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洲挑挑眉,喝光了杯中的最后一口酒,喉结滚动,吊儿郎当地问他:“谁是你三哥?”
张景泽嘴唇动了两下,只能怔怔地道歉,“对不起。”
“我的意思就是,我应该跟着程落一起称呼您。”张景泽觉得自己怎么越描越黑,明明前一秒还被程落拒绝,现在却要跟着她一起称呼她的哥哥。
陈望洲的脸色变了变,“不用,你以后少打扰她,人都说了不喜欢你,别再弄这种把戏。”
他偏过头,环视四周看热闹的人,又拉起程落的手腕,“跟我走,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他这样子真像是一个尽职尽责要保护她的哥哥。
程落轻轻挣了下,抬眸对上男人幽暗的眸子。她默默地移开视线,只是手上再也没有挣扎。
“你先去忙工作吧,其他事我们过会儿再说。”程落对张景泽说。
张景泽是一个比她小了两届的学弟,她也是后来在一次闲聊中才知道。大概是因为这层关系,她平时对他还算照顾。
只不过,她这个学弟明显误解了这种“照顾”。
程落任由陈望洲把自己拉到了一旁,他让她坐下,手还轻轻在她的肩膀上安抚了一下。
程落抬眼,陈望洲坐在她的对面,他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
“谈恋爱了?”他开口问。
程落轻抿了下唇,桌下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微微用力。灯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说:“没谈。”
过了两秒又补充:“但是有这个打算。不是都说大学不谈一场恋爱不圆满?我这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也该谈一场了。”
说完,她抬眸,打量着男人的神态。
陈望洲点头,“所以刚刚那小子是不符合你的审美?”
“也不是,不都是说女生谈恋爱要抻一抻,不能太主动,否则太吃亏。”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似乎在憧憬一场健康的恋爱。
陈望洲见她说的头头是道,眉眼耷拉着,顺手把表摘下来扔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也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她抬眸,明明是一副安静的样子,但他却隐约感觉到了她的挑衅。
陈望洲抬眸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揭过了刚刚那个他不该过分纠结的话题。
“我听说你开了家工作室,专门接文物修复的活儿。”
程落从小就喜欢画画,在他的印象中,她总是背着个画板,闲得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摆弄着画画,因此家里特意给她弄了间画室。
上大学的时候,本以为她会学学设计,也算是发挥特长,结果人倒是自己有主意,说是对文物修复感兴趣,就学了个冷门专业,不过也是算和她的特长有点儿联系。
“去年一时兴起开的,是小叔帮我办的。”她解释。
陈望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刚表白那小子和你什么关系?”话题又不自觉地被扯了回来。
程落轻笑了一下,坦诚得乖巧得不像话,说了句自以为很聪明的话,“喜欢与被喜欢的关系。”
她把视线移向舞台正中央,LED显示屏上面的字样还没来得及替换。
陈望洲也跟着她偏过头,刚刚他都没仔细看,这几个字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周围用一个完整的弧形线条联系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粉色心形。
他轻哂一声,收回视线对程落说:“拒绝他就对了,一看就不是真喜欢你。他都不知道你最喜欢的颜色的蓝色和紫色吗?”
程落嘴角抽了一下,带着纠正的语气说:“你出国两年了,我们都两年没见过了,你怎么就知道我现在还喜欢蓝色和紫色呢?”
“三哥。”她补充着叫了一声。
此言一出,空气中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男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陈望洲收起腿,双手支在桌子上,幽深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确实,两年不见,很多东西都变了。
陈望洲收回手,又恢复了那个懒散的样子,“也对,落儿教训的是。”
程落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下来,她突然站了起来,带着疏离和应付说:“三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随便玩儿。”
“去哪?”他追问。
程落轻咬了下唇,“太晚了,我要回家了,明天还有事呢。”
“我听说你从家里搬出来了。”陈望洲锲而不舍地问。
程落有些受不了他一回来就问东问西,细眉微蹙,“我已经成年了,怎么就不能自己搬出来了?更何况我平时作息也不规律,在家住也会打扰到奶奶休息。”
“你胆子小,看个悬疑片都会做噩梦,自己睡得习惯吗?不害怕吗?”
程落咽了咽唾沫,“不怕。”
陈望洲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这样也好。”
程落没再说话,拎着包就要跑,人刚迈着步子出去,突然那股熟悉的体温又覆在了手腕上,陈望洲把她拉了回来。
“我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语气像是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妹妹。
程落感受着手上的那股力道,他没用什么力,只是轻轻钳制住她。
程落手指蜷了蜷,“三哥,你还有什么事吗?”
