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好天气,晏启山提议外面搓一顿散散心。毕竟,毗邻五光十色的酒吧街却天天家里蹲实在太浪费了。
傅真想了想说,“最近减肥想吃清淡点。”
于是,晏启山载着她找了家“兰斋植物料理”。主打新鲜山菌、优质时蔬,提供香槟和黑乌龙茶。
等餐的间隙,傅真浏览了下餐厅宣传页。
餐厅英文名Lamdre来自于藏传佛教的道果论。lam道,dre果。道为菩提,果为涅槃。由菩提之道证涅槃之果,故称道果。
《法华经·药草喻品》曰:渐次修行,皆得道果。
短暂,残缺,无求,无华,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人生是一场修行,带着觉知内在思省,然后与自然万物殊途同归。
当代都市男女精神空虚,为了自我圆满、自我解脱,一羹一饭都得为四时轮回注脚。
餐单背面附着小票。看到价格后傅真吃了一惊,“一万?这是不是太贵了?”
晏启山满不在乎,“哪里贵了?人生所求无非一碗热汤。节衣缩食毋宁死。”
想到平时阿姨烧菜豪横的程度,傅真安详了。恐怕在家里吃会更贵。
由于这几天倒春寒,送上来的配餐酒是温过的、未经过滤的原浆黄酒。入口绵甜不酸涩,米香浓郁,酒体醇厚,谷物风味纯正。
不过晏启山没喝酒,他的是小壶加冰块的黑乌龙纯茶。
笋香甜脆嫩多汁,撒了樱花盐调味。菊花松茸汤香气四溢非常鲜。傅真不由得好奇:“这个季节哪来的菊花?”
上菜的师傅西装革履,戴着黑手套讲解:“冻干松茸,风干松茸,新鲜松茸和
新鲜春菊、茨菇一起隔水炖。”
前菜柚子花菇海苔。微发酵的花椰菜胡萝卜土豆泥清爽开胃。
拇指茄子做法复杂,花椒和黑芝麻酱搭配得恰到好处。牛肝菌包裹尖椒,用树枝串着烤,黑胡桃木盘子里垫着新鲜松针柏叶,仪式感十足。
素烤茭白和素烤防风根很别致。咸豆浆里有杏鲍菇和西芹的香味,入口清醒柔和,回甘浓郁,但是福袋豆腐她夹给晏启山了。
她比较喜欢年糕青豆雪菜,葱油面拨给了晏启山,晏启山那份年糕和棉花糖都给了她。
荔浦芋头造型很漂亮,配了黑松露和洋姜。棉花糖像个小蛋挞,和一支棉花摆在一起。傅真于是又问能不能带走棉花。
吃到最后,晏启山发现带傅真来这里是种错误,“一晚上你净和大师傅聊天了……”
傅真拨弄着手里的棉花笑说:“那回家我陪你聊通宵。谁先睡着谁是小狗。”
/
一顿素斋十二道菜吃了两小时,回到家后又被阿姨追着喝了两盏薄荷石斛菠菜燕窝,有些撑,遂决定散步消食。
曲径通幽流水潺潺的园子里,高大古老的晚樱、杏花和“芭蕾舞女”蔷薇争奇斗艳,一阵轻风拂过,花瓣雨纷纷扬扬兜头落下,淋他俩满襟浅粉深红。
月色下,晏启山的白衬衫素净且发光,有种珠光宝气的奢华质感。但她心里十分清楚,那只是普通的桑蚕丝,昂贵的不是衣服,是他本人。
他是那么的明亮,从容,优雅,潇洒,自信,总能在不经意间直击她的灵魂。傅真仰头看着他,恍然若梦。
“这个伤,是在韩国……”她惺忪伸手摸摸他脖子上的伤痕,心里再次升腾起不安,“为她受的吗?”
晏启山非常害怕她过不去这个坎,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睫毛,抱住她断然否认,“不是。你放心,她的事不是我去处理的。我和她已经没有联系方式了那张照片是伪造的。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有你。”
“你背我回去。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傅真选择了相信。
“好。来吧,哥哥背你回去。”晏启山没有任何迟疑,当即笑着蹲下来。
傅真轻轻往前一扑,抱着他脖子,与他肌肤相贴,“那你可背稳点,我很重的。”
“哪有。你轻盈着呢,一点都不重。”晏启山背着她穿梭在花影里信庭闲步,还邀她,“你闻闻这花,和你一样香。”
傅真伸长脖子闻了闻,太青涩了,弱不禁风。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他发丝间、肌肤上、衣领里那股淡淡的鸢尾琥珀,山一样沉稳包容,树一样感性高傲,有着复杂而广袤的世界,令人安心。
一天劳心劳力,傅真趴在他背上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又暖又香,利落薄肌手感极佳。
她摸了又摸,晏启山笑了声:“再摸要出事了。”
“谁让你不好好穿衣服。”傅真不甘示弱,拧了一把。
晏启山配合地唔了声,辩解到:“你非要摸腹肌,我敢不从命吗?”
