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次陷入黑暗。
失去目光较量,手臂上的触感便尤其明显起来。
沈纵颐感到归宥握着她小臂的手掌宽大又灼热,像是一团火隔着衣物压在她手臂上。
她有些厌烦地拧眉:“你武功尽被废除,若再不松手,朕定叫你这只手也废了。”
那日见过沈纵颐答应了她的条件后,魔尊分魂的记忆便从归宥脑海中消失了。
这是修真界的规则之一,无论仙魔分魂进入凡间渡劫,无论以何种方式成为凡人,从前修真界的记忆必会在一日后消失不见。
故而现在的归宥完全不记得他是只魔,他如今只记得自己曾喜欢过面前的敌国皇帝,但因为她灭了自己的国而且还哄骗他暴露了身份,是以见到她就难忍心中戾气,心里更是邪意横生,恨不能对着她那张淡漠的脸狠狠撕咬一口。
“我不放手,你直接杀。”
归宥一字一顿,语气阴寒,同时那手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异样,用力至极,叫沈纵颐都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听见她的痛声,归宥浑身一僵,手掌下意识轻了几分。
沈纵颐便趁此时机迅速抽回手。
待他回神想去捞,手中抓住的只有空气。
趁着她看不见,归宥失神地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紧接着就死死地握成拳,用劲之巨连骨节都被他攥得青白。
沈纵颐凉凉的声音重新在牢中央响起,“归宥,朕记得答应过你好吃好住,当初你不要,现在呢?”
归宥声线低冷:“不要。你杀了我得了。”
“杀了你?”沈纵颐轻嗤:“朕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她折身走出牢房,出去前丢下一句冷声冷气的嘲讽:“你没有不要的权利。”
归宥曲腿,低头眉眼桀骜冰冷,待沈纵颐走后,却又仰起脸,抿了抿唇。
。
出了地牢,阿可松了一大口气,赶忙上前解开沈纵颐身上的黑袍,嫌弃地把袍子丢给太监让其烧掉。
沈纵颐坐上车驾,手肘支在一侧撑着额,神情温和不失威严:“阿可。”
“陛下。”
“备一副细链铐,将归宥手脚锁住,洗干净后送到侧殿去。”
“陛、陛下?”阿可震惊抬眼。
沈纵颐别过眼轻轻瞥她:“怎?”
阿可被那一记目光震慑,不由放低声音,小心道:“您当心……养虎为患呐,且那归宥凶性难除,让他来服侍您实是不够格。”
“朕知道。”
沈纵颐轻笑,“不过是想细细瞧这只虎无爪的狼狈罢了。”
另外,好好羞辱他一番。
“备上药和……鞭子。”
还要备药和和和鞭子?!
阿可赶忙垂下震惊的眼神。
这是皇令,她不敢有违。
第87章 前戏
沈纵颐只吩咐了底下人做这些事, 阿可具体怎么传达命令的她一概未管,也没嘱托要善待归宥。
因而当归宥被一把迷药药晕,再被粗暴地扔进马车从地牢里带走时, 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会不会摔伤。
给归宥换完衣裳, 奴才们开始挑链子, 他们最初选的是纯金细链, 但回头看了眼昏迷中还皱眉表情不悦的男人, 冷笑一声,当即故意换了条粗粝磨手的镀银铁链。
期间归宥醒过来,垂头睁眼立刻看见了自己身上穿的衣物, 眼神一震, 立马阴鸷抬头,“你们……”
“见鬼,这贱人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只听有太监惊呼一声,声音未落,他就箭步过来照着归宥的脸又撒了把迷药。
……
归宥再次晕了过去。
几个奴才连忙加快速度,待一切完毕, 他们又给归宥强制性灌了两杯浓稠药汁,紧接着就把人抗上马车驰步送到了侧殿床榻上。
不一会儿,阿可从众奴才口中得知归宥提前醒过, 警惕他这次还会醒便命令奴才折返回去多撒了把迷药。
“大人放心,这次保证他醒不过来。”
“可别真醒不来,扫了陛下的兴。”
“您放心罢, 那情药是太医署亲自研制的, 药效强劲, 就是醒不来也能用。”
阿可咳嗽一声,“这种事小声点。”
她接着从袖口掏出一荷包丢给办事奴才, 道:“我让你们准备的东西也都备齐了?”
