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方作陪的立即知趣地接过话匣, 说是,“因为不知道晏总口味,所以这顿饭大家是各吃各的, 还请傅小姐帮忙点些合适的菜。”
随后,训练有素的侍应生随即很有眼色地上前递上餐单。
傅真瞬间成为全场焦点。周围好几道幽怨嫉妒的目光, 清凌凌地掠向她。她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不自觉地握住晏启山的手,笑说:“那我就随便点了?”
“嗯。不用管我,点你喜欢吃的就好。”晏启山侧着身子回头看她, 温柔地笑笑。
他不知何时已经脱去了风衣, 只穿着宽松的卡其裤, 白色真丝衬衫和T恤。
明明那么大只的人, 能把她完全罩住, 但身材却依然是薄的。脖子和脸白皙如玉, 眼中波光流转, 一头柔顺的黑发很有少年气。
周围变得安静,傅真一时恍了神, 做梦一样点点头,“好。”
因为想着他胃口不好怕油怕腻,就挑了西芹百合、石斛花捞汁海蜇头、苹果鹅肝、小牛胸腺、栀子绿茶糖渍青提荔枝、藿香茶泡饭等清爽、烟火气淡的菜。
饭局上个个鬼精,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她。晏启山怕她吃亏,应酬的间隙,始终关注着她的动静,还特意给她点了杯“抹茶茉莉椰子糖”鸡尾酒解闷。
调酒师赶来现场制作时介绍说,“椰汁、冷萃茉莉茶和龙舌兰做底,加了接骨木糖浆,酒味轻柔不辣喉。”
傅真端起酒杯微晃了下,浮着椰丝的抹茶厚奶油缓缓向下分层,看起来像一杯正在倒着生长的绿色菟丝花。轻啜一口,甜中带辣。
“怎么样?”晏启山把手伸她脖子旁,替她拨了拨头发。
傅真抿唇拿纸巾擦了擦,故意往他那边一倒,“辣的我头晕。”
“我怎么记得它是甜的?”晏启山疑惑地端起来尝了尝。
傅真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扑过去喝他手里的鸡尾酒,“这样才是甜的。”
“小心呛着。”她东倒西歪喝得急,晏启山笑着将她护在身侧,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伸到她后腰上,悄悄替她按摩松泛筋骨。
勖嘉礼坐在他旁边,颇为讶异地一挑眉,低声道:“看来美术馆只是你送她的礼物。”
正巧驻港员工送文件过来签章,晏启山回了个“彼此彼此”的表情,便侧身转了过去。
勖嘉礼了然地笑笑。
他夫人钟之夏最近随乐团在欧美城市巡演《德沃夏克大提琴协奏曲》。大提琴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演绎惊世艳俗的艺术.以此为职业,就像是一场无始无终的孤独的呐喊。
他很担心她会和《她比烟花寂寞》女主人公杜普雷一样,被才华吞噬,分不清现实和幻觉,这一生比烟花寂寞,比萤火萧瑟。
美术馆同样给人以曲高和寡的印象,但归根结底它是面向普罗大众的、可以被读懂的表达。非常合适作为情感、才会和理想的宣泄窗口,还能获得共鸣,从中汲取养分。
对此,晏启山也深以为然。
晏启山有个小情人,样貌心气都像极了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但他晏启山不是乔琪乔,是进阶版的范柳原,做不来欲擒故纵,更像个天真的少年。他唯恐蝴蝶易碎,却又不舍得把蝴蝶圈在玻璃花房里。
都是为了心爱的人,他俩一拍即合。
钱、人和一应麻烦事他俩负责,美术馆的创意、运营和把控交给她俩自由发挥,就算100%亏本也无所谓。
钟之夏这两月人在国外回不来,委托勖嘉礼代为转达思路。所以勖嘉礼特意赶回来参加饭局。
“傅小姐,这是我夫人托我转交给你的礼物。她和期待与您合作美术馆项目。”勖嘉礼拿出一盒市面上已经绝版的娇兰沙龙香“香草甜酒”放到晏启山面前。
傅真愣了下,“谢谢。钟老师太客气了。关于美术馆我有许多想法,很期待早日与她见面交流学习。”
勖嘉礼点点头,眼神很是慈祥:“期待你俩的美术馆顺利开张。”
“emm~有阿晏背书鼎力支持,怎么可能不顺利呢?”
