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硕来不及细细琢磨他的话,急忙托住他歪倒的头,却因太重任由他顺势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听着他口齿不清地说着醉话,“沈……姑娘,我……知晓你眼里只有……大哥,可……可他眼里没……没有你。”
阿硕落在半空的手,僵住了,看着他的醉颜,眼圈渐渐泛红,喃喃道:“我也知晓,你眼里只有沈姑娘,没有……我。”
待她将贺云送回住处后,又扶着他吐了一次,命小厮打水为他擦拭,这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正院。
推开门,见许招娣正躺在地铺上和姑娘兴致勃勃地谈天。见她回来,立刻有眼力见地端来了温着的醒酒茶,“阿硕姐姐真好看,脸上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果子。”
阿硕拍了她的屁股一下,故作欢喜地喝了茶后,笑道:“我也能学着话本子里的功臣说句‘幸不辱命’,终于打探到某人长什么样子了。”
许招娣不明就里,只懵懂地看着自家姑娘,听她催促道:“别卖关子,快说。”也问了句,“某人是谁?”
阿硕叉腰抬起高贵的下巴,“此人眼睛深邃、高鼻梁、薄嘴唇,长相俊俏却也威严,是村子里姑娘们追逐的目标。”
听到深邃的眼睛和威严,许招娣一下子就想到了萧祈安,但听到俊俏,又摇了摇头,“不对呀,并不俊俏……”
陆南星和阿硕见她蹙眉深思,齐声大笑,卖了好些日子的关子暂且不提。
“不对,你这明显哭过。”陆南星方才见阿硕站在暗处,这会子趁她走至灯下剪灯花,这才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
阿硕慌忙否认,“我喝多了就会像哭过,我有啥可哭的。”
陆南星见她不肯说,多半是与贺云有关。她如何看不出贺云对沈慈恩有意,只得在心里叹气,感情上的事不分对错,只能自己想明白才能走出来,只得温和地劝道:“招娣,去给你阿硕姐烧水,今晚你也服侍她这个大功臣盥洗。”
许招娣刚爽快应下,就听到院子里有小厮敲门,“大人,不好了,海盗与村民打起来了!”
陆南星急忙穿衣,示意许招娣去开门,蹙眉问道:“快说具体情况。”
小厮喘着粗气复述道:“据说渔村里有人听到今夜海盗进犯,组织人与之抗衡,有个名叫元诩的杀死的海盗最多,却也受伤最重。白先生带着人马去解围,将人拉回来了,说村子里没有药和大夫,就派小人赶快回来报信。”
陆南星听到是那个名叫元诩的人,立刻命道:“快去将县里最好的几家医馆的大夫请来,命他们提前备好金疮药、跌打损伤药,以及麻沸散。”她自己则亲自到衙门去等。
第八十七章
二更时分, 白束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回道县衙,命人将拉着病人的马车拉至牢门前,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命道, “将人抬至偏院安置, 通知候着的大夫速去问诊。”
“大人。”白束下马后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小厮,径直朝她走了过去,“这里有属下盯着, 您去歇息, 明日还有诸多公事要办。”
陆南星背着手,与他边走便说, “不妨事, 村子那边处理的如何?”方才借着小厮手中的火把, 也未看清躺在担架上少年的模样。只知晓他个子很高,两条大长腿耷拉在担架外, 看起来劲瘦, 却另四个抬他的人气喘吁吁的。
白束道:“属下将海盗中活着的四个人全部绑了来, 全部是夷人, 他们不会说汉语,并扣下了一艘船。目前正命衙役在各个村子里找寻能听懂夷语的人。”
陆南星摇了摇头,“在月港怕是很难, 若找个能听懂倭国人说话的到简单些。”她进入厢房之前, 转身看向他,“你去休息, 明日继续派人盯住了那边的动向。”
白束只得听命, 见她转身进了厢房, 想着上前提醒她莫要轻信这小子的辩解,随即又苦笑, 少主何等人,又何须他提点。
陆南星到是急于从元栩口中,得到她想知晓的答案。只是瞧着他伤势不轻,且人已晕厥。只有耐心地坐在床榻旁的椅子里,不断喝着浓茶提神,看着三位大夫在床榻前忙碌着。
熬药的事,也交给了许招娣去做,力求各个环节都有人盯着,绝不假手于人。
大夫们也知晓她的心思,心里头想着青天大老爷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给每人二十两银子诊金,药钱另算。三个人一商量,派出资格最老的回春堂的商老大夫上前汇报:“大人,这位小哥身上刀伤有七八处,到未见致命的伤口,都已包扎完毕。许是流血过多,导致他高热昏迷不醒。草民之间商量后,决定留再此轮值,若病情有变化再进行会诊,您看如何?”
