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着姑娘明滟滟的一双眼睛,他想也没想,点头称是,然后朝着她微微敞开双臂慢慢逼近过去,嘴角上扬:“不然,扶我一把?”
男生手臂很长,身子宽阔,靠过来的时候像一堵墙,归要微微退步,瞥见他黑色大衣里就一件薄薄的高领毛衣,裤腰那一圈又细又扎实,再往下……
她忽地就想起冉冉先前评价过他的——“他看着就很行”。
这种事儿是真经不得细想。
归要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再沉稳的姑娘终究也还只是十八岁的心性,她内心终于开始尖叫。
她气愤地嗔了一眼罪魁祸首。
以前也知道他没个正形儿……
孟聿峥及时收了手,含着笑,正要去侃她,结果发现姑娘左看右看,怎么都不肯理他了。
都说男人心海底针,怎么姑娘的心也跟山路十八弯似的?
归要心虚,局促得要死,着急离开,只顾埋头往前走。孟聿峥赶紧追上来,以为她是真不理他了,一着急,血性上来了直接伸手,将人一把抓住,用力,拎到了自己面前。
姑娘胳膊细,肩头也纤薄,被他的大掌悉数掌握,全然反抗不了。
归要懵了,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他握住,手也无意识抵在他胸口。
不像话。
那是归要反应过来后的唯一想法。
孟聿峥哪儿想那么多,单纯就想拦住她,把人扳过来了后就松了手。可低头一看,却发现姑娘正撑圆了眼瞪着他,眼圈被冻得红红的,而此刻却我见犹怜得像是被他不明不白地欺负了似的。
孟聿峥觉得好笑。
“归要?孟聿峥?”
旁边忽然插进来一道女孩子的声音。
归要转头,指尖微滞。
风雪更盛的世界里。
不远处,别墅门外的楼梯上,站着那个曾经给孟聿峥写过情书的女孩子。
女孩子愣愣地看着孟聿峥,又目光呆呆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游荡。
归要知道,那是在判断他们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第一时间与孟聿峥拉开了距离。
孟聿峥却视若无睹,满脑子李弘嘉那孙子要被放出来了,上前攥着她衣袖,乘胜追击:“送你回去?”
归要踌躇了一下。
这时候打车其实挺难的,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去也有风险。
于是点了头答应了他。
离开的时候回头去望,那个女孩子依然站在原地目送她和孟聿峥。
她转头,不再看。
那种感觉她比谁都清楚。
是求而不得念念不忘,也是每将其想起一次,便煎熬一次。
孟聿峥还是将车开到了后门。
车内很暖和,归要手机一路上都有消息过来,她就扫了一眼,是群里在问她和孟聿峥什么关系。
车停在树下路边,归要礼貌道了个谢。下车前,又忽然被孟聿峥抓了回去。
她心脏也像是被他揪了一下,看过去。
“回去了记得看手机。”他说。
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可她还是低声应承。
没办法拒绝的。
他让她回去后看手机,但其实没等到回宿舍,在半途她便忍不住点开手机去看消息。
刚刚一直没看,看也是潦潦草草一眼,是这时候才发现,微信赫然有一条好友消息验证。
她呼吸停滞一瞬。
她点开。
【Rebirth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底下还有一条男生附过来的信息,是回的她上次拒绝他的理由:
【想干点好事儿了,小姑奶奶慈悲心肠,给个机会】
第14章
那晚的后来雪下很大,归要睡下后,做了个冗长的旧梦。
她梦见望城时,有一年在外婆外公家过春节,家里清清冷冷的就她们三人。
外公外婆两人在厨房忙活准备年夜饭,他们两个女儿,二姨每年初二才上门,只有母亲顾晓敏会带着她上门热闹。后来母亲去世,老两口的除夕夜便再没人来,过得也格外孤寂。
那时她刚升高二,理科学得稀里糊涂,在学校的时候铆足了劲儿地往上冒,回了家里也不停歇,就算是除夕夜吃饭前也还坐在书桌前捧着那些习题练。
厨房里是外公外婆争执絮叨,她隐约听见外婆骂道:“要要不喜欢吃花椒,老头子你少放点。”
外公却不依,说你不是喜欢吃点花椒香味么?给你来点。
两口子笑呵呵的,屋里电视机小声放着联欢晚会,主持人喜庆高亢的贺词也没能扰得了她片刻心神。
电话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铃声是外公最爱的凤凰传奇,声儿特大,满屋子都听得见。
外婆叫了她一声,让她接个电话。
她乖乖遵循,出房间找到手机,刚一接通,那边二姨顾臻的哭喊撒泼声就传了过来。
“爸妈!陈伟森欺负人!大过年地冲我吼,还打我!我要离婚,这个日子没法儿过了!”
