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弥没有想到她会问。
当时没有想说,是因为她觉得在符岚眼里陪病中的沈含景去南城挺重要的。
不论是陪她要紧些还是陪沈含景要紧些,她就都没再打算说。
她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放在选项之一让别人去选的人,可能在别人做选择之前她已经先行退出。不是认输,也不是怕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也不喜如此。
而且她已经这么大了,以后不可能事事都要妈妈一起,朋友在她的生活中逐渐占据越来越大的份额很正常。
以后也还会有其他角色占据份额,比如伴侣。
她一向看得很开,云淡风轻地揭了过去。
符岚却做不到。她去握沈弥的手,“对不起啊弥弥,妈妈最近太忙了,有时候总是顾不过来。”
沈含景还在睡,阿姨过来问说要不要把早餐留着。符岚一一交代着,做着安排。
沈弥等她忙完了,轻声道:“您对含景挺好的。”
符岚微愣,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对你们当然都是好的。”
不太一样,她对沈含景会比较贴心细致一些。
不过沈弥也只是随口一提,听了便过了,并未多说。
符岚犹豫了下,仍是道:“含景她原先也是生活在福利院,没有爸爸没有妈妈的,可怜的小小一只,妈妈难免就会多心疼些。”
而且,她一直觉得能找回弥弥,或多或少脱不开他们行善事、收养含景的缘故。又怎么能因为全了心愿就过河拆桥呢?那样行事,上天也不会允。
沈弥笑笑。
是吗?
她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那时候她也是没有爸爸妈妈。而且,她还遭遇过二度遗弃,直到等到他们来将她接走。
她吃完最后一点粥,端过果汁喝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说,符岚却觉得心脏有点闷。“弥弥,我……”
张了张口,她却失语。
沈弥将果汁喝完,方才起身离开,“您慢慢用。”
她回房间打理了下周亦衡刚才送来的花,插了几个花瓶,分别放置在房间的各个地方。
窗户打开,由着风吹动,感觉很舒服。
沈弥找出了几本资料书。她现在一边在忙一边准备新书的资料。
距离上本书写完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准备近期将这本开了。
有个问题是——
希望他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次感情苦手笔下的感情戏恐怕依旧没什么进益。
她基本上已经定下了大概的轮廓,它能拥有宏大的世界观,却拥有不了细腻的感情线。
书一看起来她就有点忘记时间,中途周亦衡打来电话,他们聊了一会儿。
昨晚的事情周亦衡草草掀了过去。
他犹豫了下,还是暂时没有将这个私生子的事情告诉她。那一瞬间闪过的担心他并没有忘记,也不敢掉以轻心。
之前他没有担心过家中资产,因为那些东西肯定是他的。
和沈弥的婚事也是一样。
可是现在,没有什么“肯定”了。他骤然失去了那份笃定的安全感。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窗边,自高楼往下望,明明一切踩在脚底,他却觉得一片虚空。
他的声音温温和和,“弥弥,我们晚上去挑个婚戒好不好?——本来是叫了设计师定做,但是我有点等不及了。”
他低低一声笑,像是自嘲自己如毛头小子般的迫不及待。
沈弥有些意外。跟不上他突然着急起来的步伐。
他就能看见她这边的意外一般,笑说:“弥弥,这样难道不好吗?我想快点跟你结婚。我很期待我们的婚礼。”
她轻轻捏紧了手心。
仍是轻应了一声。
都是迟早要走的流程,不必紧张,也不必觉得突兀。
她问说:“你在公司吗?”
“嗯,有点事情要处理。待会忙完后我去接你?”
沈弥说了声好。
等通话结束后,急急往前走的周亦衡才如梦初醒,忽然一顿。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这样患得患失,变得完全不像是“周亦衡”。
一切尽在手中的时候,他不急不缓。
直到所有权开始动摇,他终于着急收拢。
……
下午,沈弥临时想要一本书,她开车去了趟陶禧的书店。
陶禧一开始积极主动地要帮她拿,直到听着她念出一款农业类型的书,笑容逐渐僵硬。
——谁能告诉她,沈家大小姐要这本农业类的书做什么?
种田吗?
还是搞承包?
难不成是沈家得到了什么小道消息,准备大刀阔斧斩向新的行业?