陆南星听他的意思,应是问题不大,便道:“刀伤上面没有毒罢?那病人何时能醒来?”
商大夫回头看了另外两名大夫一眼,“未见毒发的症状。至于何时醒来,怕是得等退热的汤药灌下去。”
陆南星起身走至床榻前,这才看清此人的长相。
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睫毛,略微有些鹰钩鼻,嘴唇饱满,从他破碎的衣衫之下,竟然还看到了胸毛……整体看起来到像颇有些金人的血统。这样的猜测,到让她陷入更加迷乱的思绪里。
她示意另外两名大夫回去休息,只留下一名大夫也安排人在外间安置。只留下她和许招娣和几名健妇营亲兵打扮成小厮,在屋内守着。
“老爷,趁着病人还未醒来,您先眯会子罢。”许招娣见她有些萎靡,知晓劝不动,只得拿来一件披风给她搭在身上。
陆南星不知何时自己何时睡过去的,听到依稀有人在喊口渴,猛然睁眼,见到许招娣命几名小厮轻手轻脚地将其扶起,连续喂了两碗水。
“这是哪里?”元诩虚弱地环顾四周,将目光定在丫鬟小厮身后的陆南星身上。
陆南星也在盯着他看,“这是县衙,为何你们会被夷人追杀,你能听懂夷语?”
元诩听到这里是官府,非但丝毫没有畏惧,反问道:“难道你就是那新来的县太爷?”旋即冷笑一声,“官府何时这般好心,竟然救起了人。”目光放肆地打量着陆南星。
许招娣喝道:“大人问话,老实作答,少废话!”
元诩斜睨她一眼,“我没让官府出面相救,你凶什么凶。”他索性抱臂往大盈枕上一靠,“县太爷若不将闲杂人等轰出去,我是不会如实交代的。”
陆南星抬手示意,许招娣只得带着小厮退了出去。
元诩见她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探究,坦然与其对视,“我听不懂夷语,平日里只与村子里的人共同出海捕鱼。这次为何被那群海盗盯上,是我们遇上番商马力麻的诱惑,暗中帮他运送瓷器绸缎送至无屿港与佛郎机人交易。谁知,这些夷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我们见情形不对立刻驾船打算逃离,却因船上还有未卸下的货物而被他们一路航行追杀。”
陆南星追问道:“那位番商马力麻呢?”
“当场被杀死在无屿岛上。”
“你的同伴,可有家室在村子里?”
“无家无业,才会去干这等不要命的营生。”
陆南星见他对答如流,从表面上来看,找不出任何破绽。但这一切又过于巧合,她总觉得这里面像是隐藏了重要的情报,亦或是……阴谋。
于是她继续问道:“你可知私自海上交易触犯了大金律?”
元诩听到这,才收起了漫不经心,坐直了身子拱手:“草民愿当向导,助大人剿灭无屿岛上的海盗,戴罪立功。”
陆南星无声笑了笑,喝道:“来人。”待听到小厮进来复命,随即命道:“去将两名夷人押解到此处。”她撩袍坐在了椅中,又命人更换了热茶,犹如闲聊般笑道:“你随说了这么多,本官却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虽说本官听不懂夷语,但人的表情骗不了人。焉知你是否与海盗联合起来演一出苦情戏,算准本官立功心切,将官兵骗至岛上灭口?”
元诩饶有兴味地放声大笑,“大人真是高看了元某人。”却并未解释,擎等着对峙。
陆南星越发觉得此人虽看起来只有弱冠年纪,却有着高于年龄的沉着和应变能力,绝非他只是普通打鱼的身份。
就在她暗中揣度的同时,两名金发碧眼的夷人被带到了。
他们两个明显受到了严刑拷问,袍子上血迹斑斑,见到陆南星也不知下跪,只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解释着,“大老爷,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们捉拿?!”
另一个则说,“我们才是被那小子算计的,冤枉!”