“……栽赃陷害,”傅真锤了一下他,“好好睡觉,不许乱来。”
晏启山垂眸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放在哪里,“我觉得,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傅真反应过来,脸一红,缩回手兔子似的跳起来溜去浴室:“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洗澡了……”
晏启山在后面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洗什么洗,都老夫老妻了,还不如待会儿完事后一块儿洗。”
傅真隔着浴室门骂他流氓,但心里百转千回,还是很受用这句“老夫老妻”。
/
那周快过完时,学校给《桃花扇1912》发了奖。剧社上下欢欣鼓舞,叶笃之特意挑大部分人都没课的日子,组织了集体外出聚餐。
傅真凭借这个奖加了综测分,赢过竞争对手拿下三好学生和奖学金,还代表京昆社和同学一起上央视11套正式地唱了一折《游园》。
CU东亚研究本就看中课外实践。简历传过去后,她选的那位导师很欣赏她。为了庆祝,她特意给剧组全体演职人员定制了桃花主题丝巾,连包装袋都配套的。
因为当天她有校外活动,所以交给林慧丽提前带过去。
林慧丽左等右等,急得冒火,只好打电话催:“冷盘都快吃完了,马上就要上硬菜了,你怎么还没到?”
傅真歉疚地请她帮忙把丝巾分下去,顺便和大家说一声,她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你又不来了?”林慧丽纳闷地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颐和公馆。”傅真补充到,“我回家卸妆换衣服,三哥非要胡闹,结果被他妈妈撞个正着。”
第30章
挂断电话后, 傅真气呼呼地收拾行李,坚决要搬走,远离这祸害。
她早说了要关门、要关门, 他偏不听,还骗她没人能进来。现在好了, 被他妈妈堵门骂不检点。她还只能装聋作哑。
这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排队三小时买蛋挞, 结果蛋挞在她前一个售罄可以比拟。
傅真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白得像莹润细腻的玉瓷, 透着浅浅的石榴粉。眉心淡而宽, 显得极为柔和无辜。罥烟眉下滴滴娇的清水眼却又生动鲜活,里头仿佛住着两尾吐泡泡的金鱼。
外头下着雨, 天是森冷的蟹壳青,凄迷的玻璃窗上,千万粒雨珠闪着光。
烟灰落在灰绸袍上, 晏启山心里雾气弥漫,晕开一片潮湿清苦的橘绿, 眼底无限白骨青灰沉渣泛起, 但脸上仍笑着:“真真,这么晚了,你饿着肚子到哪去?”
“回学校。”傅真收拾着散落的书籍, 脸上表情很沉静。香芋紫羊绒袍子松松的合在她身上, 是美和智慧融在一起被命运用力揉搓过的气质。
晏启山看着她, 无端联想到二十世纪中叶动荡年代落魄的女作家, 颠沛流离的旅途中, 仍旧闲适地一手拿烟斗一手执笔写稿。而他正是她笔下纸醉金迷、腐朽堕落、遭人唾骂的浪荡子、负心汉。
“学校哪有家里住着自在。”他伸手拦她, 只管看着她微笑, “你回学校,那我怎么办?”
傅真默了半晌。以往他俩总是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和好, 但今天她再不想说那些粉饰太平的场面话。
她心思转了又转,咬咬牙,把明摆着的事实摊开来:“杭州的DJ,北京的红颜,外国的洋妞,有的是女人上门贴你……你爱玩,你有钱,有时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晏启山没有着恼,反而觉得她预备吵架的架势有点意思,“你知道吗?你的特长是不自信。”
傅真没明白,愣了下:“什么?”
晏启山沉吟着撇了下嘴,笑道:“有人善于取悦,有人善于撒泼,大部分人都善于搞钱,但你善于自我贬低。”
傅真这才听懂了,他说的“有人”,指的是女人。
原来他经历过这么多女人。可她还是爱他。他的侧影幽暗湿冷的暮光中石膏像般匀停分明,灰绸袍上散落着富有诗意的烟灰,让他看起来有种局外人的凉薄。
初春细雨纷飞。她的心似乎跌进了水里,困在其中,由内到外凉透。
她想,女人就是这点贱。遇到个皮相好的,相处时间稍久,就什么也顾不上,轻易把身心交出去,自欺欺人地渴望假戏真做。
她为这样的自己忍无可忍,也为这样的沟通感到无力。
“我确实比不上她们,你不尽兴,我也不想再被你妈骂。你就让我走吧。”傅真终于落下泪来,拖着行李箱低头往外走。
他俩显然不在一个频道。
晏启山有些不知所措,把脸埋在臂弯里,静静的一会,然后抬起头冲她笑到:“我没有贴其他女人,也不觉得和你不尽兴。叶漫新不会再出现了,我妈她不会再来了,实在不行,我们去别的地方住。”
末了,他又添了句,“好不好?”