陈望洲松开她,扯了扯领口,“明晚上回家,一家人吃个饭。”
程落明白,应该算是给他接风洗尘的这顿饭。这种事情,身为家里的一份子她没法拒绝,只好乖乖地点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会回去的。
陈望洲眸色低垂,突然问:“落儿,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回来吗?”
程落胸口闷得厉害,当初他走的时候家里闹得挺僵的,还把奶奶气得住了院。她条件反射地想要逃避这个话题,可眼下这种情形,她只好抬眸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陈望洲挑唇,给自己满了杯酒,“在外面呆不下去了呗。”
他顿了一下,颇有几分认真地说:“想家,想奶奶,想爸妈,还有你。”
程落觉得身体像是过了一层电,只能说:“奶奶他们也挺想你的,经常念叨你。”
陈望洲看着避重就轻的姑娘,启唇还想要说什么,突然响起酒水炸裂的声音。
第2章 伤
程落立刻抬头看了过去,只见一堆人围了过去,熙熙攘攘的关心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程落和陈望洲立刻起身,挤进人群,看到张景泽坐在地上,两手铺在地上,酒水漫卷他四周,再抬头望去,全是玻璃碴子。
而在深黑色的反射着光的地板上,程落看了不属于酒水的液体。
是血。
她顺着看,发现张景泽的手碾在了玻璃上,碎玻璃渣扎在掌心,一看就很疼,让人心里发麻。
周围人都在惊讶,都在看热闹,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把人扶起来。
程落见状,立刻就要抬腿往玻璃上踩,却被陈望洲拉住胳膊扯到了身后,“你别动。”
她再抬眸,就看见他走过去弯下腰把张景泽扶了起来,酒水沾在了他的裤子上,晕开了一层深色。
张景泽被摔得不轻,甚至在那一刹,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被人扶起来,他才感觉到掌心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指尖颤了颤,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没事没事,就是我刚刚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就是可惜这些酒水了。”张景泽自责不已,他摔的这些酒水,他一个月的工资都得白搭。
“没事,你先别想钱的事。”程落看了他一眼,安慰他。
她光是看过去就觉得密密麻麻的疼,只好又别过头,唇紧紧抿在一起。
陈望洲说得对,她胆子小,见了这种场景都觉得心里发怵,头皮发麻。
“别乱动。”陈望洲沉声训斥了声要去碰伤口的张景泽,他抬着他的手腕,眯眼借着灯光打量他的伤势。
“落儿,去拿医药箱。”
程落立刻穿过人群去吧台把医药箱翻出来,简单要帮张景泽绑住止血。
陈望洲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他知道她怕这个,便说:“去开车,一会儿送他去医院。”
陈望洲也顾不到血蹭到自己的手上和衣袖上,亲自动手,简单帮张景泽用碘伏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用纱布包上止血。
处理完伤口,两人立刻就开车送张景泽去了最近的医院。
因为陈望洲喝了两杯酒,所以是程落开的车。她满十八就拿驾照了,车龄也两年多了,开的很稳,就是有些慢。
程落透过后视镜简单看了眼陈望洲,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还拿了个抱枕垫在手下。他正偏头看着窗外,衬衫上、手上还沾着血,手上的血已经风干,颜色变为红褐色。
她脑海中立刻蹦出了他刚刚帮张景泽处理伤口的情景,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在她的记忆中,他这人虽然不正经,但是对人是真的讲义气。但他的这点儿义气是划定范围的,仅限于自己关心在乎的人的那一个小圈子里。
对待外人,他是冷漠薄凉的,还会用那种最无关紧要的语气说出最要人命的话。
两年不见,他变得热心了?时间对人的改变真的这么大吗?
程落思索着,摸到一包湿巾扔给了陈望洲。她知道他穿着这么一件脏衣服,心里指不定别扭到什么份上。
陈望洲捡起湿巾,“谢谢落儿。”
程落没搭理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路况上。
车子不知不觉地驶到了医院。
到医院后,外科医生又帮张景泽处理了一下伤口,说张口太深,尤其是左手,有一处伤口都隐约能看见骨头,因此需要逢针。
“那需要打破伤风吗?”程落追问。张景泽毕竟是在她的酒吧工作的时候受伤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关心一下人家,并且承担人家的医药费。
医生不明情况,“我这边是建议要打的,毕竟伤口很深,但是具体情况还要看你们家属怎么想的。”
陈望洲正低头用湿巾清理自己手上沾上的血,闻言骤然抬头,轻笑了一声,纠正:“不是家属。”
程落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这种时候还计较这种小问题有什么意思?
