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她因震惊失了神,等反应过来,她已站在门外,房门紧闭,周身并无一人。
她还想救出温舒清,再推门,发现门从里面落了锁,她无计可施,眼见木已成舟,只得丧气离开,回去途中,瞧见前方立着一人,朦胧的人影,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柳渊。
第23章 22
那时她还傻傻地想, 若是柳渊知晓了屋里两人,该有多么难过,她瞪着眼睛,紧张得袖角快被手指掐烂了。
分明有事的是柳渊, 可她也快难受死了, 萧瑟地立在那里, 打算若柳渊过来,她无论如何都要拦着,好在柳渊也未久待,提步往前去了。
她注视着那远去的人影, 一夜的震惊、慌张、绝望都如那吹过的风, 眨眼就消散了, 唯独因柳渊而在的难过绵绵不息,蔓延在四肢百骸,无人知晓地蚕食着血液。
到头来, 原来柳渊是知晓的。
此刻,姜缨只恨消不掉往年残存体内的余痕, 转念又一想,不打紧的, 只要柳渊不知留在屋中为的是他,自己便还有些颜面。
而且听柳渊的话味,他以为是温舒清的过失,姜缨笑起来, 为温舒清辩解, “那夜事出突然, 舒清亦无法可施,都过去许久了, 也不必再提了。”
柳渊求之不得,“阿缨说得极对,今夜不提那事,朕来此是想问问阿缨何时在书架上见的那婚书?”
姜缨不欲多说,搪塞道,“记不清了。”
柳渊一瞬忆起,阿缨只进过他的书房两次,一次两人为那话本起了争执,他割了阿缨的话本,另一次他折腾了阿缨许久,还拿话伤了阿缨,真是没有一次让阿缨欢喜过。
柳渊面有愧色,“阿缨,都是朕不好。”在黑暗中伸出手掌摸索,掌心覆到了姜缨的脸颊上,丁点不敢再动,“若是话本那次,你见到的书架上的那婚书,朕可以解释,那婚书是不作数的,朕也已把它扔了。”
那一次在书房的争执,姜缨晕在了柳渊怀里,柳渊命人去喊太医,抱着姜缨回了寝殿,在姜缨身边守了甚久,直到皇后派人来召他,他才离开。
皇后知了东宫里的情况,恼怒姜缨行为出格,在殿中大发雷霆,扬声要惩戒姜缨。
柳渊却道,“母后要气也该气孤,阿缨一贯懂事知礼,是孤气急了她,她才如此,活该孤不受她待见,再者阿缨是孤的太子妃,孤自己管,不用母后操心。”
皇后一脸扭曲,“……”
儿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但是,谁让柳渊是宫中的眼珠子呢,极度得宫中偏爱,无论柳渊向帝后两人索求什么,帝后两人都眨眼就给,何况只是惩戒太子妃的权利呢?
皇后撒手不管了,柳渊倒还不满意了,他还是觉着阿缨是他一个人的太子妃!母后管太宽了!
他一脸阴沉地回了东宫,宫人骇得不敢出声,都以为他在气太子妃,又听他说对太子妃禁足一月,更是笃定地认为他就是在气太子妃。
可是,宫人们见他窝着高大身躯伏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守着太子妃,又纳闷不已,这到底是气还是不气呢?
眼瞧太子妃马上就醒了,太子竟直起身子,匆匆走了,宫人们无语极了,只好在姜缨醒来后告知太子震怒,罚了太子妃禁足一月。
柳渊离开寝殿就回了书房,见到一地狼藉,懊悔地命人过来收拾,宫人收拾中将落在地的婚书呈上来,他扫来一眼,并未多想,“扔了吧。”那封婚书就这样被处理掉了。
姜缨不知这些,此时此刻听了柳渊的解释,也并无欢喜,只有纳闷,既然书架上的婚书已扔了,那当初柳渊在兵部火堆里扒的是什么?难不成真是她和柳渊的婚书?
姜缨觉着不可思议,脑中闪出一节晦暗的回忆。
当初因温二姑娘的事,她与柳渊闹得不痛快,又恐柳渊仍在埋怨她擅自应了皇后,躲了柳渊几日,好在柳渊也忙,未有空闲时间顾她。
等柳渊再来时,她见柳渊神色如常,心知这是已消气了,心里一松,为柳渊奉茶。
柳渊难得知道自己长了一张嘴,可以多说话的,“孤前几日忙,没顾上太子妃。”又罕见地勾了勾唇角,与平时的沉默模样很不一样,如被压制的神采一瞬释放了。
姜缨瞧呆了,下意识道,“殿下一笑极好看,平时该多笑笑的。”她也知晓,柳渊在她面前,从不如在朝堂那样恣意张扬,兴许是她的缘故,她总让柳渊陷入沉默。
果然,柳渊一听就神色不自然起来,也不笑了,面色微沉,“无须在意这等小事。”
姜缨笑着嗯了一声,心里有些茫然,妻子想要夫君一个笑容,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么?那夫妻之间什么是大事呢?