沈弥掩唇轻咳一声:“就是偶然刷到里面的一个内容,挺感兴趣。但是不太好买,你这没有的话我再去网上搜搜。”
虽然陶禧一脸纳闷,这里面得是有什么内容才能叫沈弥感兴趣,但还是给她找了出来,省去沈弥一趟奔波。
买完书后,沈弥闲来无事,看时间也快到他们下班的点了,索性直接开车去了周氏。
也没提前告诉周亦衡她过来接他,准备直接去找他就好。
今天周氏看起来确实忙碌,来往脚步匆忙。
沈弥不是头一回来,前台认识她,一路畅通,顺利直抵他所在的那层楼。
出电梯后,她思考了下,回忆着他办公室的方向。
这里地方太大,空间感强,她有点记不太清。
真糟糕,这才多久没来而已?
……要是让他知道她连他办公室怎么走都忘了,小少爷肯定要炸毛,然后提出一个让她一周来三次的提案。
最终确定了方位,沈弥直接过去。
在进去的入口,她被一人拦住。
来人身形宛如巍峨高山,拦得她脚步猝然一顿。
沈弥惊讶抬眸。
是那天她在周家遇到的那个周家的亲戚,他还帮她挑定了礼服。
——也是,这里是周氏,他是周家人,会在这也是正常。
沈弥缓过惊讶,与他打招呼,“好巧呀。”
距离太近,近到他身上的气息都可闻见。
她连忙往后退了半步。
他身后原先跟着几个人,此刻都退于几步之外等候着。并不敢上前作扰。而他周身的冷冽疏离也是明显,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感觉。
对方显然也记得她。轻一颔首,问道:“今天也是找周亦衡?”
从他这句话中,不知为何,沈弥自己生出了个“她怎么一直在找他的路上”的疑问。
她微怔了怔,才点头,“对。”
——是呀,她怎么一直在找他?找得到、找不到,但是总在找。
却总不是他找她。
她神思恍惚了瞬。
周述凛并无他意,只是……
“这是去我办公室的方向。”
沈弥错愕抬头,辨认了下方向。
是吗?!
“你们换办公室了吗?”她下意识咕哝。
但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换了办公室,是她记错了方向。
她险些咬住舌头,匆忙刹车,“哦对,是我走错了。”
——她差点闯入陌生人的阵营,还好被及时拦住。
周述凛好人做到底,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他的在那里。”
“好,谢谢。”沈弥耳垂隐隐发红,道着谢。
确实是巧,她跟他碰一次面,他就帮她一个忙。
“没事。但是不着急,他现在不在办公室。”
他这样说,她也就不再着急过去。既然搭上了话,总要多说几句,不然让人家给指完路就走,是有些生硬尴尬。
“你现在也在周氏工作吗?”她寒暄着,问说。
周述凛颔首。
沈弥被牵引着往下,刚要再问句什么的时候,周亦衡开完会出来,突然发现了她的身影,眸光一凛,大步而来。
“弥弥。”
看见周述凛和沈弥站在一处说话的画面,他心脏都停了一拍。
便是连面色都难以抑制的难看。
他扫过周述凛一眼。
偏偏,对方无半点退避,反倒是直面而上,饶有兴致地轻抬眉骨。
一是公司。
二是沈弥。
对上他的目光时,周亦衡怀疑今天这一幕就是他故意对自己的挑衅。
即使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的拳头也已攥紧。
他难以想象,如果周述凛的目光也落到沈弥身上,那他该如何?
毕竟现在尘埃尚未落定,一切可能皆会发生。
他的呼吸窒了一息,心脏急急跳动起来,可以说,他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
那是一种被大型猛兽盯上自己囊中猎物的危险感。
周亦衡狠狠拧了下眉,并未与他多言,牵住沈弥的手,带她离开。
他压了压心绪,尽量不让自己表露出异常,柔下声音:“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挑婚戒么?”
他并未压抑声音,后面的人还未走远,都能听见。
周亦衡想宣告他和沈弥已经板上钉钉。
他一个私生子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不该肖想的东西就不要去想,比如——这门婚事。
沈弥觉得他好像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
她也就没多想,只是说:“刚好出门买东西,就顺便过来了。”
周亦衡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外面很冷吗?手有点凉。”
等进了自己办公室,他方才不太经意地问起:“刚刚你跟他……在聊什么?”
沈弥顿了一下。不太好说,自己来找男朋友,却差点走错办公室。
她含糊道:“噢,就是刚好碰上,就说了几句。”
周亦衡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信息,他拧眉,问说:“你见过他吗?”
