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章,你娶妻了吗?”
“尚未……我从未有过心悦的女子。”苏行章咳了声,“我姓苏名行章,家住京城,四岁学文七岁赋诗十七岁中三元后任刑部侍郎,至今已……”
沈纵颐哧哧笑出声,她在他怀里仰起头,乌发几丝附着细眉,眼皮薄红:“这样大的反应作甚,我又没问你旁的。”
“是、是没问。我还以为你会接着问……”
“不,我不想问你的过往。”她静静地望着他,视线下垂,盯上他绯红薄唇,“我们只看今后便好。”
苏行章注意到她变化的眼神,不知为何很是脸热,“嗯,看今后。”
沈纵颐凑上前,视线缠绕,啄了他一口,“做我的人好吗?”
苏行章登时回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眼帘垂落,慌张又不安地问道:“能让我——我娶你吗?”
她湿腻的眼光轻飘过他的眼,对他的问题仅仅付之以柔情蜜意的一笑。
没说答应,趁着苏行章张唇再问,又探过去抿了抿他的下唇瓣:“陪在我身边,永远陪着我,好吗?苏行章。”
苏行章心跳得厉害,他立时答应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苏行章永远不会离开已已。”
“我……我可以唤你已已吗?”高大清俊的男人又开始询问,他患得患失不知所措。
而沈纵颐一面宠惯地露出笑容,一面欺近他的脖颈,两颗尖利犬牙压上男人动脉,爱怜道:“当然可以。”
她咬破他的脖子,鲜美的力量和着血腥味涌入体内。
苏行章身子一震,他感受到脖子上的刺痛。
……默默地,他将下巴抵上女子削薄的颈背,双臂收紧,阖眼后的表情是心甘情愿。
第34章 动心
邬道升没有隐瞒镇外大阵和红衣厉鬼的事情。
今熹得知后, 脸色沉了又沉,终究决定将此事贴了告示。
镇子重新陷入灭顶的绝望中。
三日后。
今府朝云阁。
沈纵颐端坐院中石凳上,调弄着瓷盘中的胭脂。
身后传出轻微异响, 沈纵颐没有回头, 以为是苏行章, 浅淡问道:“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她已经出不了朝云阁, 朝鉴不知所踪, 院中除了苏行章大概别无旁人。
因告示贴出后,朝云阁外站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今府私军,她只要一出门, 私军头领即上前拦住她, 毕恭毕敬地请她回去。
“已已小姐见谅。现下外间鬼怪肆虐,家主为了您的安危着想,特意让兄弟们看顾在此。”
看顾是假,囚禁才真。
沈纵颐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了。
在“已已小姐”的记忆里,她曾数不清多少次地在如此严密看守下度过了春夏秋冬。
她没有再像从前那般怒不可遏非闹着要出门,被拦下也就转身进了院子, 做各种事消遣。
被囚的日子里,苏行章便成了她在外的眼目。
他轻功好,飞到哪儿都不会被人发现。
她已有些习惯无聊时, 会等着苏行章的归来,等他把所见所得一股脑地倒给她听。
沈纵颐问完,却没听到身后人的回应。
“……”
来人不是苏行章。
是谁?
沈纵颐慢慢地回过头, 眼睫微垂, 红唇紧抿。
“已已小姐。”
朝鉴抱臂勾唇, 还穿着近卫服,破破烂烂的一身衣裳, 平白被他穿出几分潇洒不羁来。
“你……我还以为你走了。”
她抬眼,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失而复得的微笑。
朝鉴落拓地跨过石凳子,到她面前坐下,“哪能呢,这外面又是鬼又是怪的,我这时候出去不得给祸害死。”
沈纵颐转过身,落座,目光低落,指尖挑起一点胭脂无意识摩挲着:“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连封离别信都不愿意给我便走了。”
朝鉴的眼神停留在她细白指腹上的嫣红:“左右无事,躲懒睡觉罢了。”
“哦……”沈纵颐低头,陷入沉默。
葱白纤指始终玩弄着青瓷中秾艳红泥,有一搭没一搭的模样,清丽的眉眼拢着胭脂的红光,雪面照花般的娴静娇艳。
对面的男人捕捉到此般艳色后,神情若有所思。
朝鉴久未张口说话,沈纵颐抬头睇了他几眼,没从那张笑面上瞧出个什么。
他好像并不无聊,呆呆坐在那里陪在她身前,甚而撑起了良久的乖巧模样。
虽知这乖巧是假貌,可也该给他点反应。
沈纵颐手臂点着石桌,手背拄着下颌,上身前倾望着朝鉴,“那么现在是睡够了,才过来见我的吗?”
