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皇后宫中来人传话,说皇后召见她,她由着宫人打理好仪容去了皇后宫中。
皇后是个平和大气的人,从不曾为难于她,见她娘家无人,也曾宽慰她数语,她心里感激皇后,又思及皇后是柳渊的娘亲,素日也亲近皇后。
皇后见了她,就抬袖让她坐,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姑娘,“这是本宫外甥女温舒宜,你与舒清熟,应也熟悉舒宜吧?”
姜缨瞧了一眼温舒宜,笑着点头,温舒宜朝她行了礼,她心里疑惑,面上还笑着,听皇后直言道,“你与太子这阵子可还好?”
姜缨回道,“好。”
皇后目光灼灼地望过来,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被看穿了,这阵子她分明与柳渊疏远许多,她硬着头皮没有改话。
皇后却笑道,“那就好,太子忙,阿缨多担待点,有时本宫在想,东宫就你一个,是否寂寞了些,可需要有人作陪?”
姜缨一怔,这话听着怎似曾相识?她很快想起来,她想让柳渊纳其他姑娘时也想过这个措辞,只是最终没说出口。
姜缨望着皇后满是笑意的面容,笑了笑,“若是有人作陪,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笑了笑,“阿缨大气。”
姜缨出了皇后宫中,缓缓走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儿就觉着很累,立在树下不动,随行的宫人被她挥走了,她望着前方,看得久了,眼睛发涩。
她抬袖揉了揉眼,视线清晰了,呆呆地看着柳渊自另一边过来,华服华冠,俊美无俦,她心想,这个男人终究不会属于自己。
柳渊很快到了跟前,俯身看她发红的眼角,“眼睛怎么了?”
她垂下眼皮,“痒。”
“别揉了,过会儿就好了。”柳渊看了一眼皇后宫殿的方向,神色不悦,“母后找你说什么?”
姜缨不想瞒他,想来他也不会拒绝,就勾了勾僵硬的嘴角,“母后怕我一人寂寞,说让温二姑娘在东宫陪我。”
柳渊声音缓和,“东宫确然只你一人,你前阵子还说寂寞,让她陪你说说话也可以。”
姜缨哦了一声,随他回东宫,他步子大,姜缨步子小,姜缨很快就跟不上了,她怔怔地看着前方柳渊的身影,心里对自己说,要不就算了吧。
可还是会难过。
姜缨停下来,垂下脑袋,一时恨自己走得慢,跟不上柳渊,一时怨柳渊走得快,不知道回头看她,愣在了原地。
“姜缨,对孤要说实话,是不是母后欺负你了?”
耳边传来怒声,她抬起头,看见柳渊去而复返,下意识摇摇头,柳渊沉声,“你不说是吧?孤去问母后。”
“不要!”姜缨伸手扯住了柳渊的衣袖,她刚才才答应皇后,柳渊又去质问,那算什么事?是她自己情绪不对,她扬颈冲柳渊笑笑,“殿下,母后并未欺负我,只说了温二姑娘的事。”
柳渊脸色更沉,“不想笑就不要笑。”
姜缨一瞬收了笑,柳渊道,“只温舒宜?那你不高兴什么?”
不高兴什么?
姜缨心说,你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知晓了。
姜缨甩开他的袖子,“殿下错了,我没有不高兴。”也不管柳渊怎样,自己回了东宫,宫人们迎上来,“太子妃走得累不累?”
东宫就她一人,宫人们整日围着她转,把她照顾得太好了,她笑道,“不累。”
过了两日,一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她道,“有话直说。”那宫人就道,“昨日听说温二姑娘要……进东宫。”
姜缨点点头,“确然有这事,赶明儿温二姑娘来了,你们可要仔细着照顾。”
那宫人道,“是!”
没成想,当日柳渊面无表情地过来了,见了姜缨就道,“看来孤的事,太子妃比孤还清楚,孤都不知温舒宜要进东宫,太子妃倒知了?”
姜缨承受着他的阴阳怪气,“殿下分明知晓,那日说了的,温二姑娘进东宫陪我说话。”
柳渊气极了,“陪你说话和孤要纳她是两码事!”
可这是委婉的话啊,平白无故受了气,姜缨心生不满,“殿下于宫中长大,整日斡旋于朝堂,这点隐晦之语都听不出来?”
“孤听出来什么?孤就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柳渊怒声一吼,一把提起姜缨的手腕将她往外扯,“孤不想,太子妃替孤想了是吧,替孤应下来是吧?那太子妃要不要替孤去拟单子往温府要人!”
“好,我去!”
姜缨也是气极,此事怪得了她么?皇后询问她的意思,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能拒绝么?
姜缨甩开柳渊的手,转头吩咐宫人,“让礼部来东宫!”
