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次日落——郁桑【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23:06:01

  如果引发一场海啸,海水灌进呼吸道,想和蓝鲸一起生活,深渊的孤独,叫声传遍海底,你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脑海中不停重复日本作家的诗,如果我的孤独是鱼,它是如此巨大而狰狞,连鲸鱼也会避之不及;如果我的挫折是鱼,那它是如此的悲痛和滑稽,江河湖海都再无栖身之地。没有人听见,没有地方容纳,没有人要我,离开,抛弃,像溺水一样疯狂汲取氧气。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黑夜的土壤中肆意生长,离不开的海水与窒息,每晚都一样,失眠,焦虑,恐惧日出,但又疯狂期待日落。要结束,不要开始。
  然后开始流泪,不知道为什么而哭,难过,像把心脏揉碎。是的,连难过也空洞,没有出口,这世上竟然找不到事情让她难过,于是只能归结于日落结束了。
  电影是在刷手机的时候看见的,所有人都愤怒,字里行间仿佛键盘在冒火,零星几个好评,少得可怜,岁月静好,像在两个世界。如果它真的烂,也有人欣赏,那我呢?
  没有比她更糟糕的人了。
  又开始烦躁,使劲扯舍不得剪的头发,他们都说她头发好看,头发好看,所以就一直留着,但再也没有人说了,为什么不说?是不好看了吗?全扯了吧,不如全扯了。
  想用枕头捂住自己,把这些想法按死,在枕头下摸到迭好的糖纸,像摸到一根救命稻草,是苦的,苦到哭,但是还有人愿意给她糖,应该庆幸。
  把糖纸展开,盖在鼻尖,还有巧克力的味道,继续哭,无声的。海浪、暴雨、狂风、心跳声、呼吸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思绪安静下来,又后悔,不应该一口气吃完的。
  这会不会是她的一场梦?根本没有江绥这个人,梦醒她还在一步一步走入海中,或是躺在沙滩上,被潮水冲刷。突然睁开眼睛,不在她的房间,这是江绥家,不是梦。
  那么,明天醒来江绥还在吗?这幢房子中生活气息不浓,他应该不常住在这儿,他是医生,医院离这里很远,明早他就会离开吗?还是已经离开了?
  林山雪再也躺不下去,鞋都来不及穿,跑到江绥的卧室,房门紧闭,她想敲门,不敢。跌跌撞撞下了楼梯,险些踩空,去检查门口的鞋柜,鞋子还在,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想把他的鞋藏起来,也许会被骂,也许江绥会生气,也许会再一次把她赶出去。
  还是算了。打开电视,关小声音,林山雪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想法,找一部烂片,看自己会不会喜欢,江绥理解不了。五分钟看完一部电视剧,三分钟看完一部电影,江绥想象不到,在这样追求效率的社会氛围下,还有人会故意找一部烂片来检测自己喜不喜欢。
  问她:“那你会是第四个吗?”
  林山雪缓慢地看向他,眼神在思考,没有理解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大脑惊人的迟钝,过了一会儿,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晰,笑着,却比哭还难看,“不是。”
  江绥没有接话,电影还在放。林山雪头晕目眩,有点想吐,看不进去,窗外的雨小了些,风声也没有那么可怖了,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我要回去了。”声音很轻,浮在半空中,像是要证明什么,补充道,“我没有带手机出来,也许……也许有人会找我。”没有人,她知道的,没有人会找她。
  头更晕了,电视的光越来越刺眼,看不清画面,她一手捏着糖纸,一手死死抓着沙发。察觉到江绥走近,是来掰开她的手的吗?林山雪迷迷糊糊地想。
  额头覆盖上一片凉意,混沌的大脑中流过一缕清泉,江绥的声音飘渺而不真实:“你发烧了。”
  “发烧了啊,”喃喃重复,蓦然睁大眼睛,抓住江绥的衣角,莫名委屈,“我、我昨晚喝药了!”
  “没怀疑你,”江绥拿开手,在沙发附近看了一圈,“拖鞋呢?”
  沙发上的人显然不在状态,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靠着抱枕就要睡去。江绥叹了口气,俯身抱起林山雪,比预想中轻得多,轻轻颠了颠,怀中的人似有所感,嘤咛了一句什么,江绥没有听清。
  夏季到来前的天气就是如此,某几天热得让人感叹今天的夏天来的那样早,刚换上短袖短裤,倏尔冷下来,搅得人不上不下。
  空调在呼呼的吹着热风,林山雪端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余温还未散尽,仰头全喝了,除了额头上有少许清凉,埋在被子里的身体汗涔涔一片。
  窗外乌云低垂,细雨斜斜,听不见什么声音,湿漉漉的黑树枝与红色塑料袋搅在一起,昭示狂风暴雨后的狼藉。林山雪没有手机,阴暗的天色辩不明时间,闷热的空气和无处躲藏的黑暗不断向她压缩,无端生出一种被抛弃的剥离感。
  环顾四周没有找到空调遥控器,她又开始烦躁,忍下想砸东西的冲动推开落地窗,大量冷风灌进来,细雨打在她脸上,连同情绪也被降温。林山雪不能忍受闷热,即使是在冬天,也坚持不用任何取暖设备。
  “你在干什么?”
