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开霁心中猛地一紧。
他踉跄起身,想往下面冲,“于老,朕——”
“愿百姓安康,”于元思唇角勾出笑,他像看过了众人,可又像谁都没看,后半截话的尾音消失在被割断的颈侧,“……山河锦绣……”
——老家伙。
陆兰玥下意识往前扑。
刺啦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血滴溅在虹膜。
陆兰玥缓缓跪到在地。
只有风穿过。
第76章
主案司。
它坐落于皇城边,隔着护城河,杏花开了满园。
原先这里是先帝为某位妃子修的行宫,颇有些‘金屋藏娇’之意。
只是人心易变,盛宠不再,渐渐地就成了‘冷宫’。
等到顺安帝这,更名为主案司,入朝堂名册,成了专门处理皇家贵妾,小惩以戒的地方。
来这的,多为禁闭。短不过五天,最长的也就半年——当初有位夫人睡觉时将嫡子给压死,被夫家状告,送来此处。
但无论长短,一来便会设期限。
如今只有两位……
“大人,东院那位,往南边去了。”
下人忽地来报。
何清听完,又重新垂眸看先前翻开的册子。
那是本名册,规规整整记录了主案司里的人,密密麻麻的详情中,唯有两个名字的期限一栏为空白。
景文瑶。
陆兰玥。
如今东院就是那静云公主景文瑶,至于南边……
这主案司虽是个空架子,但到底挂了案名,不同罪名进来,也有不同的训诫。
更是断断没有身在其中的人还互相探望的理。
“奴才瞧着那方向——”
何清将册子合拢,叹了口气。
“你那眼睛能瞧着什么方向。”
这位静云公主,虽是禁闭,连公主府的戏班子都能带进来,谁能管得了?
更别提陆兰玥还来这探望过人两次。
且如今外面……
何清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大夫怎么说?”
他问得没头没尾,不过司里请大夫的也就那一位,“没再发热了,就是精神不怎么好。”
“把人看好,就算出事……也不能在我们这里。”
“是。”
绿杏犹豫着,终究还是应声。
夫人发热躺了许多天,这两天醒了,但吃得少也不爱说话,经常往窗边的躺椅一靠就是整天。
今日日头好,杏花也开得繁,就劝陆兰玥去院里走走。
只是还没说上两句,就被吩咐退出去。
绿杏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到陆兰玥光线下白得有些透明的脸颊,还是退了出去。
她关上门。
坐在石阶上发呆。
这时牧荷从外提着药包进来,见此愣了愣,“怎么坐这,多陪夫人说说话。”
绿杏噘了噘嘴,还未说话,先注意到牧荷红肿的手指。
“这怎么了?”
“劈柴时被打了一下。”
牧荷摆了摆手,不在意道。
绿杏将她手中的药接过来,发现牧荷掌心都破皮了。
“啧,别哭啊。”牧荷带着笑意,“待会那灶我们可以用,这药他们熬的我不放心。”
绿杏红着眼,“我都没想到……还好有你。”
牧荷早已不在陆兰玥身边当婢女,此次原本是绿杏同乌清来,只是她放心不下。
虽不是真的入狱,但到底是受罚,哪有在外头的好。
两人正说着,外面来了人。
非常的不客气,进来就喊,“青枝,出来玩啊。”
“静云——”
“哎哎,别行礼。”景文瑶扎着马尾,一手一个胳膊将两人搀起来,“哪还有什么公主。”
“你们家夫人呢,天气这么好,搁屋里下崽呢?”景文瑶故意说得大声。
绿杏跟牧荷面面相觑。
这静云公主怎么像被夺舍了似的。
不用再端着公主身份,解放天性的景文瑶不知道两人在想什么,她径直推开门,进了屋。
“好些了吗,起来晒太阳,你——”
“怎么憔悴成这模样。”
景文瑶走近,见陆兰玥眼下挂着浓重的乌清,眸光也是暗的。
她前几日便偷偷来过,陆兰玥昏睡着没醒,但气色看上去竟还要好些。
陆兰玥看了她一眼,又闭了下眸。
“睡不太着。”
岂止是睡不着,她总是被噩梦惊醒。
“你怎么来了?别被人参上一本。”
陆兰玥将落在发间的花瓣扔掉,这才想起关心景文瑶来。
她终究还是被人拖到了外面来晒太阳。
景文瑶挽着陆兰玥胳膊,闻言挑眉,“跟谁参上一本,他们都自顾不暇。”
两人沉默片刻。
“于老下葬了么?”陆兰玥轻声问。
“前天下葬的。”景文瑶点头,她看了陆兰玥两眼,又道:“你别钻牛角尖,于老年本也年岁大了……何况他要护住的也不只是你。”
景文瑶虽被关于主案司,但消息一点没落后。
那关头,于老是用自己的命,维护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平衡。
陆兰玥没多说。
这话她已听过,也知晓。
可闭眼都是那喷溅的血。
景文瑶又陪着陆兰玥走了会,见她半眯着眼,好像真的是来晒太阳的。
“你就没其他的想问我?”