“那医生,我们打,您帮忙安排一下,我去交钱。”
“破伤风先不急,我先给病人缝针,你们先出去吧。”
张景泽看了眼程落,“落落,谢谢你。”
程落摇摇头,抬起脚步要去外面等待,却看到陈望洲像是一尊大佛一样坐在那一动不动,依旧低着头在那擦他的衣服。
程落走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三哥,我们先出去等,医生要缝针了。”
陈望洲还算是配合,任由她拉着自己出来。他站在她的左侧,距离她很近,只是一个低头就发现了她的左耳耳廓上打了好几个耳洞。
他眸色沉了下来,他明明记得她只在耳垂上有一对耳洞,当年还是他在冬天带着她去医院打的。
十六岁的少女,既爱美想要耳洞戴漂亮的耳饰,又怕疼,一直畏畏缩缩在纠结。
打之前她的那张小脸皱在一起,要不是他在身边安慰,估计她下一秒就因为怕疼放弃了。
那时候怕成那样,怎么就在耳廓上打了这么多耳洞呢?
他心里有些发涩。
程落和他一起坐在楼道里的蓝色椅子上静静等待,他们之间隔了一个空座,像是一道鸿沟,两年的时间,曾经再熟悉的人也陌生了起来。
她有些疲倦,低着头抠指甲来转移注意力。
陈望洲本来想问问她耳洞的事情的,话却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不出一会儿,程落感觉到身边的人又动了起来,陈望洲又抽出了两张湿巾,较劲儿似的在他衬衫上的血迹上蹭。
每蹭一下,雪白的湿巾就染上一点淡淡的红色,而他的衬衫却没什么变化,除了湿了大片,血迹依旧在上面染着。
她想起,他有些洁癖。
“这肯定擦不掉了。”她觉得他在做无用功,好心提醒,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
陈望洲轻“嗯”一声,“我知道,我这不是闲得无聊,你又不和我说话。”
程落话被堵在喉咙里,她才发现,她确实是没什么话题可以和他聊的。
两年没见面,年龄差又摆在这,肯定没什么共同语言。
陈望洲打了个瞌睡,头仰着,“他这用住院吗?”
“应该不用。”
他“啧”了一声,“要是住院就好了,找个好病房住一住睡上一觉。”
他想到这,“落儿,咱俩去开一间病房吧,边休息边等着。”
“开一间病房”,这么离谱的话也就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不过她隐约想起来,当年为了躲避家里的唠叨,他还真装病住院在医院享了一个星期的福。
“医院又不是家里的。”她说完又看了眼他,医院的灯光很亮,不像是酒吧那种地方,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眼下的乌青和眼底的疲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突然问。
“今儿下午刚到的。”
按理说在飞机上折腾那么久,刚到家怎么也该休息一下,然后倒倒时差,可他却直接出现在了迷津酒吧。
程落暗舒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他迷津酒吧毕竟是他的最爱,他惦记一下也是应该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氛围很怪,很别扭。
等了会儿,医生给张景泽缝完针,程落又去忙给他打破伤风的事情。
缝合完伤口,打完针,三人才回家。
北城的秋天,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夜深了,有些凉。
陈望洲的风衣敞着,他一手插在兜里,晚风灌了他满怀。
走到车旁边,他理所当然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抬眼看了程落一眼,调侃着对张景泽说:“今儿我俩给你做司机。”
张景泽受宠若惊,连忙摇摇手,“不敢不敢。”他知道程落的哥哥绝不是等闲之辈。
“送你回家吗?”程落问。
陈望洲把这个问题归咎于在问他,说:“先送这个病号回去吧。”
张景泽立刻插嘴说:“落落,哥,今晚上谢谢你们啊。”
此刻的他倒是没有任何表白被拒绝时候的伤感了,他脑海里全部都是程落担心他的样子,又想起了程落对他的关心和照顾,突然又觉得自己有希望了。
在他刚来酒吧上班的时候,酒吧经理段磊就告诉他,程落的脾气挺怪的,以前挺好的一个姑娘,现在就成了一个叛逆少女,让他小心点不要撞枪口上。
脾气怪,他突然想到,也许她只是不喜欢在这种大场合被告白,所以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话说的那么决绝。
陈望洲回过头看他,似笑非笑地说:“别谢我,我不想帮你。”
“那……”张景泽觉得有些尴尬,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直接的人,连客套话都懒得说。
他看向程落,“落落,谢谢你啊,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你还是挺关心我的,这一晚上跑东跑西的,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