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除了成全还有什么办法呢?
宝珠给傅真看自己拍的拍立得,“姐,山上雪越下越大,你再不赶紧的让你男朋友接你离开这鬼地方,灵灵可就要来薅羊毛了。”
灵灵,邻村一远亲,在宁波读书。之前托爷爷找傅真补课。
傅真在杭州,她家追到杭州,傅真回富阳,她家就追到富阳,羊毛薅从初三一路薅到高三。当然,钱是没有的,时间是尽可能全天候的。
宝珠念经似的,傅真只得停笔叹气到:“今年我真的补不动了。”
“那你让他来接你呀,他那么喜欢你。”
“……”傅真转过头去,重新陷入长久的沉默。脸色苍白得宛如戏妆只抹了粉。
其实她知道三哥后来又一个人来过小芝。
那天,她在房间里,看到了村口的全景,宛如电影里一镜到底的超长镜头。眼睁睁地看着他金戈铁马地来,又芳草萋萋地远行,大概这就是隔着银河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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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仔细算过,单舞剧编剧和电台撰稿两个长期项目,再加上参演北大剧社《桃花扇1912》的“补贴”,保底能有十几万进账。
虽然这对哥大留学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有了实绩后,凭借本科北大的学历优势,也相当于是入行了,要接其他项目不是难事。
这一行就是这样,难在入行。三哥送她入行后,往后的路以她能力完全可以自己走了。
歌舞团那边的导演最近联络过她,打算年后北京碰面,给她介绍个写文艺片的活儿,算是任务片,要试稿的那种。她交了第一版,审稿子的领导很喜欢。
FM96.8浙江音乐调频昨日询问是否能写情感访谈的稿子。
他家音乐节目的稿子傅真主动提前交,理由是,这样能加快审核流程,要改也能提前改,不至于临到头了还在领导案头压着。
徐杨很惊讶她未毕业就能有这样的觉悟,是职场打拼的好苗子。
傅真笑说认真对待给予机会的甲方是人的基本素养,但徐杨坦言自己当编导多年,很少见到主观能动性这么强的兼职撰稿人。
几番商业互吹后,徐杨介绍新开的周末栏目给她。报价还是五百。
不过,也有不顺利的事儿。歌舞团要求《韩熙载夜宴图》的改编,必须结合五代十国历史背景。
如鸿篇巨制七幕舞剧,原作却压根没啥细节,确实难度不小。
她卡在了第三幕结尾部分。
虽然舞剧的剧本只要求写剧情和意境,但写到第三幕的尾声,她还是突然间就失去了思路和灵感,脑海一片空白,被卡的不能动。
除了写稿,吊嗓子、拉筋骨、写作业也是每日功课。
正是手头有以上这一大堆事要做,所以她才会直言没办法再给灵灵补课。
而且,她怕补课一闲下来,就会想他,不停地回想被他抱在怀里亲吻抚摸的感觉……她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和空虚,夜晚一个人呆着时,总是被潮湿填满。
晚饭时,爷爷知道她拒绝补课后吃着老酒说,“人家都高三了,别因为你把人家的前程耽误了。”
宝珠生气地跳脚,“我姐姐又不……”
傅真赶紧悄悄拉她一把,“没事,学校那边有事,过完除夕,我应该要提前回北京。”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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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启山收到消息时,人早就在东城区呆着了。
柏林胡同某四合院屋顶露台,晒着太阳,烤着火。身后是掩隐龟背竹的竖纹玻璃墙,蕴藉银白的光,恍若梦境。
眼前烟火僻静,垂眸便能俯瞰雍和宫连绵的灰瓦屋顶。
小时候常端着碗,坐在官帽椅上,吃炒肝,吃包子。长大后,在杭州,他吃过另一种“炒肝”。傅真做的浙江菜。红薯粉勾芡,裹的是敲扁的肉片。
傅真指挥着他乓乓乓地把肉敲扁。
是八岁时,她学会的第一道菜。刀柄捶打过的肉片,拿烧酒生抽椒盐葱姜蒜水腌了,起一锅沸水烧姜汤,煮肉片,下淀粉水勾芡。
姜蒜味不占主角,只用来吊出肉的鲜香,南方人的清淡口味。但又不至于寡淡。就和傅真本人一样,妙在经得起细细品尝。
问菜名,没有菜名。
被爷爷勒令拉回北京,他最想念的就这个。为了“回报”爷爷挂念之情,他拉着老爷子一起实践了一把。