奴才领了钱,眉开眼笑回道:“齐齐,都齐了。库房每年都会进新样式,今年的一批尤其好,都是良山好玉,听闻最是温润不……”
“咳!”阿可重重地咳了咳。
奴才心领神会,嘿嘿笑了两声,告辞完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人走干净了,阿可回身看了眼侧殿紧闭的大门,不由抿唇。
两年以来陛下都不曾碰过什么人,怎的今日想起要养面首了。
还偏偏选中了前敌国奸细。
阿可攥紧手指,陛下也许年轻,见这奸细皮相好便心生好感,一时受了蒙蔽。
阿可兀然转身,眼神渐渐坚定。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离宫前特意叮嘱过自己,陛下少时便寡欲少情,一心政务,日后恐虚设后宫,难体世间情乐,她作为陛下最信任的女官,一定要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敌国奸细就算了,她要替陛下纳更多更干净的面首,待陛下享受过其他美色,便再不会稀罕归宥这烫手山芋了。
……
沈纵颐在御书房处理了很长时间的折子,直至日薄西山才从堆山政务中回神。
她伸出纤长手指揉了揉眉心,面色微带疲意。
“阿可。”
守在门口的阿可立刻推门进来,“陛下可是要用晚膳了?”
沈纵颐摇头:“茶不够酽,再给朕重沏一壶。”
阿可惊愕地看了看天色,“陛下,这都要入夜了,浓茶恐伤身啊。”
“沏。”沈纵颐重新打开一本折子,语气低沉,“再吩咐人把沈合乾叫进宫,就到御书房来见朕。”
“是……”阿可顿了顿,欲言又止。
沈纵颐见其犹豫不动,便起眼轻飘飘瞥了她一眼,“还有何事?”
阿可看沈纵颐满脸淡漠处理政务的模样,尴尬得脸红,她是不是误会了陛下的意思了?
也许吩咐药不是春.药,而是毒药呢?
鞭子也不是为了……那个,而是正常用途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阿可就难以冷静,她自服侍陛下十几年来还没犯过这种离谱错误,当即鼓足勇气试探道:“陛下,侧殿里归宥已经洗干净了,您今夜要……”
“哦,他。”沈纵颐往后一倚,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可,“药甚么时候生效?”
阿可忐忑道:“陛下,那幻情药被太医署的人加重了药效,现下估摸着也快发作了。太医署的人还特地提醒说,幻情药发作后两个时辰内不解,服用者……长则半年有余不可再举。”
“世上还有这般趣药,”沈纵颐轻轻笑骂道,“这些太医署的老寿星们还真是老不正经。朕虽断了他们几日休沐给母后做药丸,但也给他们加了俸禄,原来不是没怨言,有怨都报到这儿了。”
阿可跟着笑,哪敢说沈纵颐今年给太医署拨过去的十之二三大笔银钱都用在了这上面。
她不敢说,只怕说出来,陛下不是笑骂而是真的怒骂了。
没办法,这种药不仅在宫里受欢迎,随意拿一瓶到宫外去卖也能卖许多银子。幸而这些钱有一半会回到大内银库里,否则真给看出来了。
末了,沈纵颐敛下笑意,“等药发作过一个时辰后再来唤朕,现在立刻让沈合乾进宫。”
说罢便垂首继续看着折子,雪白的脸不见半点旖旎情绪。
阿可见状轻轻带好房门,双手交叠在腹前转身。
在去通知的人召沈合乾入宫的路上,阿可一边走一边想,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当真是高瞻远瞩,陛下醉心政务太过,连亲手选的美人都能冷落上一个时辰,日后后宫进了新人,还不知要被陛下忽略多久呢。
不行。
阿可咬牙,陛下从小到大就没享受过一个轻松的日子,年少时更是不顾安危地上了战场为沉国开疆扩土,如今四海升平,却还要日夜颠倒、废寝忘食地为国事操劳,够了,她心疼陛下!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为陛下多纳几个可人心的面首,以供陛下辛苦之余休憩片刻。
通知完毕,阿可改道前往太医署,她从太医署拿了几帖新药便匆匆折返。
……
五王府原先的奴仆早已失踪不见,偌大一个王府,如今只有负责洒扫的七八个新奴仆。
沈合乾平日里下了朝就钻进书房,从不与朝中官员私下交往。
