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陆锋又不熟,这当头出名的,擅长舒经活血的大夫,怕是都被各府抢了去,更别说本就不多的女大夫。
这会儿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来枕头,陆锋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僵硬转动脖子,艰难地对裴子野说:“多谢,侯爷。”一字一句咬得特别用力,仿佛此刻嘴里正咬着裴子野,想这一口下去,就能将其咬碎。
裴子野喉管发涩,额角青筋迸显,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回了句不用客气,恍惚间,感觉他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马车里,陆元看得真切,忍住笑意继续望着他们,看看他们之间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前面的裴子野感觉到她的注视,转头看向她,随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陆元放下帘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这次春桃和夏荔没有跟来,车里只有她一人,但怕车外的人听见,她只好拼命忍着。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马车也渐渐停下,陆锋打开车门,没好气道:“还不下来,怎么,今晚打算在马车上睡?”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裴子野惹陆锋生气,他就把怒气撒到她身上。陆元也不惯着他,回嘴道:“爹爹这是还不累吗?怎么还有力气生气。”
陆锋怒视陆元,哼了一声,转头站在大门处,死死地盯着裴子野,等陆元不明所以地下车,又换成死死地盯着他们俩。
裴子野还想和陆元说两句话,但又怕把未来老丈人得罪狠了,落下一句:“子野这就回去把两位大夫带来。”就告辞离开。
见闲杂人等可算是走了,陆锋看也没看陆元一眼,直接转身进去,留下陆元一人站在原地,远眺他离去,不解他为何光一个背影,都能如此愤怒。
俗话说“老小孩”,可陆锋年纪应该还没到吧?
想不明白,陆元摇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摇头,又无奈又好笑地跟着陆锋的路线,向饭厅走去。
饭桌上,陆锋脸色依旧,陆元也不想自讨没趣,两人在沉默中用完餐,陆元就起身告退,回到房间。
春桃和夏荔一直在院子里,给陆元打点一切,不知道他们父女俩之间的情况,见陆元回来,还问她需不需要给她捏捏,得知裴子野请好了人,没在意,又开始手上的活计。
陆元靠在软榻上,看着她俩忙活,不自觉地想起前世安钰还在的时候——春桃和夏荔在忙,她和安钰在玩。
这一想,她又想到今日见到的安钰,心底的心疼怎么也止不住,于是她对夏荔说:“明天一早,给我备点桃酥,我带去宫里吃。”
她记得前世,安钰很喜欢吃桃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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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满,能一眼认出养子身边的公公
就是不能一眼认出养子
裴子野,拍未来老丈人马屁,结果拍到了马屁股上
小裴: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讨好老丈人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二天一早,陆元在春桃的催促下,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好,拿上夏荔做好的桃酥,再次和陆锋一起踏上进宫的路。
瞧见陆元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还用绢布包着,陆锋好笑道:“昨天给你安排的那位公公,不是有给你准备点心吗,怎么今儿自个带,是不喜欢,还是觉得不够?”
陆元摇摇头,想了下,还是实话实说:“昨天撞到了六皇子,害他跌倒,是送去做赔礼的。”
“六皇子?”陆锋呢喃道,“先帝最小的那个儿子,好像叫安钰来着,对吧?”
先帝四个儿子,前三个均以成年,且都在朝堂上活动过。名声都不太显,但多少在大臣面前混了个脸熟。
其中三皇子在母族的扶持下,身上还有一些不错的政绩,所以支持三皇子一派的,才会大言不惭,主张立贤。
唯有六皇子,不仅母妃身份低微,还一朝被先帝打入冷宫。好不容易出生长大,母妃却撒手人寰。最后的倚仗没了,也不知道他在冷宫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就连陆元在陆锋面前提起他,陆锋像是头一次听说还有这么个人似的,得思考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是谁。
“也行,和他接触,总好过和其他三位皇子接触。”陆锋颔首道,“不过他毕竟是天家的人,你们二人身份特殊,注意一下分寸,赔完礼最好将此事揭过。接触太多,于你于他都不是好事。”
陆元心知,这一世她确实不便和安钰有过多的接触。安钰再是冷宫里不受宠的小可怜,也是先帝的儿子,和其他三位皇子一样,都具备登上那个位置的资格。
她身为镇北王的女儿,在这个关键时刻,一旦表现出偏向谁,就可能会引起前朝动荡,影响到陆锋。
“知道了,爹爹。”陆元悄悄叹了一口气,想着昨日里见到的安钰,快八岁的孩子,瘦弱的像是只有五岁,被人撞到了,第一反应居然是害怕,心里便不是滋味。
可是陆锋说得对,她想当这个普渡众生的菩萨,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别一见到一个可怜人,就不管不顾地想渡他脱离苦海。
陆元心情复杂地进了宫,思量片刻,还是叫来小顺子,也就是昨天递给她点心的那位公公,让他把这包桃酥交予六皇子,就说是她昨日不小心撞到他,特意拿来赔礼道歉的。