  江绥守照顾她半天,又是给她测体温,又是用酒精给她降温,好不容易体温恢复正常,出去热个饭再回来的功夫,就看见林山雪站在窗前,宽大的衣服灌满冷风,长发在空中缭乱,似乎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林山雪听见声音回头看他,睫毛颤了颤,失焦的视线慢慢聚拢在江绥身上,像枯木逢春,像春雪消融,死寂的眼神亮起,重回人间。
  那些没由来的闷热、烦躁、压抑好像都找到了出口,因为江绥冷冰冰的一句质问烟消云散。
  不是她一个人。
  但是他在生气,林山雪很容易在江绥身上读到这条信息。垂下眼眸,鹅绒般的睫毛遮住眼中少的可怜的光亮,也不看江绥了,一言不发地爬回床上,用被子捂住头,闷闷地说:“你出去。”
  回应她的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分明是她不理江绥,是她叫江绥离开的,等江绥真的走了,她又控制不住的难过。从被子中钻出来,窗户和空调都被关了,昏暗的房间安静的吓人。
  因着雨变小,沙滩上出现几个衣着单薄的年轻人,腾空双手,任由风吹在他们身上,然后他们逆风而行,被吹回去,又走……林山雪看见他们开怀大笑,看见他们湿漉漉的头发。她觉得他们真讨厌,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灯突然被打开,林山雪猛地从床上坐起。江绥把餐盘放在桌子上,简单的三菜一汤,菜色偏清淡,看着床上呆愣地林山雪,不咸不淡地说:“起来吃饭。”
  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还给我准备饭菜?为什么要对我一个烂人这么好?我根本配不上你的照顾,我甚至不配活着……
  林山雪感觉自己的心脏破开一个口子,滚烫的鲜血从中流出来,传遍四肢白骸,双手捂住眼睛,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想流泪。她知道她应该顺着江绥给的台阶下床吃饭,她知道她应该谢谢江绥所作的一切,但那些糟糕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快把她湮灭,于是把手放下,双眼通红的盯着江绥。
  “你好烦,我不是让你出去吗?能不能别管我?滚啊!”
  江绥站着不动。
  林山雪又吼:“滚啊!”
第6章
  第 6 章
  江绥本科毕业多年,很多不属于他研究方向的课程内容都忘了个大概。他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几个字母,即将按下搜索时顿了一下,退出浏览器,关了手机。
  被赶出来后他去看过林山雪几次,放在桌子上的食物一点没动,林山雪侧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宛如死水一般沉寂,乌云与潮水倒映在眼中,漫起浓稠的雾气。
  端着早已冷掉的食物退出来,不打算再进去。
  浮于表面的关心即可,更多的就越界了,江绥不喜欢和非必要的人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带林山雪回来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们在一生中做出的诸多决定,大多是一时冲动而并非深思熟虑的结果。带林山雪回来也是,昨晚给她开门也是,林山雪自杀也是……都是一时冲动,等那股念头过去,也就烟消云散。
  他带林山雪回来,属于多此一举。
  难得的假期被同学聚会和林山雪搞得一团糟,先是“你都多少年没来参加过同学聚会了?是不是功成名就就不把我们这些老同学放在眼里了”的难以拒绝,然后是身为一个医生的职业坚守……江绥按了按了太阳穴,黑屏地手机震动了几下,要么是学生,要么是同事,他闭上眼睛,觉得很累。
  第二天江绥又去了一次客房,林山雪还活着,保持昨天的状态,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对不请自来的他视若无睹。
  江绥没有再管她,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按照本来的计划,吹风,看海,读书。临近傍晚,他打开手机回了几条工作消息,静坐了一会儿,离开书房去做晚餐。
  没有吃东西,又在床上躺了太久,林山雪起来时眼前一片漆黑,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没有下雨,窗外仍旧阴沉,远处,厚重的乌云与幽深的海之间破开一条口子,林山雪从中窥见落日熔金的绚烂,以及台风后温柔。
  当不好的情绪像火山爆发喷涌而出时,所有原因理由都不重要,她忘了这两天为什么沮丧、烦恼,只觉得自己被黑水吞没,下一秒即是末日降临。
  走下楼梯的步子略显虚浮,仍挡不住心情在逐渐好转,尤其在闻到厨房传来的香味时,连血管里的血液都在起舞。穿着白色条纹衬衫的江绥正在料理台前处理食物,他把袖子卷上去,露出健壮的小臂与黑色表盘的机械表,腰间系着没有一丝污垢的围裙,林山雪觉得那围裙唯一的作用就是勾勒出江绥精瘦有力的腰身。
  他拿着精致锃亮的刀具处理牛腩,神情专注的像在进行一项手术,却比手术时多了一丝享受与悠闲。窗外有人在拉大提琴,平和低沉的音乐让林山雪想起山峦、草地、河流,还有江绥低头时的寂静。
  林山雪乐意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但这次她没有打扰江绥,悄悄地离开厨房,走出大门。