朝鉴眯了眯眼,笑起来:“我为何不能先是想见已已小姐,后才觉得睡够了?”
“唔——”她绵软地拖长了音调,“因为你是朝鉴,所以不能。”
“何出此言?”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沈纵颐没有一板一眼地回答他,而是话锋一转,轻笑着:“与我说说吧,你这几日在镇上的所见所闻。”
若说之前对面前所谓的已已小姐抱着看乐的无所谓姿态,待她话落,朝鉴真切地愣了下。
他下意识追问道:“你如何得知我不在府上?是特意寻过我?”
“朝云阁外私兵众多,我出不去,又何来机会去寻你。”沈纵颐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但我看见你靴上沾着郊外特有的黑泥,身上还有酒楼独酿的酒香。”
朝鉴眉头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笑容,称赞道:“小姐冰雪聪明。”
“不是我聪明,”沈纵颐得到赞誉,神色却黯然下,她起身,慢慢收拾胭脂盒,“大抵是这府中人都笃定我是只金丝雀,最初便不会高看我一等,于是做出点事情就足够出乎意料。”
她好像忽然间失了所有快乐,整个人散发着灰暗的气息,“算了,我不大想听镇外是甚么情况,你若想休息,自行回竹屋吧。”
……
朝鉴跟着站起身,他难料到沈纵颐是如此敏感,一句并不真诚的夸赞倒是成了他的无心之失。
看她愁思萦结的样子,他竟也感到微微抽痛,类似于懊恼的情绪找上心门。
“那个……”昔日最会鼓唇弄舌的一张巧嘴,今时最拙笨,朝鉴干笑两声,缓解他的尴尬。
“我……我刚吃足了酒,正是满腔真言呢。”身材修长的男人扣扣手心,盯着女子纤柔背影,眨眼:“要不然已已小姐多问问我,说不准会有些你想听的呢?难逢的好机会,正让我也听听自己的真话。”
见她不为所动,朝鉴如同孩童般卖弄道:“别走呀,说真话这事多稀奇啊,况且我知道的可多了,何止这镇内,便是镇外京城的事您大可都问一问我。”
沈纵颐抬手按住欲扬的唇角。
此时可不得笑。
笑了便不符合她此时身份了。
自然,不回身更不合身份。
沈纵颐转身,愁眉微微舒展:“朝鉴,你与从前不同了。”
朝鉴看到她轻舒的眉心,不自觉松了口气,居然为她的笑而庆幸,他转而亦扬起笑问:“哪儿不同?”
她倒怔了,凝目了半晌,终究轻轻摇头:“说不清楚。”
“你是在归宥死了后发现我的不同,还是之前?”
沈纵颐蹙额,“能不要说……归宥吗?”
她紧紧抿着唇线,神情有些冷,语调也沉重许多:“你们究竟要见我如何疼才算疼,到了怎样的程度才满意才愿意放弃揭我伤疤?”
朝鉴很少见沈纵颐对他生气,于是便知晓自己又说错了话。
可凭什么不能提归宥那个贱种!
那死小子从他这里偷师作孽把自己作死了,纯属活该,何必为这种人伤心。
……不过若不是归宥孤注一掷地偷走尸体,沈纵颐如今也不能站在他面前,还这般活生生地伤心着。
朝鉴抿唇,“不提就不提。”
他才不稀得提那歹毒东西。
沈纵颐走到闷声不语的朝鉴身侧,将胭脂送进他手中,“喂朝鉴,帮我拿着吧。”
“……”
朝鉴低眉,看着在她手里显得很大,而在他手掌里却变得精致小巧的青瓷盘,嗤笑一声。
哇她怎么会认为把这么个玩意给他就能哄好他的?
难道就因为他从这东西上感到她的亲近了吗?
朝鉴神色微沉,哼笑后攥紧了胭脂盘。
二人重新落座。
朝鉴已计输一筹,不想再被沈纵颐操纵身心,于是在她开口询问之前就立刻张嘴,滔滔地讲完了镇上的事情,不给她半点疑惑的余地。
“……”
“……”
对视的一刹那,两人都沉默了。
或许是看出他的逞强,沈纵颐咳了声,缓解道:“嗯,原来厉鬼会吸食人魂魄嘛?嗯……死人的血都被放干了,这当真可怖。邬道升——邬道长说这厉鬼道行深的话……朝鉴,你方才说死了几人了?”