小顺子领命,双手接过桃酥,猫着腰去到六皇子的位置,把东西递给了李德宜。安钰再怎么不受宠,到底是个皇子,他所在的位置,安排在陆元前头不远处。
这会儿身边都是人,他不好回头看陆元,反倒是陆元身居后面,把前面的事瞧得一清二楚。
她见李德宜接过桃酥,便听陆锋的话,将此事放下。她幽幽垂首,心底不由地涌上些许愧疚,搅得她有些难受。
等挨到凭吊结束,她在小顺子的搀扶下,随着人群,缓缓地向宫外走去。刚一迈出大殿门口,安钰就站在前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估摸着是来找她道谢。
身旁路过的人,有好奇地瞥上两眼的,但都匆匆从他们身边路过,脚步不作任何停留。
陆元这会儿倒有心思想,这可是六皇子主动找上门,与她无关,陆锋到时候要怪罪,最好冤有头,债有主,别光逮着她一人,就死劲祸祸。
心里头有了谱,陆元瞬间安定下来,她笑着迎上去,对安钰道:“桃酥六皇子可还喜欢。”
不出她所料,安钰腼腆地点点头,一对本就大的眼睛,镶嵌在他瘦得不见肉的脸上,像只小鹿,扑闪着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得直让人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或许是觉得点头不太礼貌,安钰红着脸,嗫嚅道:“喜,喜欢的,很喜欢,谢谢郡主姐姐。”
旁边的李德宜笑着补充:“我们殿下何止是喜欢,他可是把郡主送来的桃酥,吃得干干净净,没有辜负郡主的心意。”
安钰睃了李德宜一眼,小声警告道:“李德宜。”
仆从并不高明地讨好,充满了市侩的气息,不过配上主人令人怜爱的身世,这份讨好笨拙中又夹杂着心酸。
尤其是在本就容易对安钰心软的陆元面前,看着他们小心求生活的现状,心脏仿佛被蚊虫叮咬了一下似的,酸痒无比。
可是李德宜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陆元就能联想到前世,心底的疑惑就怎么也压不住。但当看见安钰望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期待和羞赧,她又于心不忍,怀疑是否是她想多了。
再加上这一世他们身份都发生了转变,不可能再像前世那样亲近。而且她还要听陆锋的话,和安钰保持距离,她心底的愧疚,霎时开始泛滥。
说到底,面前这人还只是个孩子,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无依无靠。也许除了她,再无人会把他放在心上,关心他的将来。
至少现在在安钰面前,她还是要维持住表面的和善,不过渡疏远,也不过渡亲近,等以后他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她能帮的,就尽量帮。
这样对她和安钰来说,也许才是最适合的相处之道。
“六皇子能喜欢就好。说起来,昨日害你摔倒,我还未向六皇子道歉。”陆元关心道,“对不住,不知六皇子可有摔倒,回去请了太医吗?”
安钰惶恐:“我没事的,反倒是我冲撞了郡主姐姐,理应是我道歉才对。”
陆元笑着摇摇头,安慰他:“六皇子哪里的话,既然我们都没事,那就没必要追究是谁的错。左右是我们不小心,以后小心些即可。”
“姐姐说得对。”安钰仰着脸,冲陆元甜甜的笑着。
小顺子垂首站在陆元身后,闻言眉毛一挑,心想这宫里头果真没有天真的,这六皇子小小年纪,还挺会顺杆往上爬。
不过昨天才见过一面,就能瞧出清和郡主心善,给包桃酥作为赔礼,搁六皇子这儿,活像是要义结金兰,当场结为异性姐弟。
小顺子啧啧称奇,以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位六皇子。
陆元的心思没有他们那么复杂,但她也不是没发现安钰的故作无意的接近,比起前世刚接触时安钰对她格外戒备,这一世他确实有些不一样。
自从进京后,许多事情似乎正慢慢地偏离陆元已知的轨道,朝着一条看不清前路,四周布满重重迷雾的方向而去。
这种处在迷雾中,不知该往哪里去的迷茫,像是一口堵在她胸口的气,令她呼吸不畅,却不至于窒息。
“六皇子客气了,”陆元莞尔一笑,对他道,“时候不早了,家父还在宫门口等着我,六皇子也早点回去,如今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既然现在不知方向,那还是先选择远离,试试能否找出解决的办法。说完,陆元便向安钰道别。
这次是她先行离开,由安钰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殿下,清和郡主已经走了,接下来您是要?”李德宜看着自陆元离去后,就拉下脸的安钰,小心地窥视他,琢磨着他的心思。
前段时间安钰找上李德宜,本来他还对这个六皇子嗤之以鼻,心道哪来的黄毛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等到安钰道出他的身世,以及他和大总管看上的宫女暧昧不清后,他就再也不敢小看这位六皇子。
他自觉这事瞒得深,连其他人都未曾发现,偏偏被安钰看在了眼里。不到八岁,就有这样的洞察力,李德宜既害怕,又兴奋。
当安钰要他过去服侍他时,李德宜没有过多考虑,便答应下来。
左右这宫里的贵人们,都不缺心腹,他与其去到那些有权有势的贵人那儿,做个边缘人物,倒不如把宝压在不受宠的六皇子身上。
不管怎么说,安钰身为皇子,迟早是要封王的。到时候,他可就是王爷身前第一人,待去到封地,怎么也能分到个管家做做。
就是短短几月的相处,李德宜发现安钰不只是具有洞察力那么简单,此人心机之深,深到他都觉得可怕的程度。
若不是背后没有力量扶持,如今这个皇位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李德宜,”安钰轻吐着这三个字,转身看向始终弓着身,低着头的李德宜,笑容中闪过一丝凉意,“我没想到你还挺机灵的嘛。”
“是奴才多嘴,主子恕罪。”李德宜刚要跪下,安钰就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甜得发腻的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安钰让李德宜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李公公,这还是在外边,你动不动跪我,像什么样子。这要传出去,外人会怎么看我。你明白了吗,李公公?”