Maggie Q终于逮到机会,挤在角落里,边皱眉捋刘海,边噘嘴嗤笑,“毕竟这又不是没先例对不对?”
她眼睛直勾勾地朝傅真这边看,明显话里有话。
傅真笑了笑,暗中踢了一脚晏启山,“对的,三哥做事向来大手笔,所以每次都会大获成功。比如,他追我花了不少心思,但最终还是取得了成功。”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有心制止战争,可这话他们实在不敢接。
勖嘉礼耸耸肩,表示谁的女人谁负责,他不参与。
傅真一面“心平气和”地与Maggie Q互瞪,一面手伸到桌子底下掐晏启山手臂。晏启山正一边签字,一边低声嘱咐员工日常工作安排,跟不知道痛似的,任由她撒气。
满屋子人只好尴尬地埋头吃喝,心里祈祷大忙人晏总,赶紧结束这一趴来解局。
大约一两分钟后,耀莱资本驻港员工终于带着批过的文件领命告退。
“阿晏,”Maggie Q妩媚一笑,率先举杯恭维,“前阵子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但晏启山没理她,侧身温柔地看像傅真,无奈地含笑抿唇叹气:“岂止花了不少心思,还挨了不少拳打脚踢。”
诙谐的语调下,维护之意昭彰若揭。
“乱讲,我哪有这么蛮不讲理。”傅真笑了下,明知他在掩盖着什么,但心里依然觉得很熨帖。
卖方公关经理瞅准时机,立即打圆场恭维到:“带刺才是真玫瑰,有脾气才是真美人。”
晏启山笑了笑,换个姿势端起酒杯慢慢呷了口,全程一眼没看别人,只看傅真。还不忘提醒她:“菜齐了,快吃饭。”
毫无疑问,Maggie Q输的很难看。等着好戏的女孩亦偃旗息鼓,推杯换盏间,话里话外合伙挤兑Maggie Q,“没想到红酒皇后,今天会用嘴喝红酒了。”
这些诋毁,傅真坐在十米开外都听得一清二楚。但Maggie Q不以为意,目光直勾勾的,比山猫还野,发髻上的红花火一样明艳恣意,却又比烟花还寂寞。
傅真心里升腾起奇异的直觉。她想,她应该避着三哥,单独见见这位野心勃勃、打扮得像西班牙弗朗明歌女郎的红酒侍酒师。
趁晏启山转头和勖嘉礼交谈之际,她俩避着其他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然后借口补妆&接电话,先后离席到婚礼殿堂般的盥洗室碰头。
Maggie Q通过镜子打量她片刻,然后收起粉饼,转身嫣然一笑,“傅小姐是聪明人,我们约个时间面谈吧。我想你对阿晏瞒着你的那些事一定感兴趣。”
傅真没什么表情,掏出口红和购物小票,唰唰几下在背面写上联络方式,淡淡地说:“明天下午三点,隔壁兴记咖啡。”
第33章
那天吃完饭回程路过金店, 晏启山拖她进去买金饰。
金饰很俗,但和他一起买,寓意很吉祥。
傅真挑了个用料很扎实的素面宽扁方条镯, 戴上手简约洋气,将身上的赎罪绿无袖挂脖香云纱旗袍衬托得十分华美矜贵。
店员极力推销情侣款, 大赞他俩男才女貌靓绝香江。
好话谁都爱听。为着那句“百年好合”, 傅真按晏启山的手围, 相中一款气质硬朗、做工精致的“逆鳞”黄金腕链。
古法足金, 由无数片月牙形龙之逆鳞拼成,他戴得很有腔调。傅真无视他的抗拒, 押着他去付了款。
晏启山很不习惯,非说这是土大款标配。
傅真默默瞪他一眼,“我怀疑你在笑我是傍大款的小妖精。”
“嗯, 那种能要人命的妖精。”晏启山笑着伸手揽住她。
她今日低调又耀眼,戴着酸香酸香的赛璐珞复古红厚金耳环, 琉璃珍珠长项链, 雪色肌肤犹如绿茶壶里倒出来的冰牛奶,触之清凉撩人。正像杭州那晚,初见凛冽, 抱住了才知温软香暖。
晏启山垂眸仔细地看了又看, 赞到:“你要是生在旧时代, 当电影明星唱夜上海肯定……”
话未说完, 他戛然而止——傅真高跟鞋痛踩他脚:“我才不稀罕做天涯歌女。”
她用的脚尖踩人, 毫无威力, 晏启山无所畏惧, 接着贫:“放心,你肯定是在百乐门外带枪出巡, 一枪一个日本鬼子。谁敢邀你跳舞实属不要命。”
“你好烦啊。”傅真要捶他。
他将人往怀里一楼:“你看,殴打男人你最在行!”
