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回应他。
他的手机, 私人电话, 以及公司内线就都开始疯狂的叫嚣起来。
“景总, 小姜.....出了点状况.....她的礼服没被组委会选上, 其余两套都被拍到了高价, 只有第二套落选了。”
“老大.....是我们这边的失职....姜小姐失踪了,我这边正在加派人手找她。”
“仲先生,是我,您的齐特助,姜小姐很安全, 我看着她上出租,一路跟随她到机场......我没打扰她.....这边其他人还在卢浮宫卡鲁塞勒, 参加剩下的两百多场其他品牌发布会。”
他们都在告诉他。
——“我想,姜小姐很需要您。”
-
很早之前。
一个银杏落满的夜晚。
景煾予就是在那天,提出和她签署订婚协议的。
两个人被电影屏幕,模糊的光影笼罩着。
一起观看2004年的法国电影《艺术桥》。
这部电影网上几乎罕有人提及。
里面有句话。
姜蝶珍很喜欢。
萨拉对曼纽尔说,“抱在你怀里的是幻影”。
即使,曼纽尔回应他,“你和我一样真实”,但“我的躯体已经走了,我的灵魂就是面具,现在我的灵魂也走了。”
正如之后萨拉所做的梦。
对岸没有我,河里也没有我,而我,我又在那呢?
姜蝶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也很清楚应该做什么。
巴黎时装秀场。
她穿着素雅的丝绒白礼服裙,裙摆垂落脚跟,是流沙一样轻盈的褶涧式裙摆。
姜蝶珍撕掉了邀请函。
她从穿着各式高定的人群中挤出来。
姜蝶珍知道自己,应该充满敬畏。
但是,她在得知第二套裙子。
因为太普通。
没有得到君恩品牌大秀在巴黎时装周入选资格的时候。
“铛——”
有一把宣判的木槌,在她耳中敲响。
姜蝶珍的失望,溶在模糊不清的光线中。
是梦想破灭的声音。
别人都说,纽约展示商业,米兰展示技艺,伦敦展示胆色。
唯有巴黎,展示梦想。
梦想是什么。
是痴心和野心构成的热望。
痴心是坚持不息,野心是披甲上阵。
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各大品牌的衣服秀场已经结束。
剩下的人都打算多呆一段时间,沉溺在逸乐和抒发购物欲中。
姜蝶珍没办法静下心来玩。
多年来认真学习的经验,让她在每一次娱乐的时候,都会产生排斥心理。
她总是想起,孟组长教导她的话。
“天赋足够的情况下,或许我们的竞争对手,比我们更加努力呢。”
其实不难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天赋的人太多了。
姜蝶珍看到。
她设计的其他两条礼服裙,被模特走秀展示的时候。
她的心境很平静。
因为她知道,自己值得。
宛如考试。
胜券在握的题目,总是让人提不起愉悦感。
只有那一线的生死关卡,才会使人沉沦。
如果自己能再多花一些心思,在创作上的话。
是不是这三条裙子,都能成为君恩官网今年的展示款了。
很可惜,只有两条。
许帘淇在旁边看秀,激动得眼睛通红。
她兴奋道。
“宁宁你看啊,好美。”
“哈哈哈哈,一定是我心里念过太多次哈利路亚,仁慈的圣母玛利亚才降下福泽。”
“这套也好看......走过来了.....我实在太开心了......”
姜蝶珍笑了笑:“你缝制的技术一直很卓越,不是运气,是能力使然。”
参秀完毕。
姜蝶珍被盛赞。
居然如此年轻,就能创造出复古款的代表作。
法国的君恩总部,来往看秀的各界名流。
纷纷询问什么才是她的“Panacea”。
姜蝶珍就是这时候,彻底清醒过来。
她的灵魂在哪里,她的躯壳应该去哪里。
三月的巴黎一直在下雨,烟雨朦胧。
远处的楼阁,宛如一个淡褐色的行李箱,被贴上无数的小玻璃。
梦想的殿堂,在这一刻如此暗淡无光。
甚至不比她和景煾予一起看的《艺术桥》中,那么神秘美丽。
她应该回去了。
姜蝶珍拿着一把透明的小伞。
她踩着高跟鞋,还拿着一束热带花束。
手袋里揣着画满的灵感稿纸,笔,和护照。
她什么都没买。
就这样迈开脚步,撑着伞。
穿过要去老佛爷百货购物的同事们,穿过莎玛丽丹百货,穿过新桥,穿过附近的巴黎歌剧院。
姜蝶珍在旺多姆广场停下脚步。
她脱下高跟鞋,赤脚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揉着疼痛的脚腕:“您好,我去奥利机场。”
司机多看了她几眼,用英文笑道。
“您很美,一定是来看秀的代言明星吧。”
姜蝶珍捏着裙摆上的水,狡黠地眨了下眼睛:“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把代言搞砸的。”
车辆缓缓移动,隔着出租车后窗的雨雾。
各大珠宝商与顶级奢侈品云集的奢靡之地。
在水渍中呈现近乎璀璨的光晕。
被她抛在脑后。
姜蝶珍手上有仲时锦给她的君恩黑卡。
还有景煾予的两张不限额的钻卡。
这些厚爱,即使她从新桥馆到里沃利馆。
把所有心仪的名牌奢侈品都买一遍,都绰绰有余。
同事们在讨论说。
“这里可比香港铜锣湾轩尼诗道的奢侈品丰富多了。”
但姜蝶珍没兴趣买任何东西。
连行李箱都抛在了酒店。
做他的小艺术家。
一直都随心洒脱,爱恨自由。