“奴才明白。”李德宜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道。
“这次你做得很好,我不是怪你。”安钰满意地笑了笑,放下手,后退一步说,“只是以后别在姐姐面前这么说了,懂了吗?。”
李德宜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安钰嘴里的姐姐,不是他的两位亲姐姐,而是清和郡主。
他不明白安钰这姐弟情从何而来,简直可以用莫名其妙来形容,但身为下人,主子的事并不是他能打探的,听到安钰问他懂没懂,李德宜赶紧回答:“主子放心,奴才懂了。”
“好,咱们回去吧。”安钰点点头,转身朝冷宫走去,“姐姐可是叫我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好孩子,都是听话的。”
第19章 第十九章
先帝的吊唁持续了一段时间,就在众人暗自叫苦不迭中,总算挨到了送殡的吉日。
全京城所有大臣百姓倾巢出动,位高权重的在前头送行,身份低微的跪在后面,等到瞧不见护送梓宫的队伍,众人才互相搀扶着缓缓起身。
虽说全身骨头像散架了似的,但众人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暗忖总算是过去了。
先帝没有多遭人恨,但也没有多受人敬重爱戴。而且在他父亲隆安帝的映照下,反而让人生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的感慨。
甚至偶尔想起长公主,还会为她的性别感到可惜。要是她和先帝的性别换一换,他们大周保不准还能再出一个隆安帝。
吊唁结束后,很快便是新帝的登基仪式。二皇子安琛在长公主力排众议下,以长子之位荣登帝位。
紧接着就是其余皇子封王,长大成年的皇子早在京城自立门户,自此皇子府挂上了王府的牌匾。
其中年纪最小的安钰,获得一个禹王的封号,由于还没到出宫的年纪,目前还留在宫里。不过已从冷宫搬出来,住到了皇子所毓庆宫。
大周自开国以来,子嗣一直不丰,故而皇子想要去往封地,也只有等当前的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才行。眼下所有皇子封王后,依旧只能在京城居住。
如今京城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陆锋已经开始叫人收拾好行李,等新帝圣旨一到,便启程返回封地。
知道安钰封王,还离开了冷宫,以后只要他不动什么歪心思,一生平安富贵是少不了的。对此陆元渐渐放心了,之后她跟着陆锋的步调,早早备好行装,想要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她不过是在京城待了短短一段时间,期间不少夫人小姐看似和善地和她交谈,言语中却总是在旁叫侧击。
不是问她陆锋可有续弦的打算,就是问她有没有对京城里的哪家公子的印象比较好,若是她们相熟,还可以介绍她认识。
大周的男女之防并不严重,私下里儿郎姑娘见面,只要不越轨,少有说三道四的。若是身份匹配,父母同意,结为秦晋之好的不在少数。
现今陆锋周岁虽已四十六,可镇北王的封号却是一块香饽饽,而且他目前就只有陆元一个女儿,要是哪家小姐嫁过去,一举得男,往后的荣光少不了。
就算孩子长大没有功勋伴身,会面临降爵,但只要一出生,就能傍上个爵位,谁能不心动。
况且陆锋武将出身,身材高达健硕,四十多看起来像三十多,这对于白斩鸡遍地走的京城来说,可谓是一道与众不同的风景线。
陆元被问烦了,要么装傻,要么统一回答回去问陆锋,不管是他的二婚,还是她的初婚,全凭陆锋做主。
之后陆元惹不起她们,就选择躲着她们走,本还想趁着没回兰都前,逛一逛京城,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生生被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热情吓到,对外称病不便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