柳渊薄唇一抿,迟疑道,“母后今日见孤,提了件事……”
“何事?殿下直言便是。”
柳渊道, “孩子,孤和太子妃还未有孩子。”
姜缨这才惊觉她与柳渊已成亲一年有余了,她仍未有怀孕迹象,但细细一想,也属正常。
两人做夫妻以来,只有寥寥几次,且全由她主动,她若不动,柳渊自是端肃得很,仿佛稍微提一下就污了他的耳朵,毁了他的清白,若非见识过他在床上的疯狂,姜缨都要以为他有什么问题了。
今日破天荒竟听他主动提了,好吧,他提的是孩子,可若想有孩子,不就需要这个么?只是,姜缨不似从前了,她再不要主动了,她心说,且看柳渊如何吧。
被柳渊的目光逼迫,姜缨将问题抛了回去,“孩子确然是件大事,母后想要皇孙也属正常,不知殿下如何想的?”
柳渊收回目光,垂眸静了半响,“太子妃如何想?”
问题抛来抛去,何时是个头?
姜缨决定终结它,无论如何,她还是想和柳渊在一起,说她没骨气也好,不长记性也好,她还是想要柳渊,若能有个孩子更是极好,她羞耻地低语,“我想和殿下有个孩子。”
“什么?”柳渊没听清,“声音大一些。”
姜缨不管不顾,扬声说,“我想要个孩子!”
“好!”
“嗯?殿下同意了?”姜缨怀疑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着柳渊极为严肃的面容,听柳渊道,“可以有个孩子,但太子妃要对孩子负责,一辈子都不能离开……孩子!”
姜缨也极为严肃,“殿下放心,我绝不会抛弃孩子的!”
柳渊瞧着不太开心,“太子妃是否少说了什么?”
姜缨疑惑,除了不能抛弃孩子,还需要说什么么?她看柳渊又要皱眉,忙道,“殿下,我可以发誓的!我姜缨……”
誓言还没说完,就听柳渊有些无力道,“不用,孤信太子妃。”
姜缨开心了,目的达成,用眼神示意柳渊,接下来呢?
柳渊望过来,纹丝不动。
两人面面相觑,姜缨心说,总不至于还要我主动吧,难不成她不主动,就做不成了?不,她已决定不主动了,倘若柳渊不动,她亦不动。
等了好久,柳渊竟还未动,她从自信满满到忐忑不安,再从忐忑不安到失望不已,柳渊既然答应了要孩子,坐着不动是怎么回事?
忽地,柳渊起身了,慢慢俯身过来,姜缨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扑通扑通的,她极快地阖上了眸子,柳渊的气息越近,她就越紧张,慢慢地身子都要发颤了,耳边忽听柳渊道,“太子妃头发乱了。”
接着柳渊理了理她的乱发,又坐回去了。
姜缨缓缓睁眼,“……”
如果可以,她想扇柳渊,但是不可以,她只能难堪地笑笑,“谢殿下。”
姜缨起身,赶人的意思很明显,“夜深了,殿下早点休息吧。”
“孩子的事……”
姜缨惊讶,“孩子的事不已说好了?”
“既已说成,我们……”
姜缨再惊讶,“既已说成,我们也该休息了,不是么?”
“姜缨,你明白孤的意思。”柳渊也起身,逼近姜缨,姜缨笑道,“我自然明白,我们想要个孩子,适才说得极其清楚。”
姜缨总算明白了,柳渊在等她主动贴过去,像以前那样,可是书房里拿话伤她的不也是柳渊么?他怎能这样看轻她呢?
两人已离得很近了,倘若柳渊愿意,自可再进一步,他为什么不动呢?姜缨不明白,除了他不愿意还有别的可能么?他既不愿意,那他何必在她主动时那么疯狂呢?
姜缨脑子乱得很,她想要柳渊,却又不懂柳渊,她干巴巴站着,只有一个念头,倘若柳渊想要她,现下不就任由他所为么?
可柳渊看起来好生高洁,端正得不得了,不似她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这个样子看着是真对她没有半分欲望,她早就应该知道的。
可知道归知道,伤心是难免的,除却伤心还有一丝自暴自弃,柳渊想看她贴过去是吧?她飞快地扔掉了毫不值钱的决心、毫无用处的骨气,扬颈对上柳渊黑沉的眸子,抬袖解开了衣领,“殿下不去熄烛火?”
