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紧张地攥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想报仇,别胡来,会有办法的。”以迟宿现在的修为和实力,落在那个人手里的下场,唯有死路一条。
迟宿反手与她十指交握,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回应:“好。”
这片天地教迟朔一剑打破成了无数碎片,化生成无数小世界,他们所在的地方灵气与魔气并存,灵气很快便被吸纳得稀薄起来,白珞微喘了几下,又感到了胸口的不适。
迟宿没办法,带她跨越了几个小世界,寻找灵气更充裕的碎片停歇。
这里的每个小世界都有不同的天地和日月。
白珞身临其境,才明白他为何将这些破碎的小世界比作镜子的碎片。
在她的身体从一方小世界跨越的瞬间,白珞明显感觉到一面无形的屏障,缭绕在身旁的水汽仿佛凝结成了锋利的霜晶,又整齐的排列成网格式的壁垒,能将企图跨越它的任何人切割成碎块。
但是白珞不会。
她的额头、鼻尖,以及试探性伸出的手指,都在接触那面无形屏障的瞬间倒竖起青色的鳞片,让她得以完好无损地跨过屏障。
耳畔噼里啪啦,好似镜子破裂的响动。
她觉得自己像颗被扔出去砸窗的石子儿。
就连迟宿都躲懒走在她身后,恬不知耻地说:“本来跨越这些小世界需要耗费不少灵力,跟在珞珞身后,我只需要钻你撞出的窟窿。”
白珞:……
她不大高兴地哼了声,按照迟宿所指的方位,一言不发,英勇无畏地走在前头。
在跨越第三个小世界时,他们看到了熟人。
“徐天静……”
迟宿揽着白珞的肩膀站在暗处,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着冷笑。
十三岁的少女扶着身中蛇毒,步履蹒跚的兄长,身后一条丈余长的绿蟒在其后紧追不舍。
趁男子体力不济栽倒的功夫,绿蟒蛇尾一拍,击中兄妹二人。
徐天宁呕出一摊黑血,唇色青紫,怒道:“卓姬,泯山剑神不是徐家放进来的!魔尊不敌剑神,也不该拿我出气。”
绿蟒幻作人面蛇身,正是客栈老板娘——卓姬。
那条蛇尾上三寸的血洞伤势尚未痊愈,因使了力道伤口崩裂,又开始汩汩出血,卓姬弯下柔软的腰肢,滴了几滴蛇牙上的毒液到伤口处……那毒液似有奇效,瞬时止住了流血。
她缓缓支起身,对着那兄妹二人,说话时带着一股天然的魅惑。“公子错了。魔尊并不是要拿你出气,而是吩咐奴家,一定要杀了你给她陪葬,才不辜负城主将她囚禁在这片圣地的大恩大德。”
这话里的意思是要鱼死网破了。徐天宁手持玉柄麈尾,将妹妹护在身后,试图魔物谈判,咬牙道:“你杀我可以,放过静儿!”
卓姬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咯咯”地笑出了声,“真是兄妹情深啊!徐天宁,难道你已经忘记她的身份了吗?”
“无论如何,我妹妹是无辜的……”不知是中了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徐天宁的脸黑沉得吓人,“你放过她。”
“阿兄……”徐天静躲在兄长背后,怯生生地揪扯着他的衣袖。
卓姬看着他们如同随意便可捏死的蚂蚁,身后蛇尾惬意地摇摆着,朝女孩微笑道:“小家伙,你兄长对你可真好啊!你愿意和他同生共死吗?”
徐天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徐天宁,眼中噙泪,糯糯地乞求了声:“别伤我阿兄!”
白珞在暗处看得咋舌,想来那魔尊虽为徐家所用,却也积攒了不少仇怨,眼下与迟朔打斗脱不开身,魔尊知晓难逃一死,便派人拉上徐天宁垫背,断了徐氏一族的根基。
这招狠啊!
迟宿站在她身旁,褐色的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侧耳听到二人的对话后,俯身凑近了她的耳垂。
“你想我救他吗?”
白珞的耳垂被他灼热的气息包裹,迅速红了耳朵,根本没有心思回答这个近乎愚蠢的问题。
魔族与徐家黑吃黑,狗咬狗,与他们有何干系?
