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但江会会还是点头。
楼下的阿姨刚好上来,喊他帮忙。
她买了一张床,不好搬,让他去看看。
周宴礼将外套往肩上一甩,叼着根棒棒糖就下楼了。
他最近在小区里很受欢迎,那些婶婶奶奶都特别喜欢他。
他离开后,家里只剩下江会会和周晋为。
原本她也打算走的,本来就是为了过来送排骨。
可她看着垂眸不发一言的周晋为,还是选择了留下。
她递给他一瓶果汁,是她自己榨的。
周晋为抬眸,见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最近好像不怕他了,甚至还敢和他对视,只是偶尔,她会似触电一般突然低下头去。
好比此刻,她竟然从他平淡的视线里察觉出一丝炙热,所以稍显仓惶地离开目光。
她在他身旁坐下,呼吸稍微急促,缓了很久才缓过来。然后轻声问他:“你心情不好吗?”
她的心思细腻,和周宴礼的不拘小节不同。她敏锐的察觉到周晋为这段时间的变化。
从帝都回来之后,他的情绪变得很不正常。
虽然还和以往一样,淡漠平静。
可江会会就是能感觉到,那点寻常人察觉不出的细微变化。
“没有。”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有点甜,是他接受不了的甜度。
但还是将它全部喝完了。
过了很久,江会会才再次开口。
她的声音轻柔,像四月初的微风:“周晋为,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不用一直这么厉害的。”
闻言,他顿住。
咽喉像被掐住,他找不到正确的呼吸频率。
目光又放回她脸上,他的声音,比想象中要沙哑:“什么?”
“你给自己施加了太大的压力。”她不管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慢吞吞。可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这种慢反而让人觉得舒适。
她太“慢”了,“慢”到在她身边时,那种莫名的压力全部都会消失。
江会会深呼了一口气,“如果难过的话,是可以停下来歇一歇。”
身侧许久没有传来动静,江会会也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她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和他提这些建议的,他肯定会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可她还是不放心他,说不清什么原因,她希望他开心。
希望周晋为开心。
她胡思乱想了一通,攥着袖口的手便越收越紧。
等到她想开口和他道歉时。
肩上多出了些重量,是周晋为缓缓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很瘦小,骨骼也纤细,肩也窄小。
可他靠在上面,居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在这样的环境下慢慢阖上了眼。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却令江会会僵愣在原地。
“你……你在做什么?”
他无声勾唇,嗓音慵懒:“在听你的话,停下来歇一歇。”
她紧张地握紧拳头,心跳如擂鼓。
有种东西叫什么来着。哦,骨传导。
周晋为抬眼,深邃的眼眸,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他说:“江会会,你心跳好快。”
江会会的脸瞬间就涨的通红,那种被发现的窘迫,以及铺天盖地的羞意,让她说话变得结结巴巴:“有……有吗?”
唇角轻微的上扬,喉咙溢出一声低嗯。
他闭上眼睛:“我的也很快。”
——
周宴礼蹲在屋外打游戏,还贴心地戴上了耳机,中途几次想开骂他都忍住了。
本来十分钟前他就回来了,看到面前这个场景,他也不想进去打扰。
一局游戏打完,里面那两人还没分开。周晋为似乎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江会会小心翼翼地将旁边的外套拿过来,替他盖好,担心他着凉。
周宴礼就这么倚着门框看了一会儿。觉得面前这画面还挺岁月静好的。
周晋为是个戒心和防备心都很重的人,加上他这人本性傲慢,所以很难接近。
这块千年老冰如今似乎也被江会会这小火慢炖的性格给捂热。
他转身准备离开,低头时,看见脚边那张证件,估计是江会会来的时候遗落的。
他弯腰捡起。
照片像是初中拍的,那会儿还是个齐刘海妹妹头,脸比现在更圆。
可爱精致的像是玩具店内摆在橱窗里用来吸引客源的洋娃娃。
看着镜头微微发愣,估计还没意识到在做什么,快门就已经按下了。
他勾唇,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张照片他见过,在他爸爸的钱夹里,打开就能看见。
再过一年她的身份证就会更换,新身份证上的照片会成为她未来的遗照。
照片里,她安安静静的看着镜头,眼里带着十八岁少女的稚嫩,和一点对未来懵懂的憧憬。
家里其实有她的录像,周宴礼经常翻出来看。
二十岁的江会会坐在院子里给小狗梳毛,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着一条浅杏色的连衣裙。
她和现在没有太大的区别,还是慢吞吞的性格,却多出了一种被爱意呵护浇灌的自信。
那天阳光很好,她梳的格外认真,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旁边的镜头。
男人温柔的声音在镜头外响起,喊她的名字:“江会会,看这边。”
她愣了一下,看向镜头。
下意识想要伸手去遮脸,笑容娇羞:“现在有点丑。”
低沉的男声同样也在笑:“不丑,很美。”
随着他的靠近,镜头的视野也一并被拉近,最后对着脚边的草坪。
他们好像在接吻。
视频就到此为止了。
家里有很多她生病前的视频,记录者无一例外,都是周晋为。
都说镜头是会爱人的,他拍摄的江会会,总是温柔又漂亮。
她伸手捂着孕肚,笑眼微弯:“他好乖哦,从来不踢我。”
镜头后的声音,是带着宠溺的笑:“小礼也在心疼妈妈。”
他的名字早就定好了,在还没决定是男是女时。只定下了一个礼。
因为江会会说,她梦到了这个名字,梦里的自己在喊小礼。
很荒诞的一个梦,但在她提议:“要不就叫他小礼。”的时候。
周晋为很快就同意了。
院子里有一棵木棉树,是在验出怀孕那天栽种下的。
