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溶溶,落在如画眉眼上,她笑眼弯弯如尊半透明的白玉少女像。
邬道升平静地转过身,“无碍。”
他喉结稍动,添了句,“你玩吧。”
沈纵颐盯着男人头顶简素别致的道冠,想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于是继而低头,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辍。
事实证明邬道升心肠不好,本事不小。
在他的带领下,沈纵颐真的碰到了寻觅许久的厉鬼。
见到红衣厉鬼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第一眼看向了沈纵颐,目光复杂而阴沉。
“退后。”邬道升只留下这句话,即捻着手诀和厉鬼打了起来。
他们那侧白光血色不断,沈纵颐退在巷角,百无聊赖地摇着铃铛玩。
她等这二位打疲了再出面,摆计看看红衣鬼的真面目最好。
铃声悠漾,轻点夜漪。
月银消散,混沌乍现。
沈纵颐回眸,看向巷中黑影。
红衣厉鬼依旧在与邬道升酣战,那么这只……定是杀了堂小二的鬼吧。
神秘厉鬼缓步靠近,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戾气。
当他在她面前停下时,他们之间都可闻到彼此冰冷的气息。
“……”
厉鬼不说话,宽大的帽檐遮住他大半张脸颊,只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英俊下颚。
嗯……小麦色。
很特殊的肤色。
沈纵颐眨了眨眼,伸出手指,勾着小铃铛在厉鬼帽下轻晃:“你——好——呀——”
她的声音比铃声悦耳。
厉鬼莫名想到。
她既然不害怕,那这深沉已然是装不下去了,他于是一把拉掉帽子,没好气地拍落她拿铃铛的手:“不是吧同僚,你胆子也不小啊,怎么一点不像那死人说的娇弱嘛。”
沈纵颐眼神一动,“哪个死人?”
厉鬼摊开手掌,朝她说:“你把铃铛给我,我就告诉你。”
“……。”她显然有点心动,但犹豫片刻还是坚决道:“不行。这是我哥哥留给我的东西,我只有它了。”
厉鬼撇嘴,缩回手:“爱给不给。一个两个都稀罕这破铃铛干嘛,不能修炼不能吃的。”
他转而撩起宽大袖子,抬起肌肉线条结实分明的小臂到她嘴前,“喏,喝吧。”
沈纵颐有些茫然地看向他,白腻的指尖戳了戳他硬实的小臂,“你是好鬼吧……还给我喝血哎。”
关键是,她在环境里的身份并不认识他。
他——孟照危。
竟然是神秘的厉鬼之一!
孟照危俊悍的面容乍然舒展,被夸得有些舒心,便捋了把她的头发:“你真像个傻子,怎么能夸一只鬼是好鬼呢,你难道不知道在咱鬼界夸鬼得用罪大恶极这样的词吗?”
话虽如此,他依旧笑得很开心:“哎,你果然像那死人说的一样讨人喜欢。”
沈纵颐笑眯眯地听着,指腹不经意地摩挲了几下。
孟照危这具厉鬼之身倒很漂亮。
人高马大的,血液必定极多。
说起那死人,孟照危忽地变了脸色,方才想起正事,赶忙重新拉开袖口,把手臂怼到她面前:“快点咬,等你吃饱我就要走了。”
“你怎么知道……”
“什么怎么知道,你咋这么傻愣愣的,饭都喂你嘴边了!”孟照危脾性暴烈,这时已剑眉倒竖,语气凶巴巴地再不似个好鬼。
沈纵颐被他吓得一怔,咬唇抱住他手臂,双眼怯怯地抬起,打量他的神色般。
孟照危一见她这幅藏怯小样,色厉内茬地嚷起来:“干干干干什么!我问你这么看着我是干什么?我只是让你吃饭,吃饭啊,喝点血而已哎,你瞅瞅你自个儿瘦得跟没二两肉似的,还这么矮!”