再说……他真的想救人么?
语气又冷又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人。
迟宿见她不语,便恢复了随意散漫的模样,微笑道:“幸亏你没为他求情。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白珞听见他用这语气说话就头疼,估摸这厮又被魔气干扰了,乖乖拽着他一条胳膊,语气绵软地喊了声:“哥哥……”
这两个字眼于他而言是咒语。
迟宿笑容微敛,拽着白珞的胳膊迫使她转过身来,生着薄茧的虎口捏住了她精致的下颌,俯身封住了她的嘴唇。
白珞惊慌的轻叫声被他强势的唇齿尽数堵住,纠缠的间歇稍稍撤了几厘,给她喘息的时间,半威胁半警告的说:“不想被他们发现,就别叫!”
别叫出声,还是别叫……哥哥?
他没说。
迟宿在她轻颤的长睫下捕捉到潋滟的泪波,那小可怜儿的模样令他整个身体绷得更紧,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欲|望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无限地在他心底生长。
他败下阵来,屈从于内心深处的渴望,再次吻了上去。
白珞紧张得不得了,哪里有心思跟他厮磨。
阿宿这性子越来越古怪,与她亲近也不顾场合,他们的身影也就被一片树林挡着,身后可是杀人现场欸!
她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被动地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亲昵,抗拒时的轻吟亦被卷入到彼此纠缠的气息中去。
腿软,腰酸,舌也麻。
推搡了他三遍,才被慢慢放开。
通红的脸颊透亮,嫩得能掐出水似的,不敢出声骂他、打他,就只能拿软绵绵的眼儿瞪他。
迟宿尚未餍足,双手环住她的腰腹,抱着这祖宗半哄半胁迫地说:“老实待着!”顺手把她扬起的猫爪子摁了回去。
白珞挣了两下没挣脱,又觉得他的怀抱熨帖般,暖和又舒服,就不再反抗了。
迟宿吻了吻她红得滴血的耳垂,抱着姑娘继续饶有兴致地看戏了。
说来也怪,那魔气碰见她的时候总是张牙舞爪的样子,让迟宿总担心自己会伤到她。但一次两次下来,体内的魔性又都会奇迹般地被她安抚住……整个过程中他像是被驯化了一样。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或者说他很乐意在脖子上系根绳子,递到她手里。
白珞知道安抚住了他,松了口气。
她看着徐天宁身后的那个颤抖的小姑娘,神情莫名有几分恍惚。
小姑娘才十三岁便要香消玉殒了么……她不过是想救自己的兄长罢了。
只是,下一瞬白珞便发现自己错了。
小姑娘惊恐地躲在兄长身后,见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眼中快速闪过什么,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又稳又准地扎入了兄长的腰背!
徐天宁腹背受敌,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她。
“静儿,为什么,你是我妹妹啊……”
“阿兄,你中了卓姬姐姐的毒,必死无疑,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徐天静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强作镇定地说。
小姑娘将短剑从徐天宁的身体抽出,又一剑扎进了他的腰腹。
一进一出的短剑,将更多的血带出了徐天宁的身体。
徐天静的手沾满了血,很快,她整个人都跪在了一滩血泊里,脸上是炽热而疯狂的神情。
“血流得快些,毒素流入全身的速度也会加快。阿兄,我知道那种感觉,你相信我,很快就好了,马上就不疼了!你马上就感觉不到疼了!”
一下又一下地刺入兄长的致命处。
徐天宁的唇色从青紫转作乌黑,应是蛇毒迅速走遍了全身,从腰腹流出的血也是暗红色。
“静儿……”他痛苦地呕着血,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没了说话的气力,头颅与身体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歪倒下去。
须臾,手中麈尾滑落,他已没了生息。
死时,甚至没有阖眼。
小姑娘跪在他的血泊里,衣裙都被染成了暗色。
“阿兄?”