吃着像那么回事,但觉得总少了点什么。
听说雍和宫的香灰琉璃很灵验,改明儿得去求两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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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天,傅真被宝珠拉着去看富春江。
江边悬崖上有座古庙,庙里有颗300岁的白山茶。枝桠冠盖亭亭,每年料峭花期开一树香奈儿。仰头看去,优雅圣洁如梦,远离红尘俗世。
正是,山茶不识愁滋味,北风不过南山尾。
周围游人三三两两。转身放眼望去,满□□绿,世间温软。只是差了人。她曾和晏启山戏言,将来要寻常闾巷深稳。一起隔岸看花,一起云淡风轻。
傅真心里其实很清楚,经纬只在一瞬相交。他俩没啥可能。
身后,梵音如洪,菩萨低眉,金刚怒目,烟波浩渺。楞神间,宝珠拉她一把,“走,我们也进去拜一拜。”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傅真申请肃穆,夹在队伍里,虔诚又朴实地发愿:“冬雪已至,万事胜意。希望晏启山身体康健,福寿绵延。柏叶随铭,椒花逐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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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山赶年夜饭的路上,叶笃之打来电话。
先是问候她新年快乐。然后又再次跟她确认,春节期间剧社要在北大百年纪念讲堂,公演《桃花扇1912》,她是否能参加。
“过完除夕我就走。只是这几天定不到票。”难得有机会作为昆曲演员正式登台,傅真很看重这次演出,打算再不行就搭私家车回去。
叶笃之疑惑地笑了声:“最近机票火车票确实很难买。不过,你为什么不和晏先生一起回北京啊?他们去哪儿都私人航班。”
傅真沉默不语。
但叶笃之也没打算要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之前有想拿绩点的试图走后门顶你的角,他知道了后,发了好大的火。他那样的身份,本来是不会在人前流露情绪的。可那天他情绪完全失控,看着也很憔悴……”
“这样啊……”
傅真其实已经听不清叶笃之在说些什么,艰难地挤出故作轻松的笑意,“那回头我可得请他吃饭,好好谢谢他。”
“没事的,你别紧张。我们本来就知道的,晏先生他很在意你。”
叶笃之以为她紧张,感慨地笑笑,“很久以前他就向我们剧社打听过你,只是当时你以让别人赴宴的方式拒绝了。”
“你说什么?”
电光火石间,傅真突然想起,大二迎新晚会结束回到宿舍后,舍友正在用她的书桌,还以约会为由,把她晚会上穿的赎罪同款真丝绿裙子借走了。
裙子还回来时,皱巴巴的,里侧还粘着白色的液体……
平地一声惊雷,傅真只觉得天旋地转。
第16章
除夕当晚, 傅真只吃了点百合银耳糯米羹,按照父母要求,给几个弟弟妹妹发完红包后, 便借口劳累回房躺着了。
好在大家并没有注意到她,提几句零点记得出来看烟火, 便丢开不管了。
这世间的吵闹向来与她无关。她现在身心俱疲, 只想清净地一个人呆着。
可窗外依然时不时传来楼下小孩子嬉戏打闹的欢笑, 夹杂着教人心颤的摔炮声。
傅真无力地蜷缩着。被子都没盖好。菲薄的肉粉色真丝吊带睡衣软软地包裹她柔弱的身躯, 美丽平淡的小凸脸神情恍惚,目光呆滞。
宝珠怕她饿着, 冲了碗姜撞奶,拿了些玫瑰草莓塔和无骨鸡爪端上来。
一抬头,顿时被吓了一跳。
傅真一动不动, 面容沉静得毫无生气,神似名画《水中的奥菲利亚》。
手机在旁边疯狂振铃, 但她没有知觉。
“姐你听下电话。”宝珠看不过眼, 开免提帮她接通。
对方显然很惊讶居然能打通,过了会儿才低低的说:“真真,新年快乐。”
温柔清和, 带点磁性, 语气是轻轻笑着的。
太过熟悉的声音。
傅真眼泪夺眶而出, 但身体却倔强地转向另一边, 拿脊背对着他。拒绝和他说话。
“你别不理呀。”
等了好久她都不开口, 晏启山也不恼, 还和以前一样, 笑着连哄带逗, “隔的这么远, 我也没法给你跪个搓衣板。”
傅真拿被子蒙住头。
晏启山嗓音黏黏糊糊的近乎耳语:“我都听不到你了。是不是正背对着我偷偷哭鼻子?转过来三哥亲一个好不好?”
