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官已经跑到有人埋伏的讨论终于被拉回,许文昊被喊上前问话,陆兰玥往太医院所在的营帐而去。
脑中不自觉回忆以前学过的知识,试图去想葛奴这会是得了什么病,另一面又觉得大脑空得厉害,只想快点看到人。
这次太医院随行的人是段竹友人,弈落,当初两人还未道破心意时,陆兰玥还曾受他治过膝上的伤。
陆兰玥在账外遇见了弈落。
——他得了结果,要报于圣上面前。
看见陆兰玥,弈落的脚步顿了顿,屏退了跟着的人。
“情况如何?”
陆兰玥走近了。
“暂无大碍。”
弈落看着陆兰玥,顿了几秒才压低了声音。
“葛学子,流产了。”
轰隆。
陆兰玥第一次体会到仿若被雷劈中是什么感觉。
从没想过的可能,将万千话堵在喉咙。
想说你在说什么屁话。
可又清楚弈落没有说谎。
“知你要来,尚醒着。”
弈落放低声音,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往前帐去了。
绿杏看着陆兰玥低着头,眸光洒下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格外难过无措。
心也跟着难受,不由轻声唤,“夫人。”
陆兰玥回神,她侧眸看了绿杏一眼。
“你在外候着便是,我进去看看。”
守在帐前的守卫掀开帘子。
混着燃香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陆兰玥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她进了内账,看见床上的葛奴。
薄薄一片,闭着眼,唇色苍白得如半截身子入了土。
不知她怎么听见动静,睁开眼,见着陆兰玥顿了顿,半晌才轻唤,“青枝姐姐。”
虚弱的呼唤带着柔软的潮湿。
陆兰玥半腔怒气半腔心疼立刻失了衡。
她想起那个秋天傍晚的雨夜,生人勿进的葛奴第一次喊她姐姐。
那潮气好像蔓延到了脸上。
“对不起。”葛奴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陆兰玥胡乱抹了一把脸,她走近了些,这事太匪夷所思,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什么。
是骂葛奴知不知道这一出,彻底断送了来之不易的机会,还是问她跟谁,又知不知道……
“是我鬼迷心窍,辜负了——”葛奴低着音开口。
陆兰玥被按下去的怒气又涌上来,
什么叫鬼迷心窍,是她确有喜欢之人,并发生了关系么。
“你知道自己有孕了吗?”
葛奴被打断了话,她张了张嘴,最后点头,声音像坠着千斤重,“我以为不会有事。”
陆兰玥一时觉得面前的人前所未有的陌生。
“你以为不会有事。”
陆兰玥唇角勾出讽刺的笑。
葛奴这样子,让觉得她是被强迫的自己格外可笑。
“那人是谁?”
陆兰玥看了葛奴几秒,她还是不愿相信葛奴是知情且愿意。
怎么可能呢。
偏偏是葛奴,偏偏在今天。
葛奴不作声。
“你能想象外面此刻是什么样子吗?”
葛奴眸光闪了闪,泛白的手指抓紧了棉被。
她当然能想象。
就像她最初被院里的学子孤立,被投以异样的目光,被于元思拒之门外,恶语相向。
就如陆兰玥同人据理力争,在谈生意时同样条件下的让利三分,在关上门后的怒骂。
但她终究成了于元思的得意门生。
陆兰玥终究成了别人争相合作的人。
这短短两句话是她们努力走过来的,而这一切,都毁于今朝。
开路者的覆没,会让后来者重走时更加艰难。
这担子,不可谓不重。
温热的掌心覆上来。
葛奴浑身一颤,她抬眸,见着陆兰玥的眼。
好像永远如初见,干净柔和,从深处燃着光。
“但我只想知道,你是愿意的吗?”