她摇晃着徐天宁的身体,试探地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便慌乱地丢掉血淋淋的短剑,凄惨地像条断了腿的狗似的爬向妖艳的蛇女。
“卓姬姐姐,他死了,他死了,你放过我吧!我十三岁那年就死过一次了,我不想再死了……你知道的,我最听魔尊的话了,为了魔尊几番险些在那个人手中丧命。只有魔尊,只有魔尊才能让我成为一个完整的、真正的人。我可以不要族人,不要父亲,不要兄长,但不能没有魔尊,没有她无边的法力,我将永远是一缕游魂,一张薄纸……”
“我不想再死了,不想再死了……”
“呜呜……”
白珞在暗处看得冷汗涔涔,更恐怖的是——
小姑娘明明满面淌着泪水,嘴角却咧得笑开了花啊!
第30章 纸人
徐天静十三岁就死了,死在父亲将魔物囚禁在圣地的那夜。
徐氏族人在大殿外焦急地等待城主的音讯。
人群中有个声音说。
城主已经在殿中待了三日,按理说早该功成身退了,却一直没有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找个人进去看看吧!
徐天静就是在这时出现的。她捧着自己的新作,来寻父兄鉴赏,却发现父亲的寝殿外站了好些人,吐了吐舌头,道:你们不敢进去吗?那我去吧!爹爹不会对我生气的。
说着冒失地闯入大殿。
爹,你看我画的……
大殿中的男人正在与圣地中的魔物结印,到了关键时刻,释放的魔气与威压瞬间将她震飞了出去。
徐天静当场丧命。
未及弱冠的点金城少主,举手投足矜贵清雅,已经学会在人前伪装情绪,直到妹妹的尸体下葬那日才痛哭出声。
却唤不醒父亲一丝歉疚与悔意: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这样重要的情形下竟让她闯了进来,底下人都是一群废物?你知不知道徐家为了困住魔尊都付出了什么?蠢货!
他们付出了什么?
徐氏一族七位长老的修为,城主的本命法器和从神址中获得的至宝缚魔索,现在又添了妹妹的性命。
徐天宁的哀恸在父亲威严的训斥声中喑哑。
在圣地中蛰伏的魔尊,自以为看懂了人类的感情。
只是损坏了躯体,又不是魂飞魄散,将她的魂魄召回,随意供入什么器皿,便可复生……这样简单的办法竟然要本尊来提醒?愚蠢的人类果然只会哭么?
这逆天改命的办法,是为正派不齿的旁门左道,只有魔族才会视作理所当然。
而他们徐家与这个大魔已经牢牢地绑缚在了一起,相辅相成,彼此都像蛆虫一样,从对方身上腐蚀利益。
他想念妹妹,不愿她的灵魂就此长眠地下。
魔尊教他用被泪浸过的纸,在砚台与朱砂中混入自己的血,一气呵成,画出记忆中血亲的模样。
一张薄薄的画纸,成了妹妹容纳魂魄的器皿。
从画中伸出纤细的手腕,嘶哑地喊着“阿兄”。
接着,一个小姑娘从画里被拽了出来。
徐天宁如愿地看到妹妹复活了。
他将死而复生的小姑娘视如珍宝,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认为徐氏一族亏欠这孩子良多,用尽各种方式补偿她。
不知情的点金城百姓,只道兄妹的感情真好。
徐无极冷淡地看着这一切,对待“死而复生”的女儿,并未生出半分温情。
徐天静怕水,畏火,法力低微,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行为冒失,思想愚钝,在他眼中全无用处。
女儿望着高高在上的父亲,心底生出巨大的惶恐,莫名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废物。
哦,不,确切的形容应该是——一张废纸。
她试过跟随徐天宁的步伐,拼命修炼,却远远都被甩在后边……
这让她心中滋长出一种奇怪的情绪。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嫉妒。
随着年岁的增长,灵魂与躯体的年龄不再契合,徐天静向兄长撒娇,请求他将自己描摹成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女人。
但那天之骄子,竟难为情地拒绝了她。
理由是想象不出妹妹长大以后的样子。
多么残忍的理由啊!
徐天静怨毒地想。
如果那时你能拦住我的话,我怎么会死呢?怎么会长不大的呢?怎么会成为一张任人欺凌、唾弃的废纸呢?
让人讽刺的是,无论她心底里的想法有多么阴暗和扭曲,脸上永远都挂着纯真烂漫的笑容。
因为她是一个纸人。
而在兄长笔下,妹妹永远是笑着的呐!
她连哭闹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无论心中藏了多少怨怼,都只能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对兄长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