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厮磨间,苏行章听见沈纵颐溢出了一道叹息。
他不仅红了脸,手心也开始冒汗。
纵颐这是……所以她真的没有生气。
苏行章欣悦地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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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属于活人的血液滚入喉间,自灵魂深处涌出了一股充实的力量感,沈纵颐不由喟叹出声。
她知道了。
幻境之所以让她成为嗜血的活死人,原是让她靠血生存变强的。
在木屋的那些日子里所闻到的血腥味,便是出自归宥给她准备的食物吗?
归宥死了,无人再祭祀她,失去了真正的食物,也无怪乎这两日总是饥饿却吃不下任何东西。
鲜血于她成了必需之物。
意味着她得着手捕杀猎物了。
放开苏行章,沈纵颐对上男人希冀的眼睛,羞怯地笑了笑。
她的猎物。
邬道升的血又是如何的味道?
果然,这春雨镇她是出不去的。
第33章 愚蠢、漂亮、心甘情愿
沈纵颐起身, 眸光潋滟,眼角略带餍足红晕。
从苏行章的角度看去,却是女子乌发花容, 不胜风情。
他却比她更忐忑心慌, “纵颐……已已, 你方才是是在……?”
在咬开伤口饮血。
沈纵颐垂下眼帘, 俯瞰着苏少主。
五十多年没见, 这人除了修为还真是什么都没长进。
被亲一下罢了,便这幅脸红心跳的模样。
一如既往地纯情,和他对外恬淡君子样完全相反。
沈纵颐唇角微勾, 羞敛道:“我在做何事, 你当真不知吗?”
苏行章仰望着她,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
他自然是知道。
心悦的姑娘也喜欢他。
他苏行章多大的福分。
直至此时,他还对方才之事感到不可置信。
天大的喜悦砸得他脑袋昏沉,意识模糊……
苏行章因伤势过重而彻底晕了过去。
沈纵颐看着那张昏迷中皱眉的俊脸,眼神渐渐平淡。
晕了正好。
这下谁都不必离开了。
她起身朝邬道升的方向走去。
一人一鬼酣战已近尾声。
红衣鬼虽怨气冲天,但到底不及有二十多年功力的邬道升。
那对阴阳环上下翻飞便是场剧烈罡风, 在它的助力下,鬼怪轻易近不了邬道升的身,却不妨碍邬道升扔出一张张的黄符。
自知不敌的红衣鬼丝毫不恋战, 使出个障眼法转身消失在原地。
他离开的前一刹那,觑过沈纵颐所在的方向。
沈纵颐因此看清了他的双眼——眸珠血红,乌睫若墨, 眼神阴冷而诡谲。
红衣鬼似乎对她表现出了极强的恨意。
如同认识她一般。
那厢邬道升收了势, 道髻微斜, 血污凝在他侧脸上,入鬓长眉紧紧蹙着, 看样子不太好过。
晌午烈日,红衣鬼能在这时候和他对法,可见实力不俗。
邬道升赢了,赢得并不轻松。
他背对着沈纵颐,站在一片狼藉的路中央,仰头望了望悬日,转而垂眸,高大的身形转了过来。
沈纵颐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在硝烟将散的半空中相遇。
白袍道长视线冰冷,对上女子春水般清澄的眼睛。
他没说话,看了一息后就收起目光,不声不响地朝旁边让了让,把出镇的路空出。
沈纵颐眨眼,有些稀奇。
原来邬道升受伤后态度如此内敛。
倒比死人脸顺眼多了。
以后一定要多创造些让他受伤的机会。
“方才那红衣是谁?”
邬道升抬眸,似乎没有料到她还愿意和他说话,顿了下,道:“一只厉鬼。”
“苏行章说春雨镇已恢复清宁了。”
“……午前是。”
沈纵颐停了会儿,又问道:“那现在我和苏行章还能出镇吗?”
邬道升瞥见她背后倒着的血人,薄唇抿起:“镇外有大阵,无论人鬼,可进不可出。”
“你属于阴阳之外,或可一试。”
她倒期待都出不去。
“孑然游荡有何趣味,不试也罢。”
沈纵颐退开一步,显出苏行章全部的身影:“他受伤不轻,道长可有方法医治?”
