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拱手,“听命。”他们是萧祈安亲自训练的骑兵先锋,如今被派往此处护卫陆南星,众人心中虽说军令大于一切,却在心中不满无仗可打。如今接到贺三爷的指令,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哪里将无屿岛上的海盗放在眼中。
贺云拱手道:“已按照大人的安排,分成了四小队。”
陆南星说好,命道:“开拔!”
元诩见此场面,心情复杂。
若林有才不是朝廷的人,该有多好。他何尝未想过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可让他为完颜家卖命,还不如杀了他!
眼下只为救出阿娘,再做打算。月港……是待不下去了。
“我来带路。”他娴熟地拍着马儿,看向陆南星,“我识得一条更快更避人耳目的小路。”他的确也是在试探。若林有才为了避人耳目,不愿这几百名私兵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定然会采取自己的提议。
陆南星看了他一眼,说好,“将你手下停靠在潮水村的船只全部征用,要最大的。”
元诩微微颔首,在他的带领之下,原则了一条穿过杳无人烟的山脚小路,众人眼前突然放宽视野,不远处的大海在薄雾的暮霭中拍打着微小的浪花。
陆南星时间上算的刚好,待众人在元诩带路之下寻到船只,又征来了四名船夫,天已擦黑。
元诩见船上的五十名骑兵,齐刷刷地坐在船板上,从怀中拿出风干的囊吃。
这种囊他阿娘也会做,据说是从漠北的时候学的。为此,他更加笃定了林有才的身份绝对不止买官那么简单。
他看了眼站在船头迎着猎猎海风负手站立的背影,也缓步走上前去,“大人是怕我跟着先锋登岛后,带着我阿娘消失了么?”
陆南星借着船头的气死风灯,回眸看他,“擒贼先擒王,不是所有的王都肯陪着战士冲杀在最先。我选择包抄,也是算准这点。”
前世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为抢夺双屿岛,泉州等通商口岸,没少大动干戈。夷人骨子里的算计,她比谁都清楚地知晓。
元诩在灯下,清楚地瞧见她眸中的笃定和自信,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双眼睛,不应该长在林有才这具身体上。
在白束的统筹之下,左右翼在先锋靠近岛上没有火把的方位后,选择能相互掩护的距离也将船停靠在附近的礁石旁,放轻脚步下船借着夜色摸上了岛。
陆南星则在元诩的陪同下,轻船熟路地绕至后方无人看守的浅滩。
船上的骑兵长名叫高兴,深受贺云白束的重托,紧紧护卫在陆南星的身侧。一行人快速走了半刻钟,迅速摸到了海礁石砌成的院墙外。
陆南星这才发现,这座岛看上去不大,一路上却发现它东西向至少绵延十几里,院墙内的房屋稀稀落落也盖了十几间的样子,在中间的碎石小路两旁,颇具一座五脏俱全的城中村落的规模。
只听得“轰”地一声,东南方向像是白束所带领的先锋的方位出现了一道火光,元诩加快了脚步,带着陆南星等人摸到了他日常坐镇主院内,果然见到屋内有人。
高兴带着几十名弟兄默契地拔出箭矢,站在陆南星前面围成了半圈状。
“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偷袭?!”元诩拽住陆南星的衣袖,低声问道。
陆南星好整以暇地说,“我没打算杀了他们,为何要偷袭。”说罢,她大声用夷语喊道:“屋里的人,你们已被重重包围,若不出来投降,一并射杀!”
元诩看着一连串字正腔圆的夷语从她口中说出,惊愕之下一股被狠狠欺骗后的狠戾涌上心头,他出手如闪电扣住陆南星脖颈的同时,高兴的剑也搭在了他的脖颈上。
陆南星目光仍旧集中在房屋的门口处,冷笑道:“杀了我,我敢担保你再也见不到令尊,且你也得葬送在此。”
“不杀你,我也活不了。”元诩不为所动。
陆南星看着举着双手最先出来的两个金发碧眼的夷人,见他身后的人慢慢拿出鸟铳,即刻命道:“放箭!”
