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想想。”虞伯延敛了神色。
谢柬之一肚子的真心话就这样闷在了喉中。
他微失望地望了对方一眼,手指捏得青白。
虞伯延并没看见他的神情。和他说了会话儿,便委婉催他离去。
今日茶吃多了,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
谢柬之却并没有离开。
他藏在了门口的石狮子后,静静地等着。
他在等虞行烟。
其实他并不确定她今日会不会出现,不过是在赌罢了。
从正午等傍晚,等得他脚都酸了,那人却仍未现身。
谢柬之一下午滴水未进,又累又渴,沮丧到了极点。又等了一刻钟,他遭不住了。
他跺跺发麻的脚,正要走,余光瞥见一辆马车。
金粉色,一看便是女眷所乘。
“虞姑娘!”
见到虞行烟从马车上下来,谢柬之大喜过望。顾不得许多,急匆匆冲了上去。
“你是?—谢公子?”
虞行烟顿了一下,想起来了。
毕竟见过两面,虞行烟多少有了印象。短暂磕绊一下,准确唤了一声。
谢柬之一喜。
他在她这儿,终于不是个陌生人了。
“谢公子有什么事吗?”
虞行烟挑眉看他。
“我——”
“我有话对你说。”
谢柬之罕见地感到紧张,眼神在虞行烟精致的脸上游移。
他本要开口,目光落到她的唇上,眼神猛地一缩。
虞行烟顺着他视线往下,脸渐渐红了。
都怪陆霁,又把她的口脂吃掉了。
她的手不自觉抚向双唇。
谢柬之呆呆地看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并非不同人事的男子,自然知道她口脂的残缺意味着什么,一时惊怒交加。
仿佛自己的宝物活生生让人玷污了。
虞行烟见他神色有异,心下打鼓,轻声唤他:“谢公子?谢公子?”
连续喊他几声,谢柬之方回了神,摇头道:“没什么。”
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他的满腔情意,如泄洪般消退的一干二净。
虞行烟“晤”了声,也没多想,和他略谈几句便回了府。
谢柬之见她如此冷淡,眼中几乎渗出血来。
他不甘啊。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身后传来了两个门子的声音。
“殿下今天又来了?”
“是啊。每天不落。”
“啧啧。殿下身份高贵,对姑娘一往情深。这门亲事,我觉得要成了。”
“嗨,谁说不是呢。这全天下的男子,谁能比得上殿下呢?”
“就是就是!甭管什么王公子,李公子,在殿下旁边,都不够看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兴奋道:
“是这个理儿。看来我们虞府又要出一位娘娘了。”
……
他们后面说了什么,谢柬之完全听不清了。
他茫然地走着,眼神中一片猩红。
第72章 突变
谢柬之浑浑噩噩地回了府上,还没走到自己的院子,就有人领着他去了主厅。
那儿,父亲谢琅正侯着他。
“你今日去寻虞家大姑娘了?”谢琅眼皮微掀,淡淡扫他一眼。
虽是疑问,但语气充满肯定。
显然很了解他的行踪。
谢柬之沉默点头。
谢琅叹口气,”那姑娘不是你能轻易招惹的,尽早放弃吧。”
少年慕艾,虞家女郎又极为貌美,三子倾心于她,谢琅并无异义,甚至隐隐期待着儿子能把虞家女郎娶回家中。
只可惜,好巧不巧地,他偏偏和太子看上了同一个人……
这就难办了。
谢家虽为世家望族,但近年来家族势力式微不少,没了之前和皇族分庭抗礼的姿态。遇事唯求安稳,不愿卷入复杂的争端中。
眼下,谢家嫡子和太子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便成为了谢家避之不及的麻烦事儿。
谢琅身为一族之长,哪能坐看谢柬之捅出篓子来。发现儿子去寻虞家女郎,坐不住了,试图让他悬崖勒马。
“齐大非偶。她是断不可能进谢府的门了。”谢琅推心置腹地劝导他。“天下貌美女子不可胜数,你喜欢她的颜色,爹日后重新给你聘个绝代佳人,可好?”