邬道升摩挲着指尖鲜血,他也受了伤的。
不过他依然面容沉静,为她解答:“为鬼所伤,阴气入体,凡间药石于他无用。”
闻言,沈纵颐稍显自责地开口:“怪我,若非我在今府多忍一刻,苏行章也不会……”
白袍道士走近,长腿停在她身后的男人腰侧,白履无意般踩过苏行章的手指,若无其事地淡声道:“便是晚走数日,他也逃不脱为鬼所害的结果。”
今日他在,挡了挡厉鬼,没让此人孤身对战已是算此人幸运。
“你的血可驱阴气。”邬道升头也不回地朝镇内走去,“喂他血,不过一刻钟人便会醒。”
沈纵颐讶然地注视他的背影,她的血有这般好处?
她自己都不知道。
低头瞥了瞥苏行章,沈纵颐咬开指尖,将指腹按在他唇珠上,挤出几滴血后便收起手。
苏行章是她现时最方便利用的血源,还是让他活着较好。
不消一刻,苏行章果真醒来,除了脸色苍白些,其余并无大碍。
为鬼所伤者驱逐完体内阴气也就好了。
苏行章恢复意识后,行为较之前扭捏了许多。
不再唤她纵颐,倒一直沈姑娘沈姑娘地叫着。
沈纵颐走在他前面,无声地撇了撇嘴。
灵均宗宗主到底怎么教的儿子,外表温雅得像仙,内心却比少年还青涩。
苏行章一百岁了,该结道侣的年纪却甚么都不懂,在幻境里任个筑基搓圆搓扁。
想到身后人乖顺跟随的样子,沈纵颐讽笑。
就这般一路伴随着,仍旧选择回了今府。
二人到朝云阁,却发现院中已有人在等候。
今廿一顶金冠半束着长发,白净脸庞上那双乌眸晶亮又讨喜。
唇红齿白少年郎,闻声回眸时露出的笑容既明媚且张扬。
若非沈纵颐见过他纵马伤人的狠毒,或许真会被这副皮囊给欺骗了。
“已已去哪儿了,我在朝云阁苦等了一个多时辰。”
他巴巴地眨动着眼睛,问道。
沈纵颐情态冷漠:“今廿,从此以后请你不要再唤我的乳名。”
今廿愣了愣后,不在意地笑道:“为什么?我们难道不是最要好的吗?”
“在沈府时或许如此,”她用很明显的憎厌口吻说道,“但自从到今府后,你变得越来越陌生,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像害怕今熹一样怕你。”
“怕我?可我从未伤害过你。”今廿唇边笑意僵住,但他还是维持着笑面,像只做工精致的木偶。
“你没有吗?”
今廿犹疑了一瞬,而后肯定地说道:“已已,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如何舍得伤你呢?”
“……”
沈纵颐似被气笑了,她直视着今廿黑白分明的圆眼,道:“你怎敢理直气壮说出这番话的?”
“我且问问你,当初今熹药晕我,将我带入她房中时,你没看见吗?”
“已已我……”
她惨笑一声:“你别说话!我问你,我夜半在她身侧哭时,你可听见了吗?!”
“……”今廿顿口,俊秀眉眼黯然。
见他如此,心中早有答案,沈纵颐便悲哀地看着他,“今廿,我说阿廿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视我的痛苦,我到死都想问问你,究竟是为什么?我何时对不住你了吗?”
今廿呆了一呆,如同被她话语中的沉痛给狠狠击中。
他陡然拧起眉头,压低着喉咙如困兽似地道:“今熹、今熹讨厌你娇柔无力,而我喜欢你……今熹后来爱你,我也爱你……父亲说谁娶了你谁是家主,我不想要家主,我想娶你……可是今熹!今熹她是女子,她算什么东西,她也妄想要你!?我想杀了她,她杀了父亲,她成了家主给我喂毒……已已,我……她伤你的时候我都被喂了毒,我只能看着……对不起……我只能看着……”
说着说着,今廿忽然捂脸呜咽起来,他一遍遍地向她致歉,一遍遍地仇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眼泪淌湿了满脸,沈纵颐不擦,吸住气用灰暗的语调的说道:“今廿,你别装了。”
今廿身形僵硬,哽咽消停。
她见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继而凄清地微笑:“今廿,你和今熹合谋了什么?是不是笃定我离开不了今府,便私自抉择要囚禁我,将我拘在这里,任你们姐弟磋磨?算计我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始终认为我是个蠢货?嗯?”