他说着说着,眼珠子瞥到臂上抱着的那双手,手指纤细白嫩,搭在他麦色的手臂上,更显得细白纤弱了。
“什娘哎!”孟照危竟真的有些生气,他忽然抽回手臂,两只手抄过沈纵颐的腋下,把她像兔子似的提了起来。
手上那点力度轻不足道,他掂了掂,满脸肉疼地将她放回地面。
“你别真没二两重吧?”孟照危狐疑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堆雪似的脸上停留半晌,蓦然扭头结巴:“你你你你也太白了,白得跟鬼一样……”
不过她好像本来就不是人。
孟照危啧了声,但这矮兔子白得比他见过的所有鬼都好看。
她能吃多少血呢……英挺的男人不知不觉思维扩散得越来越远。
……
沈纵颐被突然提起又放下,脑子有一瞬是懵的。
在修真界的时候知道炼器宗第一天才孟照危少年无形,性子不好,总会随性而为,闹出许多笑话。
不成想这个少年无形当真不是传闻。
她刚才甚至以为孟照危拎着她,就像自己拎着小铃铛,掂掂晃晃,都那么轻飘飘无所谓的。
活得越久,经历的怪事也就越多。
沈纵颐平复呼吸,慢慢地后退了两步。
她这躲,惊醒了孟照危。
他眼睛瞪圆,眼尾下垂显得面色无辜:“你不是在怕我吧?”
孟照危沉思了一秒,猛地反应过来,登时受伤地大喊道:“原来你在怕我,才不敢咬我?!可我都没伤害你啊,你不才说我是只好鬼的嘛?你如何能这般冤屈我这只好鬼?!”
身量比他矮太多,是以沈纵颐轻易地捕捉到他眼中的受伤神情。
好要命的感觉。
她自诩是心性坚定的人,在孟照危这双家犬般黑润的眼睛下,还是没办法做到漠视不理。
炼器宗的疯傻天才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沈纵颐略微尴尬地转过脸,手指交缠中轻声道:“我也没说你不好啊……只是……”
她咳了下,“只是你这态度——有些凶。说到底还不是你露出这幅表情才让我不敢看你的,怎么还怪我呢?”
孟照危一呆,听完沈纵颐的解释,心里想到:他又没随身带镜子看自个儿表情,谁知道凶不凶呢?他对一株草一棵花也是这样说话的,怎不可对她这样呢?
沈纵颐抱臂等了等,抬头张望了下。
这巷子离邬道升不远,孟照危又喊又闹的竟也没将他引来。
她忽地凝目,视线缓慢地移向苦思冥想的孟照危。
厉鬼应是可制造鬼蜮的罢。
那么他们现在是在孟照危的鬼蜮里了,故而才这般寂静。
她想通了,也就无所谓地低头。
“奥!”孟照危猝不及防地道,“我知道了。”
沈纵颐懒洋洋地嗯了声:“知道何事?”
孟照危掰正她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是花也不是草,所以我不能这样对你。”
他扬起灿烂的笑容:“我得把你当成个宝贝,要很用心地护着……”
迟疑了一瞬,他补充道:“不过我是鬼没有心,用不了心的话,我就只好用这张脸护着你了。”
沈纵颐也迟疑地望着他:“怎么护?”
孟照危微笑:“这样。”
他戳着自己唇角的笑弧,“不对你凶,只对你笑。”
她肯定比花草珍贵。
“……你真棒。”沈纵颐笑了笑,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语气稍稍夸张地说:“你也太聪明了吧!”
“嗐,一般聪明。”孟照危摆手,喜滋滋地将鬼力化作利刃,利索地把小臂划开一道小口,“喏,你现在吃饭吧。”
沈纵颐垂眸,眼底暗色稍纵即逝,她抱着汩汩流血的手臂,笑盈盈地说:“多谢。”
转而启唇,小口小口秀气地喝下蕴含着强大鬼力的血液。
随着每一口鲜血的流入,沈纵颐便发觉体内力量愈发强大。
待饱腹感传来,她已是能透过鬼蜮感知到邬道升和红衣鬼的打斗声了。
再过半晌 ,她即有了破除鬼蜮的实力。
放开孟照危的手臂,沈纵颐阖眸,内视了一圈体内鬼力。
丰沛、充盈、强大。
这还只不过是喝了这些血,她竟有了相当于半只厉鬼的修为。
焉极幻境当真是踩着她的欲望给了她这幅契合的鬼身。
看样子假以时日,她真的会成为幻境第一。
杀邬道升与一干人都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目标了。
沈纵颐喟叹。
焉极之行,不负她望。
收了手臂,即便流失了大量鲜血,孟照危还不轻不淡的模样,他对沈纵颐弯唇:“喂,我和你商量件事好吗?”