他以为谢柬之是看上了虞行烟的美貌。
谢柬之没吭声,好半天,才问他:“太子找过父亲吗?”
他的声音很轻。
谢琅摇头。
太子哪会因这种事而儿来上门威胁?只看他的身份,大部分人便知难而退了。
一些不死心的,挣扎一段时间,见虞家没什么反应,也便放弃了相争的念头。
形势比人强啊。
殿下锋芒毕露,又对那女郎势在必得,常人谁敢与之争锋?唯他这个小儿,不知进退,贸贸然地冲了上去。
谢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休息的功夫,见儿子反应淡淡,不由急道:“我今日说的,你可明白了?”
他疑心对方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明白了。”谢柬之轻轻道。
谢琅虽不放心,但见他一脸沉郁,唯怕自己说太多激起他的逆反之心,让他生出执念,止住了声。
他万万没想到,日后的他会无比后悔此刻的掉以轻心,以至于让谢柬之惹出了天大的祸事。
—
时间似水,奔涌向前。须臾间,已是阳春三月。
枝条抽出嫩芽,百花蝶恋蜂香,惠风和畅,正是人间好时节。
临安城一日暖过一日。街上行人纷纷换上轻薄新衣,迎接着这灿烂春光。
虞府内,吴氏正欲为家人置换新衣。
“这匹锦缎花色旧了些,不好。”吴氏摇头。
“那夫人再看看别的?”
锦衣坊的女当家笑了笑,吩咐几个伙计把另外十几匹缎子呈上来。
烟青色的蜀锦,灿若明霞的灯锦,淡紫色的苏绣,素白的细绫,翠绿的杭绸……匹匹精美,以手触之,细密轻薄。
“这件倒是不错。”吴氏微微颔首,眼神落在灯锦上。
色泽秾艳,隐隐泛光,正好给女儿做件新裙。
“夫人眼光真好。这匹灯锦是我们店的新款式,临安城的女郎们可都没穿过呢!”
李氏笑道,一番话说得极为熨帖。
一月前灯锦刚到,她便把东西扣了下来,不欲向外出售。
二掌柜不解,问她这是何故。
李氏只道:剑赠英雄,衣衬美人。自个儿不愿浪费好看的锦缎。
二展掌柜呆住,觉得她有钱不赚,是个傻子。
李氏并不辩解。
直到今日虞府管家登门,她知道机会来了,适才将灯锦找出,供府上贵人挑选。
吴氏并不在乎自己女儿是不是首穿,对李氏说的话反应很淡。
面上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另一匹水蓝色的缎子。
清新淡雅,且不失活泼,恰适合七岁的临霜。
到底是临安最大的绸缎铺老板,一瞧她的眼神,李氏便知她私心里怕是很满意这匹缎子。
她倒不托大,报出一个正常偏低的价格,果然成交了一笔生意。
“就这些吧。”吴氏挑拣了几匹缎子,保证众人都有了新衣,方示意李氏退下。
李氏点头称是,大半身子退出房门后似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
“夫人,我们锦衣坊有一些手艺很好的绣娘,您看要不要找她们缝制新衣?”