“……”
良久,今廿低哑道:“我和她从未这样说过。”
“你们姐弟两都好面子,自然不可能将污浊的话说出口。”沈纵颐走到他身前,温柔而强硬地卸下他挡脸的手,看着他没有泪水的眼睛,低声说:“看,这就是你今廿。有谁会在了解到真实的你后还爱你呢?”
今廿垂下眼皮凝望着她,颤着声,“已已,你呢,你还……”
沈纵颐笑了笑,“阿廿,你有时候真傻。我活着的时候你不来问我,现在我死了,你又来到我面前装可怜求爱。”
望着女子濡湿的脸,今廿心脏绞痛,他哀怜地低头,渴求道:“已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还有机会的,你你别嫌弃我是个活人……”
他的确好看,沈纵颐纤长的手指抚上今廿白嫩的脸颊,低喃道:“今廿,为何你都这般恶毒了,眼睛却还是如此漂亮?”
今廿一喜,抬眼欢欣道:“已已,你喜欢的话我这就把它们摘下来送给你,用最好的金银串上给你做链子!”
“……”沈纵颐动作微顿。
她只是装模作样地夸夸,不是真喜欢。
不愧是自饮毒药以污蔑亲姐的疯子。
挖眼珠子的事也随便承诺。
“可惜——”沈纵颐拖长语调,弯眸用手指一点点勾掉眼角泪珠,“只要是有关你们姐弟的东西,我如今都厌恶难当。”
今廿的眼神霎时变得阴沉,可转眼又驱逐掉所有阴霾地笑起来:“没关系,只要已已还在我身边就好。我爱已已就好。”
听到这,苏行章再也忍不住。
拔步上前给了少年那张漂亮脸蛋一拳,“谁稀罕你爱她?”
真好,打起来了。
沈纵颐闲适地退出一步,将空地留给这二位。
今廿看着纤瘦,力量却不弱,拳拳生风,表情冷厉。
苏行章下裳的绿竹在迅速的移动中宛若活了过来,翩飞中闪着鲜艳的翠绿光影,给苏行章的身形添上了几分潇洒俊逸。
偶时有一方打得狠了,沈纵颐便适宜地出声劝阻:“住手。”
“苏行章小心。”
“别打了。”
“好了好了别打啦。”
果然,她愈关心苏行章,今廿就愈疯。
两人打得便愈凶。
最后是匆匆赶到的今熹结束了这场闹剧。
望着今廿青紫的双眼,今熹心生怒火,回身猛地给了他一巴掌:“成日就是发疯现丑!今廿,你真丢尽了我的脸!”
今廿紧盯沈纵颐的眼光迅速地落到今熹脸上,他冷笑地对他这个胞姐说:“我丢你的脸?你是我的谁啊?”
“今廿!!”
“嘘嘘——嘘。”今廿伸出食指抵着唇,眼眸促狭,一副气人的嬉笑貌:“别这么大声,再把老头子吓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半夜去找你——寻——仇。”
今熹铁青了脸,一字一咬牙道:“今廿,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胡说八道。”
今廿“哈”了一声,神态隐见癫狂:“这里哪有外人呢。已已是外人吗?已已不是我和你最爱的人吗?已已身旁那位,说不准还是她最爱的人呢,既然如此哪里又有何外人……”
终于忍无可忍,今熹提起内力,一掌甩过去将今廿打晕。
而后负手对胆寒的奴仆们冷声道:“把公子关进柴房,三日内不许吃饭。”
奴仆们虽害怕,但对家主的惩罚司空见惯,便熟练地把今廿拖走了。
今熹阖眸,平复了气息后对沈纵颐道:“舍弟鲁莽,没有打扰你们吧?”
沈纵颐牵起苏行章的手,并不回话,进入卧房后便关紧了门窗。
留在原地的今熹捏紧拳头,想起今廿的话:“已已身旁说不准是她最爱的人呢……”
不甘、嫉恨等情绪接连不断地在心底深处沸腾,今熹按捺着她的妒忌,恶狠狠地甩了眼苏行章站过的地方,而后甩袖大踏步出了朝云阁。
……
应付完今廿,沈纵颐回身,兀然楼紧苏行章的腰,只这样闷不做声地抱着。
她能感到苏行章在她背后犹豫不决的手,想回抱又不敢。
除此外,她更清晰地闻到苏行章修长脖颈下鲜血的味道。
……他可真香。
沈纵颐轻轻舔过唇中变长的犬牙,露出个森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