陆兰玥将她汗湿后贴在脸侧的发拨向耳后,“我总担心会害了你——”
她看葛奴想说话,摇头止了她的话,继续道:“也担心护不住你……后来的人没权指责踩着荆棘的开路者,你有选择的自由,只要你是开心的。”
“如果不是……虽然迟了,但能做上什么,那也是对我的宽慰。”
若真是苍承安那边的手段,她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咽下。
葛奴垂着眸,指尖止不住轻颤。
最后她抬眸一笑,眼泪却是直接滚了出来,带着难以言说的歉疚和悔意。
一切似乎是已经有了答案。
陆兰玥心底一声叹息,“没事,睡一会吧。”
葛奴嘴唇微动,实在有些撑不住,说是睡,不如说是昏了过去。
陆兰玥走出营帐还有些恍惚。
她不想这么快回到前帐,干脆屏退左右,只留了绿杏,朝人少的地方随处走走。
她思绪飘远,说话声突兀地停下,才发觉前面有人。
停下谈话的三人已经朝陆兰玥看过去。
穿着国学院的衣服,已经被淘汰的几人。
陆兰玥认出那张脸的同时,方才没被注意到的话也迟来地入了耳。
‘最开始傲得很……不是香软,但带劲……子嗣,妄想……’
陆兰玥直直地看向中间……先前那个附耳在葛奴耳边说话的人。
她声音有些哑:“你方才说什么?”
中间的男子神色顿了顿,微抬下巴,有几分随意地见了礼。
“夫人既已听见,又何需多问。”
“你们,设计她?”
陆兰玥笼在袖摆里的手在发抖。
她想起了苍承安的话,想起葛奴煞白的脸。
再往前,陆兰玥忽然想到某天,葛奴喊住她想说什么,只是当时段竹远归,就这样岔开了。
男子没说话,可眼神却表明了一切。
陆兰玥盯着他的眼。
“你很得意?”
在这眼神下,男子一愣,随即有些不耐。
“我得意什么,那等贱婢,我只觉——”
他看着陆兰玥上前,笑容有些不屑,“怎么,夫人还想……”
他以为陆兰玥要抬手扇耳光,手刚抬到半路,忽地脸色扭曲。
一声痛叫响彻山林。
陆兰玥脸色狠厉,看着捂着□□在地上翻滚的人,上前踩住他,“爽吗?嗯?”
她动作过□□速以及出人意料,在痛苦的喊叫跟咒骂中,周围的人竟然都愣住了。
旁边的两个人目光惊惧,似乎感同身色,疼得厉害。
不过片刻,周围的侍卫率先往这边赶来,以及一声哭喊,“吾儿!”
……
春日灼灼。
人的影子几缩在脚下。
朝官两侧而立,顺安帝上座,夜晁于辅位。
场中间站了两人。
陶大人怒气喷涌,抖着手脚求皇上给一个公道。
陆兰玥在旁孤身而立,昳丽的眉眼清冷从容,好似被指摘的人不是她一样。
“陶大人所述罪行,你可认?”
高高在上的问话传来。
陆兰玥抬眸。
刺眼的阳光让她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坐于高台的人。
陆兰玥唇角的笑有些讽刺。
“罪行?那他强侵民女又该当何罪?”
场中一时噤声。
强侵这种词,竟由一名女子说于大庭广众之下。
礼官一声怒斥:“慎言。”
陶大人鼻孔怒张,哪还有平日的斯文,如发怒的公牛,一时口不择言,“不知廉耻!上行下效,我看那贱婢——”
“陶大人。”陆兰玥侧头,打断他的话,“慎言,要当着众官的面辱骂一品夫人吗?”
陶大人一愣,脸色瞬间憋了个青紫。
他膝下女儿十三个,就这一个独子,平时都当眼珠子保护着,如今却被陆兰玥一脚踹成了‘废人’。
这口恶气如何能忍。
而陆兰玥还这幅模样教育到他头上。
“你——”陶大人目光涌动着疯狂,他狂笑两声正欲开口,传来一声轻咳。
苍承安出列,“臣方才差人问过,他们两人分明是你情我愿,所谓强迫之事,可有证据?”
