月筝不要命地跑,拖着她腿弯的两只手已经僵硬,声音艰难,“我们都能活。”
“夏夏,别闭上眼睛,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逃走了。”
“夏夏,你别放弃,我也不放弃。”
“我还有力气,我能背得动你,我还能跑。”
“我考上大学了,我能找一份好工作,我能赚钱,我能带你去大城市玩儿,带你逛最大的超市,我能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好吃的,喝比可乐还好喝的饮料,你想吃什么样的面包都可以,想要什么口味儿的方便面我都给你买。”
“等以后,我买大房子,我们一起住,也不用挤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
“我的易拉罐都给你,我再也不和你抢瓶子了,你想要多少要多少。”
“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都是我们欺负别人。”
“我们都能活,真的。”
……
肩窝里更湿,郝知夏哭的厉害。
她低低地笑,“早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也像我一样…总想着欺负别人…”
或许真的是她们的坚持被命运眷顾,不要命地跑了不知道多久,还真就听不到身后的追赶声。
身上湿的已经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水,黎月筝的眼睛被汗水模糊,周围太黑,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埋头向前跑。
动静好像真的没了。
树林黑压压的,能闻到草木的味道。耳边除了她们的呼吸和风吹树动的声响,再无其他。
黎月筝又惊又喜,她偏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郝知夏,“夏夏!我们逃了!我们逃了!他没跟上来!”
闻声,郝知夏看了眼四周,强扯出一抹笑。
“嗯,两两最厉害了。”
黎月筝瞬间就涌出一股泪来。
“你坚持下去,这个最厉害的头衔就给你。”
郝知夏还是笑,她说:“好。”
黎月筝有夜盲症这事,郝知夏是清楚的。这样的情况下,她的视野比常人还要模糊。
无数次要撞到树,郝知夏提醒,然后又无数次绕开。
郝知夏看得到黎月筝身上因为躲避不及,被野草树干刺破的伤痕,血流如注,伤口狰狞。
她抬眼看看,气声说:“天好黑,怎么还不亮…”
“天亮了,两两就能看得清路了。”
黎月筝心口钻痛,“快了,夏夏,天马上就亮了。”
话音刚落,从她们的右侧突然投射出一道光来。
是树林外,是光!有人在那里!
“夏夏!我们有救了!我找到人了!”
说完,黎月筝咬紧牙关往那里奔。
再快,再快。
顺着光的方向,果然是树林的出口,树影交错间,有车子停在那里。
黎月筝刚想呼救,双腿突然似被灌铅般扎在原地。
那辆车。
是刚才在小楼旁开走的那辆。
大胡子男人从车上下来,拿着手电筒,朝她们晃了晃,笑容狰狞,“还跑挺快。”
黎月筝瞬间全身汗毛颤栗,她猛地扭头往回跑,又想到身后还有另一个男人在追,只能往另外的方向奔去。
比刚才还要快。
原来她们根本就没有跑掉,身后有人追,身前有人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