解衣的手指被死死按住了,柳渊垂下的视线掠过白皙的脖颈,落在了别处,“姜缨,不想做就别做。进东宫时孤已说过,孤不会勉强你。”
不会勉强,姜缨回味着这四个字,知晓柳渊是真的不会勉强,也真的不会主动,点头拂开柳渊的手,边整衣领边问,“那孩子怎么办?”
“孩子不要也罢。”
柳渊说罢就疾步离开了,不过眨眼,房中已没了他的身影。
孩子不要也罢,姜缨心说,东宫太子妃若连一个孩子也没有,还能待在太子身边么?
姜缨盯着房门,好半响没动,一股羞愤的气恼延迟而来,手指抖了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了房门,紧接着瞪大了眼睛,本该落地的茶杯竟砸到了折返回来的柳渊身上,又从柳渊身上滚落在地,碎成了几瓣。
柳渊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过来,“你砸孤?”
我砸的是门,谁让你赶上了?姜缨心里冷笑,也不解释,“殿下还有事?”
柳渊欲言又止,姜缨再也受不了,她烦透了柳渊这个眼神,柳渊这样看她,是想要她如何呢?凭什么他一语不发,自己也要懂他?凭自己想要他么?
姜缨一瞬间觉着很累,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迅速地流逝着,因为下一刻她竟感到整个人轻快些许,她想对柳渊说,殿下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然而话还未说出口,柳渊已转身离开了。
姜缨觉着他莫名其妙,不过也无所谓了,她累了,不想琢磨柳渊的心思了。
之后柳渊又是隔了一阵子没来,她头次没有起想见柳渊的心思,一日,宫人神情担忧地过来禀报,“太子妃,书房那边说太子的手烧伤了。”
姜缨的心跳了跳,带着宫人往书房去,及至书房,房门闭着,亲卫道,“太医在为殿下看伤。”
姜缨并未急着进去,仔细询问柳渊手烧伤的原因,柳渊在宫中金尊玉贵,宫人们小心侍奉,不敢有一点纰漏,怎么敢让柳渊伤到手呢?
亲卫道,“是秦尚书房里起了火……”
亲卫解释得仔细,姜缨听到柳渊从火势中翻找兵书,觉着奇怪,柳渊没有必要为一堆兵书做到这种程度。
亲卫当时离柳渊近,听得柳渊口中低语,“婚书……”就明白了,他与姜缨低语,“殿下找的是他与太子妃的婚书。”
姜缨听清了,分明是大好的天,大好的日光,她如坠入冰窖,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柳渊从火堆里扒的哪里是她与柳渊的婚书呢?
姜缨强撑着维持身形,立在窗边,听房里太医道,“似是太子妃来了。”柳渊的声音极为沉闷,“让太子妃回去。”
姜缨落荒而逃,心头杂念丛生,一会儿觉着柳渊定还在误会自己拿茶杯砸他,所以才不见自己,一会儿又觉着柳渊定为那婚书伤神,哪里还有时间搭理自己?
后来,纷纷杂杂的念头都汇成了一道声音,算了吧,算了吧,一个肯为别的姑娘扒火堆的柳渊,守着有什么意思呢?
姜缨彻底清醒了,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就算了。
原以为做了这个决定,她应该会很轻松,结果从第二日起,她就觉着身体不太舒服,有些乏力,也不想出去了,一连几日都在东宫里待着。
期间柳渊来过,姜缨撑起精神,故作无事,与他说几句话,眼睛瞥到那被包扎的手掌,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了,就是显得过于冷淡了,倒是柳渊,也不知为的什么,匆匆来,匆匆走,似乎只为来瞧她一眼。
一日,宣王来东宫,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跳脱张扬的时候,他给姜缨带来了一些解闷的玩意,见姜缨神色疲倦,关心道,“皇嫂怎么了?”
姜缨笑道,“我很好。”
“可皇嫂瞧着不太好,都怪皇兄太忙了,都顾不到皇嫂。”宣王埋怨起柳渊,听得姜缨笑起来,宣王又道,“皇嫂这样笑才是开心的。”
姜缨一怔,原来她如何,别人是能看出来的,她也无心遮拦了,收起笑意道,“开心如何,不开心又如何?”
“那要看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不开心了。”
姜缨沉默下来,宣王孩子心性,不曾考虑太多,见状就好奇道,“难不成皇嫂和皇兄在一起不开心?”
姜缨突然道,“不开心。”
话落了一会儿,却见宣王往廊下拐角处瞥了瞥,嘀咕一声,“适才是不是皇兄过去了?”
他耳朵还是灵的,一边操心着别处,一边还能听清姜缨的话,他张口就道,“那和离不就得了?”
十几岁的少年,懂得可真多,姜缨面上失笑,心头却被和离二字缠满了,宣王离开后,她久坐未动,忽地听见脚步声,却是几个太医来了。
宫人道,“太医院来为太子妃请平安脉。”
姜缨不解,“似乎比之前提前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