她小心翼翼地提议。
吴氏凝眉不语。
李氏的话正骚到她的痒处。
帝京时,府上养了五六个绣娘,负责为主子们定做新衣新裤。搬到临安后,绣娘并没有跟过来。
是以,如今虞府众人的衣服都是吴氏私下另找的巧手做的,比之前麻烦许多。
如果锦衣坊能顺道把衣服做了,倒是给她省下了不少功夫。
吴氏起了心思。
—
午时风静人消,只有慵懒的阳光穿过雕花槅窗透了进来,萦萦照在榻上的佳人身上。
半掩半卷的青色绣榻上,虞行烟兀自昏睡。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显出几分沉静。再往下,是秀美的鼻梁和红润的朱唇,给人以无限遐想。
绿翘见她睡得香甜,不忍打扰,侯了两盏茶,不见她醒,适才上前唤她。
“姑娘,姑娘。”绿翘轻推两下,“姑娘醒醒。锦衣坊的当家来了,要帮您量尺寸做衣服呢。”
虞行烟本在做梦,绿翘一推搡直接让她清醒了。
她揉揉眼,定了会神儿,方换上衣服去了偏厅。
—
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李氏面上仍不见疲烦。见有人来,她忙不迭起身问好。
“夫人吩咐我给姑娘做几件衣服。”李氏微笑着说明来意,抬眸细细打量她。
这一瞧,她心里一突。
她也算见过不少美人,但无论哪个的容貌,都比不上面前女子带给她的冲击力之大。
既有北方丽人的明媚,又兼烟雨江南的朦胧,朱颜绿鬓,肌肤胜雪,令人一见忘俗。
李氏心头暗叹,唇角笑意更深。
如此佳人,才不算埋没了灯锦!
她伸出卷尺,示意虞行烟走近。
手出,臂出,少女的身躯向她展开。
李氏边量边感慨:“姑娘身段真好。”
纤秾合度,细腰长腿,无一处不妥帖。哪怕是她,也不由看得眼热。
绿翘见她一副呆样,吃吃笑道:“别说你了,我在姑娘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有时也会看呆呢。”
余下的几个奴婢均笑作一团。
量完尺寸,李氏又不无遗憾地说道,她这回来得匆忙,只带了十来匹布料,姑娘若有空,可再来店中挑选几匹。
虞行烟有些心动。
她想给沈黛挑拣几件好看的锦缎。
沈黛和她私交甚好,又与她合力经营冰肌坊,送几件缎子聊表心意再正常不过。况且,照目前情况来说,沈黛和她家的渊源还长着呢……
思及此处,虞行烟莞尔一笑,应了李氏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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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坊位于临安的西北角,处于繁华地带,向来治安是极好的。知道女儿要去绸缎铺,吴氏也没反对的意思,只吩咐她快去快回,莫误了晚饭。
虞行烟点头,唤了绿翘、海棠,简单收拾了点东西,便出发了。
车刚驶出青石街,虞行烟便发现了异常。
这马车,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绿翘自然也觉察到了,她掀起车帘,呵斥驾车的吴大:“慢点慢点!速度这么快,会出事的。”
吴大充耳不闻,闷头赶车。
几人都觉到了不对劲,彼此对视一眼,有了计较。
海棠双眸一眯,从座下拿出把剪刀,快速爬出车厢,狠狠往吴大肩上扎了上去。
吴大吃痛,身子一歪,失去对缰绳的控制。虞行烟瞅准机会,取下头上银簪,朝着他心肺关键之处捅下。
没一会儿,吴大就血流如注,被她们合力踢了下去。
绿翘适时夺下缰绳,重新控车。
眼看几人要成功之际,斜刺里忽地出现几个黑衣男子。
虞行烟意识的最后,便是他们掏出了一把白色粉末,向她们几人撒了过去。
第73章 诡计
虞行烟自眩晕中醒来,一睁眼,便被满屋的红色刺得眼疼。
目之所及的屋内陈设,都是红色。
她缓了几息,待双目适应了,急往自己身上瞧去,看清后,微松口气。
她身上的衣服,仍是出发前的那件。身上也没有任何异常。
她心下初定,抬眸细细打量四周。
房间不大,布置得也极为简单。除用红纱包着的一榻一桌两椅后,再无旁物。
榻尾,鸳鸯戏水的锦被叠成长条,上头扔一只绣有“囍”字的软枕。
显然是一对新人的婚房。
她动动身子,试图站起,双腿却无比绵软。似是陷入流沙,又像踩在棉上。
是那把药粉!
虞行烟跌回榻上,浑身无力。
“吱嘎—”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一道缝隙,在虞行烟的视线中,缝隙越变越大。
一个健壮的仆妇抱只喜盘,堆笑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