随着“嗖嗖”两声,两只箭矢分别插中前面两名夷人的胸口。
“将鸟铳扔在地上,举起双手!”她再次用夷语喝道,完全不在乎卡在脖颈上有力的大手。
四名夷人见她能听懂夷语,也很惊慌,他们不敢再公然出声讨论,只用眼神交流后,见黑压压手持弓箭的人齐齐对准他们,只得分别将鸟铳扔在了地上。
“踢过来!”陆南星又命道。
几个夷人只得举着双手,分别将鸟铳踢至她脚下不远处。
“高兴,你全部收过来,给我一把。”陆南星又道:“你们违反了大金律,私自占领我……朝廷的地盘上走私商运,若识相配合本官调查,凡事皆可商量。只一点,先将扣押的人放了!”
夷人见她并不似非要了自己的命,也顺势告饶道:“尊敬的长官,我们只想在贵宝地做些海运生意,若你们大金皇帝陛下允许,那我们也可带着国王陛下的国书与之结为伙伴。”
陆南星心道:“若让狗皇帝知晓,恐怕她一万个脑袋都不够砍得。”只得先出言安抚:“这是后话。先放人,其余容后再谈。”
其中一名叫撒马尔罕的夷人,看到了她身边站着人就是他们的仇人,元诩。遂指着他疾言厉色道:“我们扣押此人的母亲不能放,此人多次陷害我国商人,尊敬的长官,请你务必将此人正法!
”
陆南星见元诩掐在她脖子上的力道加重了,知晓他也听得懂,冷哼了声,“元诩乃我朝子民,见你们公然走私贩卖我朝物品,杀你们为何要遭到处罚?你们还是先想想如何保命罢。”随后低声喝道:“我知你懂夷语,我无意杀你,还不放手?!”
元诩这才狐疑地松开了手,又见几名夷人手下带着手臂大腿上的箭伤,踉跄着跑回来,立刻被高兴等人围了起来,用夷语叽里呱啦地说道:“先生,我们已被大金国朝廷的人包围了!南边的船只上的人质,是否放信号弹杀了?”
撒马尔罕来不及出言制止他不要再说了,就见元诩趁陆南星一个不留神,抢过她手中的鸟铳飞身向西南方向闪了过去。
“不。”陆南星制止高兴等人朝着他的背影射箭,随即命道:“派人将他们严加看管,高兴你押解着报信的夷人随我来。”也朝着西南方向追了过去。
待她带着人马追至浅滩,看到了一艘庞大的货船停靠在岸边,瞧着舢板上堆积了不少的货物,而元诩人已经跳上了二层。
“搜!不准放过一个人!”陆南星暗自庆幸她前世经常随着舅舅登船查验货物,知晓夷人的船为怕风吹日晒,楼梯都安置在一层的房间内。
就在她登上二层时,听到元诩的呼唤声,“阿娘……”
高兴眼尖,瞧着窗外有个火球朝着货船的方向飞了过来,大喊道:“小心!”下意识扑在了陆南星身上。
第九十章
就在陆南星被扑倒的千钧一发之际, 随着一声巨响,紧接着天摇地动,船舱在剧烈的摇晃中逐渐坍塌。
“我命休矣!”陆南星脑中一片空白, 她急速下坠中, 下意识双臂护住头部,摔在了装有布料的木箱上,在一片烟尘中再次下跌落入水中。
“高兴……”
“元诩……”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一块浮板, 用力划着水, 试图朝着记忆中西北方向游去。
虽说已经入夏,夜里的海水却仍旧冰凉, 她哆嗦着用力推开‘挡路’的木板时, 摸到了一具温暖的躯体, “是谁?”她顺着那人的头部摸过去,依稀觉得是个妇人的发髻。
“可是元夫人?!”她在黑暗中尝试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又摸到了她的鼻息尚存, 便扬起嗓子大喊:“有人吗?!”
“白束、贺云!”无人应答, 她只好放弃自己的浮板, 扶着这具温热的身子咬牙用力往前游着,不间断地念叨着,“元诩在找您, 他没有性命危险, 您要坚持住……”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听到元诩这两个字时, 身子动了动。
陆南星最初以为是幻觉, 她不确定地大喊了声, “元诩来了,您不要睡过去!”