姜蝶珍的鼻尖在水汽中泛红。
她不想告诉同事和上司,她的下落。
只想一身轻松,独自叛逃。
就像第二件礼服。
——塑造的任性肆意逃婚小职员。
时装周的评委们不喜欢。
没事儿。
她在大学,创作过很多无人问津的裙子。
也许苦涩过,有甘甜的收获。
姜蝶珍想起姥爷,登籍造册的收集她每一次创作。
她心下安定,也宠辱不惊。
她买了最近的一场航班,回到北京。
——想念和他共度的春夜。
被雨水浇灌过的巴黎,就像被冷水狠狠泼洒过的梦想。
只是泼洒,并不是浇灭。
景煾予说她会变成女王。
她就用熠熠生辉的高跟鞋,把火屑的余灰踩在脚下,坐上宝座。
直到换了登机牌。
姜蝶珍才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小声为自己加油打气。
“总有一天,我设计的衣服,会在秀场上大放异彩。”
三千六百万的承诺已经许下来。
不想逃避。
也不能像之前一样,懦弱地蜷缩起来。
她已经错过了他的生日礼物,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这次的失败就像一个痂。
她要长出新的血肉,才能配得上景煾予毫无保留的偏爱和肯定。
她很配。
景煾予教会她自信,还教会她自洽,和自傲。
这也是,两套礼服裙被标出高价后。
姜蝶珍依然波澜不惊,并认定不是运气的原因。
——“还不够,还不是风靡全球的天价仙裙。”
山腰人太多了,她要去山峰看看。
要有傲视群雄的实力。
要撑得起她的野心。
她好勇敢。
一向爱哭的小姑娘,独自在异国跌倒,还能晾干裙摆的雨水,混迹在登机的人群中。
一滴眼泪也没掉。
-
上飞机后,姜蝶珍的手机,就没有开过机。
和全世界失联的感觉,让她心情愉悦。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
在泱泱然沉睡的旅客中央。
她不知疲倦的,一直在画稿。
这次巴黎之旅,宛如童话故事里的胡桃匣子。
她打开一道瑰丽的大门。
里面有五光十色的旖旎世界。
到北京以后。
姜蝶珍被空乘提醒,才注意到窗外有雨。
她知道景煾予在找她。
机场外一定有人蹲守。
姜蝶珍翻出手袋里不规则裁剪的黑色长裙,和挂脖短背心,在洗漱间里简单进行了变装。
她用Jimmy choo的新款花蔓高跟鞋和一把透明雨伞。
换来了一个陌生女孩的慕斯奶油白色系带靴。
邻座女生搓了搓泛红的脸颊,兴奋地问:“漂亮姐姐,你是逃婚出来的吗。”
姜蝶珍诧异了一下。
随即她笑了,不着边际地说谎道:“我是——回国抢婚哦。”
这种肆无忌惮的感觉。
之前二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
她不是温室豢养的玫瑰花,她是带刺的野蔷薇。
“哇。”
她们小声尖叫了一声。
女生们像雀跃的小鸟一样,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呼出甜蜜的热气,想让她分享孤勇炽热的心路历程。
她们欢迎她来到北京,祝她万事顺遂,祝她和恋人白头偕老,祝她的心意能被所有人认可。
明明只是陌生人。
姜蝶珍从来没想到一双鞋,居然能换到这种程度。
被一众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簇拥着,叫她偶像。
在飞机掠过北京上空的最后阶段。
她一直在叛逆带来的善意中度过。
身上全是奢侈品,满脑子灵感。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灵魂的重量。
野心和自傲感,带来交际能力,让她显得大方而坦荡。
这些动力,都来自于不久前的那个春夜。
是不是在这个春天。
她身体里面,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种子。
一直在姐姐光环,和父母规训下的。
不见天日,某些难以言喻的种子。
在景煾予的耐心照耀下,偷偷发了芽。
男人在她下坠时,把她托举;在她痛苦时,把她抱紧;在她彷徨中,给她方向;在她循规蹈矩时,教她叛逆。
他是她攀岩的安全绳,是溺水的救生圈。
所以,还不够。
她还要送给景煾予一个,更激烈的春天。
-
凌晨十二点七分。
姜蝶珍的航班,已经落地四个小时。
深夜的北京浸没在春雨中。
所有的建筑都湿漉漉的。
当00:07,跳到00:08的时候。
失踪了一整天的姜蝶珍,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春天在燃烧。】
那是北京平安里,赵登禹路上,一家老旧的便利店。
图片上有一行细小的白底字。
出现在乌沉昏暗的雨幕中。
被她打上了,好缱绻好温柔的一句话。
“被困在便利店门口啦。”
这条朋友圈,没有主语。
但是姜蝶珍,仅对一个人可见。
恍若在邀请那个人,陪她一起进入水上孤岛。
附近的北京三十五中。
还有下晚自习的学生,在便利店逗留。
购买一些烤肠,法式小面包,酸奶之类的小零食。
便利店的关东煮,冒出热气腾腾的白色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