朝中人多斥他不通人情冰冷古怪,他对这些评价从来无所谓。
书房是整个王府唯一能见的点活人气息的地方,沈合乾这日下了朝又一头扎进房中。
调墨彩铺宣纸,沈合乾执画笔一笔笔描摹着。
轩窗被支开一条缝隙通风,清风进入吹动挂在墙上的数十张书画,画中人或坐或站或静或动,但俱栩栩如生姿容绝世。
其服饰多为五爪金龙、绣线繁密的朝服,也有风致简单的常服,每幅画右下角都有何时何日于何地所见的标注。
正在此时,房外响起奴仆的叫声:“王爷,宫中来人召您进宫呢。”
沈合乾听见了,但面庞不惊不动,稳重地持笔将画中人最后一笔给勾勒完毕。
作画结束,沈合乾收起笔,准备拿镇纸压画时,低眸却发现自己伸出的手在微微颤抖。
刹那间,他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面容,鼻息浅薄险些喘不过气来,满脑子都是宫中来人,召他入宫的声音。
两年了……陛下终于召他进宫了。
他、他再不会在她面前出丑了。
……
沈合乾的官服尚未脱下,因而在平复了最初的慌乱无措后,出门理了理官帽,面上又恢复了冷漠威严的样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如何地在紧缩加速。
宫人在府外见到他出门,恭敬道:“王爷请。”
沈合乾的目光从宫人身上淡淡滑过,而后踩上脚凳坐进轿攆。
轿攆比两年前还华贵,但他只是平静地垂眼,双手放在腿上,手指微微蜷起。
就要见到陛下了……就要见到她了……
阿可说沈合乾已在门外等候时,沈纵颐已处理完了最后一批折子。
她将需要和沈合乾密谈的折子取出,而后叫阿可请人进来。
“陛下。”
沈合乾行了礼,便垂手在她面前立住。
从边疆回来之后,沈纵颐其实召他进过宫,但都是捎带着其他大臣一起的君臣相谈,他至今还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单独进宫的时候。
书房门被关闭,轻微的声响砸在沈合乾身上,他下意识浑身一紧,心跳得更快了。
房中,只剩下陛下和他了……
“嗯?”沈纵颐抬头,见沈合乾行完礼便始终垂首不动,才想起没给他赐座,他谨慎不敢动也是正常。
“坐。”简截地吩咐了声,她继而把像小山一样堆起来的折本推到书案边,独留出两本。
待沈合乾恭谨地坐下,她便倚进椅中,下巴略上扬点了点那两本折子:“拿起来看看,看完给朕说说你的意见。”
沈合乾拿起折子时,手指忍不住在坚硬的折面摩挲了一下。
这是陛下刚刚碰过的东西。
翻开折子,视线落在折子里的字上,但被纸张遮挡的背面,他的指腹不禁多次按过纸上被朱笔勾画过的地方。
是陛下亲笔写过的纸……
沈纵颐抿完两杯茶水后,发觉沈合乾看折子的时间未免太长了。
她掀起眼帘朝窗外看了看,霞色已尽,灰蓝色的远天已渐渐跃出几颗星子。
“陛下。”
沈合乾轻声唤道。
沈纵颐立时回神,侧眸看他:“嗯?”
神思不安是一回事,但沈合乾在政事上从不马虎,对沈纵颐给出的干旱一事,他深入浅出地分析一番并给出了颇具远见的建议。
沈纵颐听完,夸了一句,转而话锋一转,又谈及另一本折子上提出的民间武风盛行而无处可用,以致命案频发之事。
其实她早有应对之策,但更想听听沈合乾怎么说。
两年以来,她甚少接触他,如今也想亲眼见见他。
和记忆中一样,这时的皇兄面冷如冰,身姿高大,气质锋利。
是最好不过的模样。
沈纵颐储君时便想着登基后要培养一个忠心单纯的人做她的剑,用这把剑杀掉她所不能明着杀的人,把皇帝不能做的残忍之事托付给这把剑,且不惧其刺伤自己。
沈合乾显然就是这么一把剑。
他很忠心,甚而有些愚忠。
但并不是真的愚蠢,相反聪明无比,为她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圆满完成的。
待沈合乾语毕,沈纵颐含笑:“不错。”
听到这句夸奖,沈合乾抿唇,面容无悲无喜,耳后却敏感得红了起来。
君臣一番话结束,夜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一时辰已过,看样子还多了半个时辰。
沈纵颐便道:“宫禁已下,合乾不如在宫里稍作休息,总之明日休沐,耽误不了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