  她的心情就像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时而跌入谷底,时而雄踞山顶,大悲大喜,只有聚焦于落日的那一瞬能忘记其它,获得片刻安宁。很奇怪的是,刚才看着江绥做菜她好像感受到生命中另一种静谧,类似于蝴蝶亲吻一朵花、蒲公英的种子落在湿润的土壤里的静谧,让她不忍心破坏。
  江绥把处理好的牛腩放入砂锅,倒入红酒,窗外的大提琴声刚好停住。炖牛腩需要等待,江绥洗干净手,解开围裙,不打算错过今天的落日。
  路过楼梯,往楼上看了一眼,没有停顿,换鞋出了门。
  密密麻麻海鸟在黑色的海水上盘旋,灰扑扑的翅膀在空中展现优美的弧度,叫声络绎不绝,在空旷的大海上有一种萧索悲壮的美感。
  铮的一声,大提琴再次响起。
  像远古传来的低吟,像在漫长光阴里的徘徊回响。江绥寻声而去,一个长发的男人背着琴盒站在一旁,林山雪占据主人的位置,指间在琴弦上跳动,她偶尔低头看琴,偶尔凝望大海。
  巴赫的曲子从深处来,和着鸟鸣,浮动于浪花之上。江绥有时在琴音中听见世间万物,有时又什么都听不见。
  曲子接近尾声,盘旋的海鸟仿佛收到指令,收束翅膀,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俯冲入海,砰的一声,浪花跃然而起,残酷而壮烈的生命之美将琴声推向最后的高潮。
  路人惊诧于这一幕,看向林山雪的眼神更加复杂,尤其是大提琴的主人,已是热泪盈眶。林山雪却没有任何表示,她的眼神依旧淡漠,直到最后一个音节拉出,琴声克制、平稳,像神明从空中俯瞰一切。
  江绥的视线几乎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曾有研究者提出一个人想要自杀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需要逃避或缓解无法控制的情绪和想法,二是渴求与其他人沟通或者能够深刻地影响他人。不管是哪个原因,在江绥看来都是失败者的自我逃避和自我满足,江绥憎恨逃避,厌恶死亡,他甚至不能接受病人抢救无效在他手中离世,更别说是自杀。
  与其说浅薄是评价林山雪的人生,不如说是江绥借由评价林山雪的人生表达对她的行为的厌恶。
  但是在刚才,借由巴赫的大提琴组曲,他似乎对林山雪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悠扬的琴声中有一种跨越生与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平淡。
  能拉出这种音乐的人为什么会为了男朋友的离开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林山雪把琴还给主人,转身看见沉浸在思绪中的江绥。四目相对,江绥惊醒,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回想起灶台上炖着的牛腩,收敛了神色。
  “吃饭了。”
  犹如一潭死水的眼睛骤然亮起,比晚霞珣烂的笑容在江绥眼中绽放,林山雪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黑发在身后轻轻飘动,晚风掠过江绥的耳廓,他听见林山雪带着笑意的声音。
  “喂,江绥,一起玩吧?”
  玩这个字有很多定义,可以解释为玩耍、戏弄、赏玩等多种意思。在当下的语境说来,它过于暧昧。江绥不知道林山雪是想邀他成为伴侣,还是只是一句表达的友好的托词,或者夹在二者中间,像小孩子似的,交个朋友。
  但无论如何,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他想答应,不管林山雪想做什么。
  称得上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存在了一秒,理智重新接管大脑。江绥垂下眼眸,转身,“别开玩笑了。”
  冲动之所以是冲动,就是因为它什么都不代表,只是一时兴起、失去控制的表现,它就像是通往错误选项的快捷方式,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与悔恨。
  但林山雪明显不这么想,她在江绥身后旁若无人地大叫:“我没有开玩笑,我们试试?”
  “真的!”
  “在一起吧!”
  “江绥!”
第7章
  第 7 章
  林山雪和司机老张坐在宿舍楼后面的石头上,看着山下的汪洋大海发呆。
  没能吃上江绥精心制作的晚餐,三天前她再次被扫地出门,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她连江绥的睡衣都没得到。
  老张深深吸了一口烟,眉头呈川字型,缓慢吐出白色的烟圈。林山雪心情不佳是常有的是,她会因为闻到难闻的气味,几个人的吵闹,甚至踩到一颗石头而气上一整天。老张则不同,他话少脾气好,如果在这儿遇见他,那就只有一件事,就是他老婆又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在殡仪馆工作说出去十有八九遭人嫌,找对象更是难上加难,眼瞅着快四十了,老张通过相亲匆忙找了个人结婚。
  结婚前说的好好的,不介意他的工作,可结婚后,尤其是有了孩子后,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不顾家、没时间陪孩子、孩子的学习、遭人嫌弃……不外乎就是这么点儿事,林山雪在殡仪馆听过太多。
  老张发喜糖那天人人都祝老张新婚快乐,只有林山雪幽幽调侃了句“从殡仪馆到入坟,一步到位”,人人痛斥她,说她说话不看场合,尽给人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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