江会会说:“希望这棵树能陪着小礼一起长大。”
他总喜欢连名带姓的喊她:“江会会。”
周宴礼每次看到这些视频时都会想,那个时候他们应该是相爱的。
最起码,他只在那些视频里看过他父亲的笑容。
那个男人,总是不怒自威,不苟言笑。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在面对他时,都有种由内而外的恐惧。
遍布全身,让他战栗。
可是视频里,他温柔,宠溺,笑着替她理顺凌乱的发。
他在庭院里为她搭建秋千,镜头乱晃,应该是她在笑,笑到拿不稳镜头。
她说:“周晋为,你好笨哦。”
当时他们记录下这些生活琐碎时,应该也没想到过,这会成为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影像。
像是在翻看一本死亡回忆录,越往后,距离她的死期,就越近。
最后一段是在葬礼上拍的,也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
不光结婚要录制,就连葬礼也要记录,阴沉的色调,墓地四周是厚重的雾霭。
那个时候周宴礼还很小,不懂发生了什么,躺在爸爸的臂弯里睡觉。那个男人一身黑色西装,手臂绑着白色孝带,胸前别着一朵白花。
他一言不发,站在坟前,站了很久。
当时天空下着小雨,他的头发淋湿了,肩膀也湿了。
可怀中的周宴礼却被遮挡的很好。
拍摄角度在后面,拍摄者应该和吊唁人群站在一起。
镜头中,周宴礼看不清他爸爸的神情。他只知道,他第一次看见他父亲,那个不论何时,都气定神闲的男人。
此时却轻微佝偻,像是不堪重负。
他低下头,肩膀似乎在以肉眼不可见的程度颤抖。
因为肉眼不可见,所以周宴礼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是在哭吗,还是说,因为那天的气温太冷。
上一段录像,还是他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孩子躺在婴儿床上。窗外,是柔和的阳光,微风将树枝吹动,树影娑娑。
他说:“江会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后来。
他站在她的墓碑前,抱着他们的孩子,亲吻墓碑。
江会会,来生再见。
第32章 第三十二时间
周晋为就这么靠着江会会的肩膀睡着了,周宴礼在外面游戏都玩了四五把,这人居然还没醒。
他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装睡。
收起手机推门进来,却看到江会会小心翼翼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动静小一点。
她声音同样放的很轻:“他好像很累,让他多睡一会儿。”
不累才怪了,这人不论什么都放在心里,自己承受。
周宴礼脸上嫌弃,手上动作倒是诚实,轻手轻脚地拖了张椅子过来,反着坐。
下巴搁着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俩。
江会会偶尔还伸手替他遮一会儿太阳,或是把快要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一拉。
周宴礼越看越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
周晋为那一觉睡的够久,睡了半个多小时。
他醒的时候,江会会正低头看书,手里那本书翻了三分之二。
窗户开着,微风吹进来,吹动她的马尾。
今天的气温适宜,不冷不热。阳光也恰好。
周晋为抬眸,这个角度是由下而上,只能看清她的侧脸。小巧的鼻尖,红润的唇,还有阳光下,清晰可见的微小绒毛。
“我睡了很久?”刚睡醒,声音轻度嘶哑。
她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垂眸:“我吵醒你了?”
他唇角微挑,竟情不自禁地在她肩上轻轻蹭了蹭:“没有,我自己醒的。”
她身上有一股令人犯倦的淡淡香气。
江会会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说话时,微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处。
有点痒。
“看的什么?”他的声音除了刚睡醒的嘶哑,还有一点懒倦。低沉中带着一丝磁性。
江会会将书合上,让他去看书封上的文字:“随便拿的一本。”
——人间失格。
他坐起身,按着脖子简单活动了下肩颈:“江会会,你最近和我说话不结巴了。”
“啊?”她呆
愣愣的看着他,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不怕我了?”
她像是被那个笑容烫到了一样,心跳没由来的快。想要自然地将视线挪开,却不知道自己的故作镇定在对方看来不过欲盖弥彰。
周晋为平时总是面无表情,想不到他笑起来居然也挺……挺好看的。
周宴礼看着这一幕。
靠,只听说过孔雀开屏,没听说冰山也能开。
这狗东西,还挺会撩。
——
因为要去给表姐当伴娘,所以江会会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妈妈今天也会过去,只不过她是去帮忙。
其实那个表姐和他们是挺远的亲戚了,平时也不怎么来往,但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又刚好缺伴娘,所以就顺便给她家递了请柬。
早上出门时,江会会忘了前天答应周宴礼的话,带他一起去。
坐上妈妈的电动车,和江满一起去表姐家。
按照这边的习俗,接亲是早上,刚到没多久,男方那边就过来了,浩浩荡荡一群人。
因为有婚闹的习俗,会提前将新娘子的喜鞋藏好,让男方来找。
找不到的话,是不能被接走的。
他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最后竟然将目光放在了伴娘的身上,说肯定在伴娘的裙底下藏着。
其中一个伴郎甚至还笑着要去掀江会会的裙底。
江会会明确地表达了抵触,并且告诉他,鞋子不在自己身上。
对方仍旧嬉皮笑脸,似乎找鞋子不是目的,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占伴娘的便宜。
好在有个长辈在前面拦着:“真不是个东西,人小姑娘还是个未成年,你少把这种糟粕东西放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