而一向最是温和的二姨夫也忍不住高声吼道:“都说了让你大过年的别去打扰爸妈!”
归要当时特别冷静,叫了一声二姨。
没想到接电话的人会是她,那边的吵闹戛然而止。
三秒钟后,二姨努力克制却依然湿润的声音冷淡地响起:“把电话给外婆。”
她却提醒道:“今天是除夕。”
“我让你给外婆!小孩子家家要听话!”
归要仍旧不为所动,还是外婆突然靠近,将电话接了过去。
她懂得寄人篱下要忍气吞声的道理,外婆递给她的眼神也是这么个意思。
她进了厨房替外公打杂,然而两分钟后,却忽然听见客厅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是外婆突发心梗,直直地仰头倒下去,脑袋撞在地上,手机也被狠狠摔在一旁。
梦里心慌害怕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外公颤抖着手替外婆人工呼吸,她手忙脚乱地去打120,挂断顾臻的电话前,还听见那边浑然不知的哭诉:“枫枫就是被那个小狐狸精勾引的!而且凭什么她说那个孩子是枫枫的就是枫枫的……”
枫枫。陈南枫。
她的表哥。
那一年,正在读高三的表哥辍学。
一个有希望考上大学的男孩子因为谈恋爱让女孩子怀了孕,于是从此惋惜别离校园,踏上社会这片污糟地。
而也就是那一年的除夕夜,最疼她的外婆与世长辞。
高二那一整年归要都过得不好。
二姨不给钱,她买不了教材、买不了资料,只能靠着节省生活费才能勉强跟上教学进度,有时候二姨忘了给她生活费,她刚开始会开口,可后来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便觉得难为情。
顾晓敏生前的积蓄并不算多,她也知道自己妹妹是被父母溺爱出了问题,因此在交代遗产的时候直接一刀切,除非归要成年上大学后本人亲自去取,否则这笔钱谁也拿不到手。
这样的做法的确有失周全,可想想,那时候的顾晓敏已经自顾不暇,精神日日都在崩溃,那颗混沌不记事的脑袋能想出这些已经是倾尽所有。
就是苦了她,吃了顾臻多少年的冷眼。
所以高三的时候,后知后觉的归远山才终于说动唐珂,将她接到他身边亲手抚养,给了她从前根本接触不了的教育资源与物质生活。
归要后来想过,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有归远山的扶持接济,按照她与望城一中的能力,拼了命也只能碰到京大的边边角角,而绝对接触不了如此盛名的心理学。
所以她才从不责怪归远山偶尔的偏心。
但其实她心里清楚,之所以会这样不在意,是因为她在这么多年无数次的寒心里,早拿他做了外人。
外婆去世后那个年骤然变得沉重悲痛,外公也一蹶不振,元气大伤。
顾臻后来也跑上门哭过两回,可外公怨她,不想见她,于是顾臻再没有上过门。
而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正月,始终有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总觉得外婆还在世上,只是偶尔心里空落落的,怎么都笑不起来。
后来她便成天成天地泡在望城的图书馆,小小的一方天地,有时候突然发现今后怕是再也没人记得她不爱吃辣不喜花椒了,抑或是真的觉得自己总是孤苦无依没人要,便再也看不下去书,停笔捂住脸,哭得不能自己。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
那是她最多时候的想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
有一次,也是夜里从图书馆出来,照常走上回二姨家的那条路,窄巷幽深,她看着看着,忽然就换了个方向。
目的不明,但她走得很快。
渐渐地,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她开始在滨江的路上狂奔起来。