他妈妈其实是被叶漫新拾掇着杀过来“捉奸”的。
说起来叶漫新也是个厉害的野心家,为了嫁进那个圈子,瞄准晏家,一边把挑剔的周韵仪教授搞得服服帖帖的,一边和晏启山融洽相处,同时还利用他家拉资源做投资。前阵子在韩国惹事被绑闯下大祸,连累晏启山亲自涉险受伤,居然还能打着信息差继续出入他家。
直到今天下午,晏启山忍无可忍,警告周女士再执意自作主张添乱,就当没他这个这个儿子。
周韵仪是个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高傲女人,认定是叶漫新居心叵测把她当枪使,害她母子失和,愤怒之下雇人拿着高音喇叭去柏悦公寓泼墨水写大字报。
柏悦府名人云集,狗仔以为是哪个女明星惹了大婆,直接拍了录像和照片发天涯论坛。短短两小时,帖子已经成了置顶热帖。
林慧丽电话打过来时,晏启山也接到他爷爷的电话,老爷子关切了他在韩国受的伤,还叫他转告他亲妈,少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不让就别想继续做晏家人。
理论上,接下来他俩确实可以迎来相对安宁的日子。
晏启山见她犹豫,赶紧上前搂住她,连亲带哄,趁她不留神,摁着她在客厅里发狠地做了一回。
每次争吵他都这样。傅真气得又要走。但最终还是没走成。作为赔罪,晏启山驱车载她穿过雨幕,去吃卤水鹅。
他这是有深意的。他握着方向盘笑吟吟地说:“我若变成谢养那样的人,就罚我变成一桶越熬越香的卤鹅水,供你饱餐,助你谋生。”
“你还真是深谋远虑,也不怕我真的吃了你。”他赔了一路笑脸,傅真终于脸上露出波光潋滟的笑意,晶亮的甜粉色长指甲往后拨了拨头发。
晏启山点头附和到:“先去吃粤菜填肚子,回家再吃我。”
粤菜馆千百种,晏启山自然不可能带她去吃路边摊。
汽车拐进胡同里,停在占地颇广的青砖老洋房前。门半掩半开,把手挂着万华私房菜木牌子。一进去就有侍应引路介绍,老板香港人,做粤菜,刺身和法国菜,晚上天台有地下乐队唱歌。
在垂枝海棠下坐定后,一碟片皮的狮头鹅老鹅头和去骨鹅掌,一盏乌浓黑甜的卤水和切开的柠檬立即呈上,速度比焦糖苹果鹅肝、黑松露豆腐、鲅鱼面快好多。都是提前预约才有。
菜式很不错。但这一趟吃饭不是重点。她没打算和以前一样,一有争吵就稀里糊涂轻飘飘放下。
侍应生上前殷勤服务,傅真要了一杯“遗言”。荔枝白鸡尾酒液甘酸鲜辣,余味人生般清苦。她想,他们之间有些事还是趁现在说清楚比较好。
“三哥。”金鱼黄烛火在她娇脆流丽的的脸庞跳舞。她郑重其事地喊了句三哥,然后静了半晌才接着断断续续地往下说:“你和杭州那位女DJ很熟吧?”
闻言,晏启山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分笑,心里莫名地期待她把下半截话外音也说出来——要不然,她为什么穿成那样坐你腿上。
但她没有。她只是敛眸静静地看着他。于是他只好笑着说:“朋友的场子。我根本不认识她。”
“不认识?”傅真把他似笑非笑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他嘴里没句实话,心里隐隐冒火,嘴上嗤笑:“不认识她就敢那样?”
“怎么不敢?”晏启山若无其事地往卤水里挤了柠檬汁,夹了片鹅冠蘸了蘸,放到她餐盘里,示意她尝尝,“都第一次见,都有所求,她胆子还没你大呢。”
“她要的也远远没我多。”傅真搁下筷子,眼角眉梢带着似笑非笑的斜睨,语气却十分冷静:“跟我这种又麻烦又贪婪的女人在一起,你实在划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