他话说得缓,到最后看向了陆兰玥。
“差人问过?”
陆兰玥缓声重复,心底一阵发凉。
许是站得近,苍承安根本没掩饰——是我设计的又能奈何。
甚至有几分我已劝过,是你执意孤行的意味。
所以他们没在这考核上弄太多手段,反正最后都会毁于一旦。
“她还没满十四岁。”
陆兰玥低声道。
她想起葛奴出发前的意气风发,躺在床上的苍白瘦弱,眼底一片血红。
可她无可奈可。
他们就是吃准了,这种事,他们无可奈何。
苍承安看着陆兰玥眼中从未有过的恨意,一时晃神,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刚欲开口。
一耳光覆上来。
‘啪!’
清脆的声响让场中一愣,陆兰玥却是立即转身跪下。
“民女上告苍大人以权谋私,在考核上弄虚作假,伙同陶大人以卑劣手段陷害葛学子,恳请陛下明察。”
葛奴那样短期又迅速的出血情况,不像是自然流产,肯定是被人下了相冲的药。
要是查,未必无迹可寻。
只是这件事,够不够陛下、这些大人放进眼里?
她跪地垂首,只能看见雪白的下颌,腰背却挺直,如雪中的绿竹。
场中一时有些寂静,很快响起陶大人的怒吼。
“愣着做什么,敢对苍大人不敬,将人拿下啊。”
两个领官面面相觑,又看向高鸿信。
高鸿信脚步微动,却依旧是一个待命的姿态——陛下在前,都还未发话。
景开霁看得出陆兰玥想闹大的心思,又看了眼身侧的夜晁,缓声道:“好了,今日春猎为主,此事暂议,交由王卿负责。”
被点到的人出列应是。
“先不管其中如何,你需向两位大人陪个罪。”
陆兰玥抓紧了裙摆。
她听出景开霁的意思是想将这件事轻拿轻放,可容后再议,哪还有她等说得上话的份?
还没等她反驳,陶大人却是不愿。
他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陛下,臣为官多年……”
陆兰玥听着,越听越不对。
这陶大人说着说着就给她安上了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阻止繁衍,甚至想谋害皇家子嗣。
包括她成亲至今未孕,推行的避孕套,在青竹学院宣扬的生孩子并不是一个女子的必须选择,甚至说过贵妃不该有身孕的话。
这些本不是大事。
朝中如今也有不少在用她阁中的东西,但是跟皇家子嗣关联起来就不是小事了。
陆兰玥确实说过此等话。
姑姑陆婉雪身子弱,怀孕的消息被陆兰玥知道后很不满意。
以前为了防止陆婉雪有子嗣,用了不少药,此时怀孕很可能是一尸两命。
此话不假,但景开霁近来本就忧心子嗣,听闻此话焉能不怒。
但这种事毕竟空口无凭,他——
“若陛下不信,界时可以传召人问话。”许是知道陆兰玥所想,陶大人余光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分别为云中客掌柜熊磊,还有青竹学院的郁雨。”
陆兰玥猛地扭头。
她没想到会听到这两个名字。
熊磊伴着云中客一路走来,在陆兰玥心中如亲兄长一样,是她为数不多极度信任的人。
包括陆婉雪一事,是让他帮忙去打听,有没有好的方子。
而郁雨,她也当半个妹妹宠。
怪不得前些日子两人都有点怪。
葛奴,熊磊,郁雨……
陆兰玥忽地泄了力。
她也不想去想两人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了,怎么一个赛一个比着踩踏她的心。
看着陶大人的眼神,想到就那么巧的撞见了‘谈话’,早已有的人证,听着景开霁带怒的吩咐,以及围上前来的侍卫。
陆兰玥突然明白过来。
这春猎……亦是一场对她的围剿。
第75章
陛下的问话,大臣的上谏,侍卫盔甲与佩剑的碰撞声……
陆兰玥跪在原地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