傅真有了反应。转身摸到手机,把免提关了,“老不正经。我妹妹在呢。”
“把免提关了,有些话小朋友不能听。”他疏朗地笑几声,话锋一转,央求到:“宝贝,出个声好不好,三哥酒里被人加了料……”
闻言,傅真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新天地酒吧街那个穿三点式的女DJ,顿时警觉地问:“你现在在哪里?”
“在自己家里,”晏启山迷糊地求她:“宝贝,叫几声三哥听好不好。三哥难受……”
傅真脸红成虾子,蒙住头说,“你这人怎么能坏成这样啊。大过年的,为了这这种事买张新卡打电话。”
她把他原本的手机号拉黑了。他换一个,她就拉黑一个。一心划清界限 。
说着她又打算故伎重演。
“宝贝,别挂电话。”晏启山疯了似的,连求她都是满嘴荤话,“把腿张开好不好?”
傅真握紧手机,无力地应承:“好。”
……
末了,他说,“三哥爱你。你生气了告诉我,我任打任骂,但是你能不能别不要我。我真的舍不得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真从未见过这样黏人的晏启山,心中经年的坚冰汨汨融化成清渠小溪,奔涌向他。
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呜咽着哭出声来:“三哥,我好想你。”
“宝贝受委屈了,”他的声音隔着电话都听得出心疼,“三哥明天就去接你回北京好不好?”
这下傅真清醒了,她还有个小拖油瓶呢,她坚持自己回去,没被他缠得一时糊涂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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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正月初四。
汽车碾过枝白路,满地白梅顷刻稀碎。只余裙摆在风雪中瑟缩飘摇。
身后刚好也是家馄饨店。
联系好的拼车迟迟不来,好不容易联系上,司机连连抱歉,说是,路上故障,还要再过一小时才能到。
傅真只得拖着拉杆箱,带宝珠先去吃一碗泡泡馄饨暖和一下。
宝珠学习成绩奇差无比,门门两位数五开头,会考全靠贿赂前排同学深度扶贫。补课根本补不进去。无奈之下,家里只能独辟蹊径,针对她的爱好和特长,送她去北京学影视化妆。
在傅真的建议下,放寒假前跟学校申请了“去外地专攻美术、文化课自己读”。
学校本就有这个惯例,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大手一挥批准了,让期中期末、会考高考回去考一下,保证学校会考通过率、高中毕业率,别弄成辍学少女就行。
一路上,宝珠如获新生,在空荡荡的山间巴士上叽叽喳喳原形毕露。
直到进了杭城路边小店,老板娘把泡泡小馄饨都端了上来,她还在念念有词地“姐夫长,姐夫短”,追着傅真要听她和晏启山之间的故事。
傅真不肯说,默默地啜着骨汤,冷了她好一会儿后,才温言软语纠正到,“你叫他三哥就好。不要一口一个姐夫。不然到了北京会让人笑话的。”
宝珠头摇成拨浪鼓:“不行啊,三哥是你叫的。我是他的小姨子,我怎么能和你一个叫法?”
“……”傅真被噎住了,思索了下,“那你叫他叔叔吧。”
宝珠正边喝汤边往手机呢,闻言噗嗤地笑喷:“姐,这是不是太怪了?要不要我改口叫你阿姨或者婶婶啊?”
傅真说不过她,停下筷子瞪她一眼,“总之,不管叫什么都不能叫姐夫。”
玻璃窗外风雪交加,热乎乎的紫菜虾皮汤格外鲜美温暖。傅真边吃边回了几个短信。隔了好一会儿,小馄饨和小肠卷都快吃完了,但车依然还没来。
傅真不免有些担忧,想打电话过去催一催。
“姐,姐夫姐夫姐夫……”不知道怎地,才刚安静了一会儿的宝珠,忽然抽风似的重新开始上蹿下跳地念紧箍咒,惹得店里其他旅客纷纷投来注目礼。
顶着周围好奇的眼神,傅真脸一热臊得慌,恨不得把她的嘴堵上,“宝珠!不要乱叫。”
“哎呀,我没有乱叫。你看那里!”傅宝珠比她还急,一把扯过她,“姐夫来接我们了!姐夫,这边这边~~~”
傅真心跳停了一拍,连忙屏住呼吸,扭头顺着宝珠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穿一身黑,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正站在高大的香樟树下,边冲她这边扬起和煦的笑容,边脱黑色皮手套。身后停着那辆造型硬朗的黑色悍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