那宫人紧张地去看柳渊。
柳渊怒极而笑,“太子妃的话没听到?”
宫人速速去了。
姜缨当即往书房去,边走边冷笑,“殿下未免眼光太高,温二姑娘不好么?温夫人是殿下姨母,温二姑娘是殿下表妹,既然舒清去了阳城,那温二姑娘自可替代……”
“那又怎样?”柳渊理智全失,冷笑不已,“是孤表妹,孤就该娶了?那太子妃应下一个哪里够?裴府那几个表妹,太子妃不去瞧瞧?”
“既然殿下安排了,我自会去瞧……”
“砰”得一声截断了姜缨剩下的话,柳渊阴着脸色踢开书房门,房门摇晃着裂开了,柳渊迈步进去,犹不解气,一脚踢上书桌,那桌子登时四晃八摇断了腿。
姜缨火上浇油,“殿下好生威风。”
柳渊看着整个人都要炸了,礼部顾侍郎恰好到了,吓得不敢吱声,姜缨瞧见了,笑道,“顾大人,太子殿下要纳温二姑娘,你进来写个单子。”
顾侍郎进来了,柳渊道,“写!以孤看,不以太子妃之礼,可真委屈了太子妃为孤应下的人。”
顾侍郎惊得笔都握不住了。
“是我应下的不假,毕竟是殿下表妹,殿下若需要,我这个太子妃……”姜缨猛地一停,她察觉柳渊整个人气势都变了,眸子发红地死死地盯过来,她豁然一惊,她还不想找死,当即道,“我这个太子妃可以闭嘴的!”落荒而逃。
顾侍郎,“……”
太子妃你不厚道啊,留臣一人在此承受怒火!
顾侍郎见柳渊气得胸膛起伏,也不敢言语,好半响才听柳渊吩咐,“孤不会纳温二姑娘,送些别的去温府。”
“是。”
这一幕姜缨自不知晓,她逃回去生恐柳渊找她算账,好几日都没见柳渊,也没见温二姑娘进东宫,也明白过来了,柳渊并未按皇后说的去做,好在皇后再也没提过此事,姜缨方安心下来。
就是委屈了温二姑娘,平白被卷了进去,时至今日,姜缨想起来还对她有些愧疚,便对顾夫人笑道,“我若知陛下死活不愿意,恐不会应太后娘娘了,也不会连累了温二姑娘。”
顾夫人笑道,“姑姑哪里的话,温二姑娘现今好着呢,孩子都三岁了,与夫君感情好到没边儿。”
“那就好。”姜缨松了口气,问顾夫人,“说来你们两个也有两个孩子了,何时生第三个?”
夫妻两人大惊,心说,姑姑真讨厌,催什么生啊!
“不是姑姑说你们,两个孩子哪够呀?再生一个,不,再生两个!”
姜缨,好一个讨人厌的长辈!
夫妻两人暗骂,火速起身要跑,姜缨讶然地留客,“这就走了?不再坐坐?”
夫妻两人落荒而逃,顾侍郎回文渊阁报告战果,只说,“姑姑知晓陛下不愿要其他姑娘。”
薛首辅点点头,“下一个轮到谁了?”
秦尚书举手,“兴许是我。”
众人恍然大悟,对他佩服至极,“秦大人敢烧陛下婚书,勇哉勇哉!”
秦尚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回家与秦夫人哭诉,“我又不知那堆兵书里夹着婚书,屈死我了!”
秦夫人低语,“不怪你,谁能想到陛下把婚书放书架里?匪夷所思啊!”
“他那个感情水平可能也正常吧。”
于是第二对夫妻联袂登场。
深夜小酒肆,秦夫人拎着酒坛,砰一声放桌子上,对姜缨一笑,“我的私藏,随妹妹喝。”
姜缨笑道,“谢谢姐姐。”
秦夫人摆摆手,于是眼睁睁看着姜缨尽情喝了一坛,面不改色心不跳,依然笑道,“姐姐私藏果然好!”
秦夫人讪笑,听秦尚书低语,“你这妹妹是真能喝啊,怪不得陛下痴迷!”
“胡说什么!”秦夫人掐他大腿,秦尚书哆嗦着闭嘴了,秦夫人朝姜缨笑道,“妹妹,我家老秦前些年糊涂,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姐姐客气,姐夫怎会对不起我?”姜缨笑道。
秦尚书获得新身份,猛地精神了,也猛地更愧疚了,他忍不住道,“妹妹,是我眼瞎,不小心烧了妹妹与陛下的婚书。”
姜缨以为自己喝醉了,耳朵出了问题,“我与陛下哪来的婚书?”