沈纵颐心情甚佳,把铃铛递给他玩,“甚么事?”
孟照危得到了好奇许久的铃铛,把玩着道:“你跟我走嘛,他说一定要我带你回去,才继续给我做饭吃。”
“他?”
沈纵颐蹙眉,“谁啊?”
孟照危只已这会儿已对铃铛不感兴致了,他将铃铛还给她,漫不经心地说:“叫鬼有还是鬼永?”
摇头,刚要不耐烦,忽地意识到是正对着沈纵颐的,连忙换了副笑貌:“他是个闷葫芦,不咋跟我说话。就是叫我干事的时候蹦出几个字,别的时候很难听到他开口的。”
他没注意到沈纵颐变化的脸色,继而咕哝:“他还挺厉害的,我以前都没见过这号人物。你可得小心着点,他比我凶呢。”
不是鬼有,也不是鬼永。
沈纵颐闭眼,收敛异色。
是归宥。
这人还真没死。
第39章 卑劣、在意、扭曲
“归宥。”
沈纵颐沉静地念出名字。
“嗯?好像是叫这个。”孟照危惊奇地看向她, “你跟我一样聪明。”
“……我不是聪明,”她敛下长睫,猝不及防地湿了睫根, “我一直在找他, 我睡着的时候都念着他名字。”
“他就是你哥哥?”
沈纵颐抬手撷掉眼角泪珠, 眸光晶莹地看着孟照危:“你说, 他在哪儿?我只要跟你回去就能见到他了是吗?”
望向她薄红的眼皮, 孟照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没料到她真像兔子一样会红眼。
好像又是他惹的,“是、是的, 你跟我走就行。”
“好, 那你带走我。”她毫无防备地抓住他的手,牵得很紧。
“……”孟照危沉默了下,目光艰难地从被牵的手上移开。
“怎么了?”矮兔子细声细气地仰头问他。
他感到喉咙有瞬间紧涩,小声对她说:“你能不能不要拉着我的手?”
沈纵颐蹙眉,“那我怎么确定你不会丢了我呢?我哥哥他就是这样走的。”
孟照危挠头:“可我不是你哥哥啊,我才不丢了你呢。”
“但是……”他咕哝道:“你这样, 我不知为何地有些脸热。”
不懂世事的大天才。
沈纵颐眼神懵懂清白,一副比他还不懂的模样:“?”
触及她清莹双眼,孟照危感到心里弥漫起混乱情绪。
……不对, 厉鬼没有心,厉鬼也不会感知冷热。
他挫败地打开鬼蜮:“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了。”
不愧是最后出现的厉鬼,他搂紧沈纵颐, 在邬道升回眸的一瞬间消失在了巷口。
白衣道长霎时间面覆冰寒, 飞身阻止却已是枉然。
再回头, 那红衣厉鬼似得逞地勾起唇角,转而也匿了鬼影。
调虎离山……!
这两只恶鬼的目标始终是沈纵颐。
邬道升手指抖了下, 一瞬间闭起双眸,睁眼后面冷如冰,恢复了冷静,便俯身查看地面残留的血迹。
血中鬼息混乱,但幸而不是她的。
不自觉敛眉,他起身,忽而从腰间掉落某物。
“当啷——”
阴阳环在灰暗的地面上转了转,最终翻倒。
“……”
她何时将阴阳环还给他了。
没了阴阳环,她那般弱……
“我很厉害的,我保护你!”少女信誓旦旦地保证声犹响在耳侧。
自以为是的厉害。
而这就是她将阴阳环还给他的原因。
邬道升拾起阴阳环,拂去上面所沾的泥土,眼色沉缓,光从脸色上根本看不出异样。
他转身,携浮一身寒气地赶回今府。
今府会客堂。
“什么叫、纵颐被鬼捉走了?”
苏行章一字一顿,看似冷静,抓着剑鞘的手却用力到泛了白。
邬道升平稳道:“她有无贴身之物,给我。”
“你要用在哪里?”今熹阴沉沉地看向他。
“寻人。”
谁都想多问些,却都担心多问的这些时候耽误了邬道升找人。
今廿撑着走上前,将那根簪子递过去:“这是已已……从前最常戴的一支,是她父亲留给她的。”
邬道升接过簪子,簪上还残留着余温,他纳入袖中,毫不停留地朝外走去。
“我与你一起。”苏行章沉脸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