陆南星自始至终都未看向两名夷人,目光只在观察元诩。
而元诩听着他们无效的斥责,故作一脸茫然地与她对视。
屋子里形成了奇怪的局面。
夷人见这位县太爷根本不看他们,更加着急,又叽里呱啦说道:“听说您是新上任的长官,您有所不知,就是他这小子控制着无屿岛,抢夺来往停靠的商船。”
“他十恶不赦,就应该被你们尊贵的皇帝送上绞刑架!”
元诩听着他们真实的控诉,主动茫然地回道:“大人,他们这样指着我,想必是在怒骂我强行开着存有他们货物的船回来。如今船也翻了,那批货物我也赔不起。”
陆南星故作面色沉重,烦躁地命人将两个夷人带下去,“本官姑且信你的这番言辞,派兵镇压需要再商榷。你可知,岛上有多少海盗?”
元诩想了想如实说道:“草民不敢多打听,也不敢多看,目测最多也就百十来人的样子。只是他们手上都有从满剌加人船上抢来的火铳,还有小型火炮。这也是往来商船即便逃走了,也不敢集结返回报仇的缘故。”
陆南星听后,和颜悦色道:“既如此,你好生养伤,本官会派人给你送来纸笔,你将岛上的地形画出来。本官答应你,若你的地形图有效,且帮助官府剿匪成功,不但免除你的罪名,还会给你个衙役的差事跟着本官办差。”
元诩心中哂笑,表面却拱手道:“多谢大人抬举。”
陆南星走着官步出了厢房后,与站在院子里的白束对了个眼神,待回到了正堂的书房内,才道:“此人有诈。若不出意外,他便是控制无屿岛的首领。”
白束虽觉得此人并不像平平无奇的渔民,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昨晚渔村平静如常,百姓们像是司空见惯,正因如此,才会显得一切透着诡异。
他沉吟道:“属下也觉得,像是整个村子里的百姓都在帮助他遮掩什么。只是,少主如何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陆南星自然不能说,她能听懂夷语。这毕竟是前世的事儿,这辈子也没机会与这些人打交道。想必元诩暗中也掌握了她假身份的情况,得知他来自哪里,从未与夷人打过交道。并且就算此时的泉州,通商也只是因地制宜,并未获取朝廷的支持,更没有后世建立市舶司的正规考量。
故而,略懂汉语的夷人倒是有,懂夷语的汉人却未必能找出来几个。
她想了想,只得解释,“我也是刻意将夷人带过来与他对峙,都未见他有过不安的表情。言谈举止极力说明自己只是一介渔民,但他又详细的讲了些无屿岛上的事。若真是一介渔民,又怎敢详细探明这些细节?过于欲盖弥彰了。”
又将命他画图也说了,“这些时日,名为帮他养病,实则暗中看管。你加派得力人手,将这座偏院看管的犹如铁桶,咱们暂且按兵不动,且看他下一步有何动作。”
“另外,无屿岛上虽说有火炮和鸟铳,但他们应该不具备制造的能力。皆因铳管用铜来铸造,铳弹用铁。佛郎机火炮相比朝廷的火炮体积笨重,操作也复杂,不但没瞄准器还容易炸膛。但它具备轮流转发射击速度快的优势,瞄准镜也提高了精准,且由于机身长,不但射程远杀伤力还大。”
白束惊奇地问,“少主如何知晓的那般详细?”
陆南星嘴角一抽,侧身故作挑了挑灯芯,“在泉州时,买了些书籍,也是现学现卖。”在心中暗自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可别找我借阅!
白束想到她的确买了些风土人情之类的书籍,也未做他想,只有些担心地问道:“少主要不要挪出去住,属下担心若他下属深夜突袭,正堂目标明显,莫要伤了少主。”
陆南星无畏笑笑,“若有心,我另换住处也无用。更何况,有白大哥在,我自然无所畏惧。”
第八十八章
转眼间, 三日过去了。
元诩在偏院好吃好喝地被供养着,起初两日他还能故作安心地养病。待三日后,还始终不见林有才人影, 他瞧着二郎腿双手支着头, 躺在床榻上出神。思忖着用什么招数哄骗林有才带兵乘船去无屿岛,好让弟兄们痛打落水狗。
听到房门被推开,进来了一位拎着食盒的丫鬟, 腾地起身道:“让你们林大人过来见我。”
阿硕看了他一眼, 将食盒内的饭菜摆上桌,才道:“我家大人公务繁忙, 有何事可与我说。”
“你?”元诩挑眉, 将手臂支撑在曲起来的腿上, “你是林大人何人?他也不会让内眷来给我一个外男送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