秦尚书急道,“怎么没有,东宫书房书架上,薛大人也见过呢,当时陛下把那堆兵书赐给我,我没注意,把那婚书也抱回兵部屋里了,后来屋里不小心起了火,都烧没了,陛下还匆匆赶来,俯身都要从火堆里扒,手都被烫伤了!”
姜缨哦了一声,笑道,“姐夫误会了,那不是我和陛下的婚书,那是陛下和……别的姑娘的!”
“什么!”秦尚书惊呼一声。
秦夫人亦大惊,一口咬定,“妹妹你醉了,我就说我这私藏岂能没有半分作用!你醉糊涂了,陛下从始至终只娶过你一人,哪里来的别的姑娘!”
比起两人慌乱的模样,姜缨很是从容不迫,“当真,我何必要骗姐姐姐夫?”
秦氏夫妇猛地蹿起来,糟糕了,若非陛下另有心思,那他们岂不是火上浇油了?
秦夫人拉着秦尚书就跑,“妹妹,天晚了,早点休息!”
“那这私藏……”
“送妹妹了!”
秦氏夫妇一颗心七上八下,旁人帮不帮上忙另说,他们倒好,帮上倒忙了,一时无颜面对文渊阁众人,遂捂着脸进了文渊阁。
薛首辅大惊,“被我妹妹打了?不可能吧?我妹妹这么有礼貌!”
秦尚书露出一张惨淡的面容,“还不如打我一顿呢!”将事情一说,可惊呆众人了,薛首辅大叫一声,“糊涂了,这事只有陛下清楚了,去问陛下!”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哦了一声,“不急,我们再琢磨琢磨。”
众人一起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薛首辅闭眼,“行,老夫去!”
薛首辅腿脚麻利地进了勤政殿,柳渊正教满满习字,挥手免了他的礼,他笑道,“太子殿下近日休息可好?”
姜满满道,“很好,舅……薛卿呢?”
幸亏没喊舅舅,薛首辅心也不抖了,笑道,“臣休息得也好。”
满满抿唇道,“可现在这个时间,老人家该上床休息了吧?”随后脑袋被柳渊轻轻地拍了拍,柳渊道,“这个点,该小孩子休息了,去睡觉!”
柳渊命宫人抱满满先去休息,等殿里静了,柳渊问道,“薛卿何事?”
事到如今,薛首辅也不卖关子了,伏地一跪道,“臣斗胆问一事。”
“说。”
“往年我曾在东宫书房见过陛下的婚书,应是陛下与姜姑娘的,可今日姜姑娘却说那婚书不是她与陛下的,而是陛下与其他姑娘的,这……”
他的迟疑被柳渊的脸色吓了回去,柳渊拔足往殿外去,他扬声一喊,“陛下,姜姑娘不在姜府,在酒肆!”
柳渊骑马奔往酒肆,广袖兜起夜风飒飒作响,月光浸透了初夏的阔大衣衫,马蹄奔至酒肆,他翻身下马,捏着马鞭阔步进来,锐利目光扫视一圈,并无姜缨人影。
酒肆伙计记得他,指了指后院,“姑娘在里面歇息。”
柳渊疾步进了后院,一掌推开房门,屋里黑暗一片,一道迷糊的声音响起,“何人!”
“阿缨。”
柳渊胸膛起伏,顺手关好房门,闻得耳边声响,长臂一探,将姜缨抓个正着,搂入怀中,“别走,朕有话说。”
姜缨挣扎,“陛下放开我,我便不走。”
“好,好,朕放开。”柳渊平缓气息,松了姜缨,两人在昏暗中立着,彼此看不清。
柳渊紧张道,“阿缨何时见的书架上的婚书?”
姜缨恍然大悟,原来是为此事如此迫切,想必是秦尚书告知的柳渊,她也不慌,她并未告知秦尚书婚书上的名字是温舒清,遂道,“陛下莫急,陛下也知晓我与舒清的交情,我不会让舒清为难的。”
柳渊气恼,“你总提她做什么,你倒是为她着想,她可为你想过?”
姜缨脑子一懵,“什么?”
柳渊冷笑,“你怕是忘了,有年春宴,她自己犯糊涂便罢了,竟把你与朕那皇弟凑在了一起,若非朕赶到……”
声音戛然而止,他兴许意识到了今夜提起此事并不合适,当务之急是把婚书的事情说清楚,不想姜缨吃惊道,“难不成那夜是陛下抓我出来的?”
柳渊果道,“确然是朕。”
姜缨觉着好笑,那柳渊岂不是早就知晓了屋里的温舒清与安王?那她竭力阻挡,为了不让柳渊难堪,蠢到拿自己来抵又算什么?
她想起那夜,她本推了温舒清出去,安王已失了理智,靠得她极近,可很快房门被大力撞开,温舒清像是什么被推了进来,同时有只大掌将自己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