风呼呼地在耳边吹,春寒料峭的南方,冷风吹得耳朵冰冰凉凉。
就是那时候。
伴着一声尖锐的闷响,远处广袤的天际迅速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
“砰——”
一束漂亮的烟花于漆黑的夜幕之中猝然爆开。
接连着又是好几束升上天空,轰然炸开。
其后,烟花索引的闷响开始在对岸、在另一个方向、在各处——仿佛约好了一般纷纷响应,一束又一束,将天空衬得姹紫嫣红,把江面映得熠熠生辉。
路人纷纷驻足,有人从窗户探头。
她也终于停了下来,站在路边静看了许久许久。
那场烟花其实并不算盛大。
之所以印象深刻,只是因为它绽放在她最需要光明的瞬间。
梦境定格。
归要悠悠转醒。
她顶着床帘顶出神半晌。
耳边仿佛还有烟花爆开的声音。
梦境是人类潜意识的反应。
梦里的情景事物也极可能是对现实印象的象征。
一般来说,如果来访者梦见血腥暴力,并伴随痛快淋漓的场景,便可大致推断此人最近也许压力过大,需要以运动、旅游等适当的方式放松自己。
而如果是梦见往事,那极有可能……是最近思虑往事的频率太多,大脑记忆夜间运作时迸溅了神经冲动,传递给了……给了哪里来着?
她胡思乱想了好半天,最后幽幽地叹口气,起了身。
日子还是以周为单位,循环往复地度过。
没有社团没有学生会,归要的闲暇时间比冉冉多了很多。
冉冉社交广,成天见不着人,每天回来后都能勾搭上各种不同的男生,今天是自动化专业的学长,明天是体大的学弟。
就是没提过一句关于那天喝醉酒时口中嚷嚷的那个难搞定的得不到的男人。
元旦一过,学校的课程便不再那么繁重,连周誉的事务也渐渐少了。
她和冉冉两人有时会跑到学校外的美食街觅食,冉冉喜欢那处一家荞麦饼,又香又酥,时不时便想馋上一口,她爱缠着归要去,归要也从不拒绝。
那天她和冉冉也是这样。
两人正站在人老板摊前,老顾客老面孔了,老板热情地跟她们俩搭话,冉冉是个自来熟,和老板俩人特聊得来。
归要默声习惯了,在旁边静静听。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张铭阳。
张铭阳也看见了她,他对归要印象可深着呢,其实那天过后,这姑娘的名号就在他们之间传开了。
个个都说这姑娘厉害,怎么个厉害法儿?
一个人称霸擂主不说,连他们聪明绝顶的峥哥亲自上阵,也只能靠开外挂才能险胜人家。
不玩点心眼儿,纯拼技术脑力,那还真不是人家的对手!
张铭阳就喜欢那种又聪明又漂亮的姑娘,对着归要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和蔼可亲,主动过来打招呼,一口一个妹妹叫得特亲热。
冉冉见到张铭阳就想起孟聿峥,想起孟聿峥就忘不了那天孟聿峥看她们家要要的眼神,坏主意在肚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开始一点一点地从张铭阳嘴里把话套了出来。
张铭阳也是个难得的实心眼,一套一个准。
“嗐,妹妹,不是哥哥跟你吹,咱们计算机一帮大老爷们儿,成天都忙着写代码,写进了状态谁还顾得上体面呀,咱们这都是必须要见人,没办法,才会出门前捯饬捯饬。”
“不信啊,嘿!这有什么不信的?我干什么损着自己来骗你呀?”
“峥哥?嗐,峥哥也一样,你别看峥哥现在这人模人样的,跟在宿舍里边儿完全不是一个人,项目到手上的时候照样胡子拉碴趿着拖鞋……还真别不信,你要有空,去实验室抓他去,一抓一个准儿。”
冉冉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那咱们就听你,现在就去实验室抓他去!”
张铭阳以为冉冉随口说的,起初还笑着赶人,说要去赶紧去。
可一分钟后,他发现这姑奶奶是他妈来真的。
她真就牵着归要往实验大楼奔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