“刚足十二个。”朝鉴死死扣着盘子,长指陷入湿红胭脂中。
沈纵颐双手叠于腹前,仪态优雅:“你可知这些人与之前的死者有何异同吗?”
之前是归宥为复活她而杀人,死者的血都被带回小木屋祭祀了,可她从未吸食过甚么魂魄。
她很想知道,红衣厉鬼究竟是异军突起的陌生厉鬼,还是早和归宥合谋的幕后者。
朝鉴不必思考就答道,“大大不同了。那之前的死人身上可一滴血都没了,现在的尸体血淌满地。”
他一直注意着外面那些事情,而且很清楚沈纵颐问这话的目的。
她人都死了,还攥着那点良心不放,就非得搞清楚这些死人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真的,他替她心累。
“你就别担心了。就是没有你,该死的人一个不会活,该来的鬼一只不会少。”朝鉴眼皮耷拉,漠然的表情在此时变得高深莫测,“春雨镇必有此劫,你也好,旁人也罢,也不过是劫运中微不足道的引子。”
沈纵颐眼底暗光一闪,她不动声色地说道:“引子、劫运……朝鉴,你果然是个道士。”
“嗯?”
朝鉴啧道,抬眼紧盯着女子娇容,她的外貌是如此无害,一双眼干净又柔软。
——她究竟是怎么用这双漂亮无辜的眼睛看出这么多事情的呢?
“我何时露出的破绽?”
沈纵颐展开一抹清浅笑容:“生死之后,或有大悟,我死后突然看清了许多活着的迷雾。”
“从前我就很奇怪,你功夫好,相貌不凡,为何像你这般厉害的人物要到小小春雨镇的今府里做个护卫?其实直至刚才,我都不懂。”
“但你说的话点化了我。”
“我想到归宥少时入府,他并无识字的机会,更不提跟着某位道士学术法用邪术复活我。任何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他会邪术,自然就有他的来处。”
“归宥出不了今府,他只能在府内得到邪术。”
“想来想去,我发觉这府中只有一人是最神秘的,那便是你,朝鉴。”
朝鉴静静听完她的分析,心防不为其敏锐而增厚,反而隐有破碎之态。
他想,沈纵颐原不似那样的愚蠢。
她可取之处当是越挖越有。
无怪乎一个两个都爱她爱得痴狂。
朝鉴剑眉松展,被戳破隐藏身份后不骄不躁,心平气和地说出真相:“复生是倒转阴阳的邪术,此术早该断绝,我少时好奇,遍寻天下后杀了许多人,才将此术研究出来。”
“归宥天赋异禀,我都没料到他能这么快就掌握了此术。”
他想了想,笑了。
“妈的,这小子真是干坏事的天才。”
第35章 无情者胜
归宥吗?
她记忆中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近卫是做坏事的好手?
沈纵颐笑容泛着苦涩:“归宥他都是……都是因为救我才酿就大错。”
“他本性良善。”
“本性良善?”朝鉴笑意停滞, 古怪地看了看她,“你以为他是为你才开始杀的人?”
“什么叫……才开始?”
沈纵颐茫然地将手搭上石桌边。
静了片刻,意识到男人言外之意后, 葱白手指猛地按紧了冰冷石料, 她仰起面看他, 神情巴巴的, 语气中更带着几分可怜的哀求:“就是从我死后开始的, 我死之前归宥都一直是个好人,他单是为复活我才杀的人,他从前都是很好的, 是很好的……对吧?”
朝鉴的视线从她那双紧张无措的手指移到她眼睛里, 启唇浅淡:“已已小姐,你问这些话不觉得自欺欺人吗?”
他口吻稍加冰冷:“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哪个答案呢?你又想证明什么呢?”
闻言,是否已经分明。
沈纵颐立时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地软了身子,若非朝鉴眼明手快出手扶了一把,她便要从石凳子上滑落了。
见她如此,朝鉴不解问道:“你被今家两个小畜牲欺负傻了还是怎的, 事到如今你竟还相信今府有好人吗?”
他着实不明白沈纵颐那求证失败后的灰败神情。
对面前这位娇小姐而言,归宥是天性邪恶还是为她才堕落作恶,有这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