“比如?”
比如关于皇嗣和大逆不道的言论,到底如何判定。
景文瑶啧了一声,“你一点不担心自己?”
陆兰玥笑了笑,“多想也没用啊。”
不过她倒是觉得有点奇怪。
给她扣的这两顶帽子,要制造证据定个罪简直易如反掌,没道理还一直把她关这。
陆婉雪肯定是向着自己,但有两个‘铁证’。
除非……
“他俩、死了?”
陆兰玥问。
景文瑶看着那眼神,一时间开不了口。
在审问时,那汉子跟小姑娘已经浑身是血,甚至连耳朵都少了只,却拒不开口。
最后咬舌自尽。
不仅他们,青竹学院的学子也大都从刑狱司走过一遭,每个人都没说一句不好的话。
“你不说多想无用吗?往自己身上揽锅倒是会了。”景文瑶看陆兰玥的神色,气急,“我知道你不好受,但这就是现实!后面还会死更多,你、我、这泱国,血流成河全是尸——”
她停住话音,胸脯上下起伏。
片刻,景文瑶侧过头,“有件事,我一直在想怎么告诉你。”
陆兰玥心忽地剧烈鼓动起来。
她屏住呼吸,见着景文瑶侧过头,“先见个人吧。”
两人回了屋。
陆兰玥靠着椅背,景文瑶看了她一会,“你总这样淡定……要我早就问个不停了。”
陆兰玥回神,她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笑容很轻。
“那我们不见了,直接问?”
景文瑶见陆兰玥开她玩笑,哼了声,还没说话,门传来轻扣,接着被推开。
陆兰玥抬眸,看见个戴着面具的半大小孩。
这面具陆兰玥尚且有印象。
——景文瑶那戏班子里,有三四个小孩,都是用的这种面具。
正莫名其妙,那人已经接下面具。
“好久不见,段夫人。”
陆兰玥瞳孔放大,手中的茶杯险些没拿稳。
隔了一会才犹疑着出声,“六殿下?”
景文瑞似乎是愣了愣,又抿开一个笑。
比起短暂的太子生涯,陆兰玥这声下意识的六殿下,让他觉得欢喜。
“瑞儿可是吓到夫人了?”
他如今身量高了些,面貌也有了些许变化,已经看不太出殿下时的影子,反倒是当太子时的规矩刻在了脑子里。
陆兰玥缓了两秒。
她不明白一个早就死去,入了葬的人为何会好端端在这。
“你活着,段竹会替你开心的。”
景文瑞听这话倒是沉默下来,半晌他道:“我让先生失望了。”
他还有话想说,景文瑶已经示意他先下去。
“那瑞儿便先出去了。”
景文瑞顿了顿,冲陆兰玥见了个礼。
他余光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头低了低,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算上这次,这礼景文瑞就做过两次。
一次是陆兰玥同段竹初进宫时,那时候小孩活泼爱动,言语不详地同段竹说了什么后,同她见了这个礼。
陆兰玥那时没看懂,后来她见着许文昊冲于元思夫人见礼。
才知道那是见师娘礼。
按理陆兰玥该回应的。
第一次她不懂,这第二次,陆兰玥抬眸,她问得有些艰难,“你跟苍承安,什么关系。”
段竹不会骗她。
景文瑞既然死在了苍承安的药下,那就是真的。
除非,
段竹被骗了。
景文瑞的尸体当时没人顾得上,后来也是苍承安处理,还有对景文瑶这个公主,他们明明可以狠狠咬伤一嘴,但最后也是轻拿轻放。
以前权当是景开霁对这女儿的宠爱,如今想来也不仅如此。
景文瑶神色一惊,她见着陆兰玥眼中的戒备有点受伤,可一想,好像也没什么能喊冤的。
“有点合作关系。”
景文瑶啧了一声,“此时说来话长,以前聊过你看小说,那你应该知道系统文吧?”