“诩……儿。”妇人微弱的声音虽被海浪拍打着船只的残骸所掩盖, 但陆南星听到了,她大声应和,“对,元诩!他来接您了!”喊完这两声,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心中悲哀地想,若是她与这妇人在海水里多泡两个时辰等天亮,会不会死……
此刻,她又冷又饿,喉咙犹如火烧,嘴唇全部是海水干涸后的咸苦。
“冷……”妇人哆嗦着趴在浮板上,喃喃道。
陆南星只得靠近她,将自己的身躯与她紧贴,手掌在她的背部来回搓,咬紧牙关再次喊道:“有人吗?”渐渐地她也体力不支眼皮打架,咬破唇角,试图让自己清醒,可来自全身的疲惫越发难捱,她渐渐趴在妇人身上,似乎听到了天籁般的呼唤,“阿娘……阿娘……”
元诩?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微弱地喊道:“元诩,我们在这里!”
元诩方才被火炮巨大的冲击力直接甩至窗外的海里,随着船被打穿的惊涛骇浪拍晕后,飘离了无屿岛。待他醒来后,凭借熟识水性辨识方位的看家本领,咬牙摸着黑找到了大部分残骸的区域。
听到了回应,仔细辨认却是林有才的声音,一颗刚提起来的心瞬间落下。
“元诩,我和你娘在这里……”当听到这句犹如天籁的话后,他也大喊着回应,“不要动!在原地等我。”奋不顾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游了过去。
当他借着月光瞧见母亲与那个狗官竟然同在一块浮木上,不由分说地将陆南星一把推开,“阿娘,阿娘你坚持住!你搂住孩儿的脖子。”用尽全力将母亲背在他的身上,单手扶着浮木,另外的手划水,朝着东南方向游去。
“喂!”陆南星依稀记得岸边是西边,努力跟在他的身后,挣扎着边游边质问,“这是相反的方向,你要去哪里?!”
元诩为保存体力,喘着粗气只道:“不想死就跟着。”
陆南星回首望着黑漆漆的西边,依稀可辨的只有月光下波光闪闪的海面和漂浮的残骸,她只得选择跟在他的后头。
要不是前世在海边长大,此刻她八成就得死在这里。
随着体力越来越不支,她虚弱地问:“还有多久?!我快坚持不住……你就是这样……不顾救命恩人的么?”说上这句断断续续的话,都要喘上好久。
元母在儿子的体温下,稍稍回过些意识,在他耳边说了个“救”字。
元诩看着不远处的岸边,这才将手中的浮木竖过来往后延伸,命道:“抱住。”用尽体内尚存的三成真气,艰难地靠近岸边。
三个人摊在沙滩上各自喘着粗气,“阿娘,你还好么?”元诩强撑着爬起,却仍旧无法带着沉重的衣衫站起来。
元母以手按压刺痛的手臂,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忍痛说道:“娘无事。”
元诩这才稍稍放心,“我去找火石和干衣裳,您一定等我回来。”他奋力朝着这座小岛上的石洞爬行。
这座无名岛,距离无屿岛最近,却因地界太小被过往的海盗和商船忽略。
元诩自幼随着潮水村的渔民经过这里,有时赶上海上风雨,还是渔民带着他躲进石洞里躲避,那时才知,这座山洞,被渔民称为老天爷赐给打鱼人的福地。
故而,他们每个渔人借宿后,都会将船上剩余的吃食、火石日常生存的物品存放些在此处。
一是认为索取无度也会遭到报应;二来,也为了日后遇险的渔民行方便。
当他顺利来到山洞口,凭借记忆中的位置果然找到了干燥的火石,就着水桶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身子恢复了些力气。他又顺手摸了一条不易受潮的皮褥子,这才快速回到了岸边。
元母终于盼来了儿子,指着倒在地上的陆南星,“诩儿,你快看看他……”
元诩先将皮褥子给母亲披上,关切地问道:“阿娘,这里风大,我先背你回山洞。”
“可他……”元母任由儿子将她背起,来到了避风的山洞内,看着他快速点燃了篝火,又再次催促道:“你快将恩人也背来,不然他会冻死。”
元诩本意不想救。
只有这个狗官死了,于他来说才算危机解除。
只是目前无法估算无屿岛上的骑兵还剩下多少……
“诩儿!咳咳咳……快去啊!”元母猛地咳嗽,用力推着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元诩只得起身,走到岸边粗鲁地试图拉起昏迷不醒的人,却不知是她滚烫的热度,还是过于纤细的手臂令他感到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