一不小心,泄露的信息越来越多。
她迟疑地点点头,“挑礼服那天,我去周家找你时碰过一次。”
周亦衡目光倏抬,眼底波澜有些惊动。
他并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有过交集。
他还在防着他们见面,可是竟然早已见过?
真的只是凑巧吗?
/
骆莎那边现在身边全都是周亦衡的人,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打掉。
这么多保镖,她连一个都抵抗不过,更何况是这么一群。简直如在砧板,动弹不得。
在跟周亦衡坦白前,她朋友就跟她说了,只要她能纠缠住,他才不会真舍得打掉孩子。
可事实是他真就那么狠心。
她好不容易避开看着她的人,偷偷拿着手机向朋友求助,因为紧张,连打字的指尖都在发抖。
【他就要让人带我去打掉了,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想要这个孩子,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怀上的,不能打掉】
她挑在了他和未婚妻去试婚服那天将他叫走,原以为那个女人很聪明,一定会发现些端倪,顺藤摸瓜找过来,把事情捅破,而局势也是偏向她这边的,她稳胜。
却没想到,全被周亦衡瞒了下来。她费尽心思折腾这一通,倒是把自己折了进去,堪称满盘皆输。
朋友安慰她:【你别着急,我肯定会帮你。】
她的力量或许会有些单薄。
——而没想到的是,竟会有人好心伸来援手,直接强势插手干预。
第11章
周沈两家商量一致,准备在周伏年的生日宴上将两家的婚事正式公布,也正式定下。
前一天晚上,两家人还专门坐下来一起吃了顿饭。
这是大喜,周伏年面上可见高兴,他跟沈柏闻坐在一处,今晚准备多喝几杯。
秦雪从那天之后时不时就偏头痛,不太搭理事,也不想搭理。但今天不同,面上全然不见什么端倪,跟符岚还如往常一般正常地聊天说笑。事分轻重缓急,喜事在即,她得先将那件事放下,好好将这件事办完才要紧。
沈弥和周亦衡的座位也是相邻。她拂了下裙摆落座,动作间依稀能看见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没有很惹眼,但只要稍一注意,也很难忽视。
上面的钻石不算大,但她喜欢这枚。加上她的穿搭一贯简单,很少走华丽风,这枚戒指也正好搭配。
他嫌太简单,见她喜欢,便说等到时候结婚再另外准备一枚大的。
周伏年对周亦衡最近的表现还算满意。他儿子不辜负沈家的姑娘,他家老爷子就没对不起沈家的老爷子,他也没对不起他老友。
沈弥见沈洄对着面前那道菜有点恹恹的模样,兴致也不太高,微倾身过来问他:“怎么了?”
沈洄轻瞥她一眼,随口说:“这道菜不好吃。”
这家是北城的老牌酒店,菜单亦是精心制定,每一道菜自然都不会差。更何况,他面前的那道还是他们家的招牌菜。
这明显是有其他情绪原因掺杂。
沈弥却没辨出来似的,看了眼那道菜,真信了他这句话。
沈洄噎了下,难以置信了一秒,生了口闷气。
周亦衡一面滴水不漏地与未来岳父说着话,一一应答着,一面细致地拆好了一小盘蟹肉,动作自然地推到她手边。
沈柏闻看在眼里,眼底的满意更深。
他不再只顾着说话,举杯喊周亦衡一起。
——想求娶人家女儿,喝酒总是必不可少的一关。
说实话,若是没有这婚约,这么多年来,周亦衡根本不可能有那百分百的把握能将人娶到。
若是这回没有沈家的这个事情发生,这个婚约也不一定能这么快履行。
沈弥从小到大都不缺乏追求者,初高中的那段时间,不是沈柏闻亲自接送就是让司机跟着,沈家护自己家这盆花护得很紧。
沈家有女初长成,圈子里更是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追求。因着那个婚约,叫许多人扼腕。
他能娶到人,他该荣幸。
中途,周亦衡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去外面接起。
这通电话接了数分钟,时间有些长。
沈弥乌睫轻垂,手持白瓷调羹,将蟹钳里剥出来的一块完整蟹肉截断。
他最近好忙。
试礼服那次很忙,这次两家坐下商谈婚事也是。
总在忙。
明明以前没有这么多公事,他也不像是会在私人时间被这么多公事打搅的人。
更何况,周董都坐在这里,能拨开所有繁杂事项,他怎么就拨不开呢……?
完整的蟹肉被瓷勺搅得分散,她夹起一小块,沾了蘸料,浅尝着由周亦衡亲手剥好给她的这一盘蟹,白皙皎然的小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