这话题过于跳跃,陆兰玥愣了片刻。
“……嗯。”
景文瑶抚着胸口,笑得有些复杂。
“这个世界我已经是活第四次了。”
她在二十一世纪,为救溺水的孩童去世,但却并没有完全去世。
她得了个系统。
系统更像是个AI,说她一生行善,被未知力量选中,有完成任务再活一次的机会。
景文瑶同意了契约,于是她就来到了泱国。
据系统说,泱国有一场浩劫,尸山血海,怨气经年不散,其惨烈程度可以说是千年罕见。
而这样的灾难并非自然灾害,而是人为——来自泱国的最后一位帝王,景文夜。
现名——夜晁。
景文瑶的任务便是阻止这场浩劫发生。
当时景文瑶拿着份历史读物,从细枝末节里找出并不是很相信的景文夜悲惨而残暴的一生,知道自己的机会只能是在他登基前。
第一次她选了个同甘共苦的宫女。
给他偷馒头,替他包扎伤口,然而并没有用,这景文夜不仅不接受她好意,最后看着她被活活打死。
景文瑶痛定思痛,第二次选了个后宫稍微能说得上话的嬷嬷。
她知道夜晁黑化的原因之一,便是被人割去了根,上一次她死在了那之前,所以这次她将人救下了。
一切似乎有所好转。
她以嬷嬷身份照顾着夜晁,对方也渐渐地会听她的话,直到夜晁手刃兄弟登基,将一旁劝话的她一起噶了。
这第三次,直接噶了夜晁的提议被否后,景文瑶克服性别心理障碍,选择成了世家子弟。
她想着跟人拜把子,做好兄弟总应该能行了吧。
“结果——”
景文瑶摸了摸鼻子,“天资愚钝,不受宠。夜晁登基后”回想起那几年炼狱般的场景,她打了个寒噤,“——就噶了。”
任务依旧失败。
“那你此次成为公主,是打算……”
陆兰玥脑中思绪多得要裂开,她沉默片刻,问得有些艰难。
如此算来,景文瑶是不是又失败了,如果任务重来……
“享受。选这个身份单纯为了吃喝玩乐。”
景文瑶扬眉,很快那点快意又落下来。
“现在已经没有任务了。”
“三次后,系统的能量耗完,他说此前也来过几个任务者,无一都失败了。此次过后,他们也将彻底放弃此处。”
“原本我也是要跟着消散的……”景文瑶看着陆兰玥的眼睛,轻声说:“这一切都会堙于历史长河,而之所以能重来……”
陆兰玥迎着景文瑶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能。
“……是因为陆夫人,你娘亲。”
第77章
当初在开凿时间裂缝时,造成了一个意外。
陆兰玥没能走既定的命数,而是灵魂缺失,提前死去。
而柳舟每一次都是日夜祈福,直至死去。
她的愿景累积太强,被系统自动收集,重溯了最后一次。
“因为这次的主力量是陆夫人的愿景力,所以如果死时的执念太强,也可能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也就是重生。”
景文瑶说。
做了她枕边人的侍卫骆古是的,不出意外的话,陆夫人,段竹都是有记忆的。
陆兰玥听完,手指在轻颤。
往事一幕幕从脑中滑过。
柳舟对她的异常接受格外顺畅,那时常看透的眼神,单薄的身躯,身上经年不散的烟火味。
以及面对缠身的疾病,释然地所谓得偿所愿。
包括在往前,段竹与陆锦月的一些反常,如果是重生,这些都得到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