傅真斜眼瞪他:“谁让你总是欺负我。”
他笑笑,纤长清瘦的手指沿着她腰侧往上:“嗯,你说的欺负,是哪种欺负?”
一路打闹着回到家后,一夜缠绵。晏启山说了许多极其熨帖的情话。
不论何时,他总是很会哄人。
但远眺维港璀璨夜景,傅真心里还是空荡荡的,填满湿冷的海风——买金是中国古老的习俗,他没懂。又或者,他只是不愿意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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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傅真醒来时已经快九点。惺忪抬眼看去,窗外日光倾城。远处车水马龙,此间闹中取静。
晏启山还在睡。傅真没有惊动他,悄悄独自起来,利用洗漱的空挡到厨房用滚水焖了个温暖蛋。
她向来动作快,花十分钟压着腿收拾好自己,从冰箱里拆了盒在City Super买的甜虾三文鱼牛油果沙拉,把温泉蛋敲进去,淋是芥末酱油搅一搅,配冰水匆匆吃完。
饭毕,傅真补了口红,拿沉香木簪盘了个低发髻,戴上昨日买的金耳环、金镯子和金手表,背上用旧了软趴趴的虢国夫人游春图织锦三角包,穿着高级灰色系苎麻衬衣、阔腿裤,脚蹬软底绸鞋轻装简行,舒适出门。
她上午要去逛街,下午约了时间Maggie Q喝咖啡。
虽然饭局斗过嘴,但傅真对Maggie Q本人很感兴趣,反正晏启山今天工作行程很满,刚好可以背着他去见见。
至于晏启山瞒她的那些事——
他是皇城脚下纸醉金迷温柔富贵乡里珠围翠绕的公子哥,她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没什么关系,也不太重要。如今主动权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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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至滨海大道,傅真没有去逛大牌商场,只在老街捧着冻柠茶探店。
她沿着小巷一家一家走很久,最后在路边名为“大方”的小店里,意外买到幻彩玻璃糖纸一样闪耀的平价探戈舞鞋,穿上很梦幻。
店主赞她气质很像孙艺珍。推荐她去隔壁“丽华彩妆”买很美的深红棕色开价口红,质地很水润,不沾不掉,温柔百搭,换算人民币才八十块。
还顺便在其地方,给晏启山带了只塑料打火机。昨晚他想抽烟,用燃气灶点的火。
逛到下午两点,她不打算跟Maggie Q一同用餐,在兴记咖啡附近,找了家越南菜,要了一碗火车头生牛肉河粉。
河粉端上来后,未及下筷,手机先响起。
傅真接通一听,晏启山的嗓音变得格外低沉软乎、有气无力,显然是感冒了:“好狠心的女人,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跑出去潇洒。”
言下之意,赶紧回家陪我。
她愕然提高音量:“三哥,你怎么搞的?”她记得自己出门前,特意调高了空调温度,帮他把毯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只差裹成粽子。
“你上哪去了?”晏启山语气委屈巴巴的,“你不在,我又没穿衣服,怀里一片冰冷,赤条条的冻着了。”
“……”隔着电话,傅真依然脸色红透,嗔到:“生病了还没个正形,病着吧你。”
晏启山呜呜假哭了几声,软绵绵地长吁短叹:“唉,你要再不回来,你哥人可能就没了,以后再也没人给你暖被窝了……”
傅真边吃,边抬头看了看店里里的钟,已经两点四十分了。于是安抚到:“我很快就回去了,我包里有板蓝根,你先冲一包喝下去。”
谁知他跟小孩子似的,刨根问底不肯挂电话:“真真,你说实话,很快是多快?”
生病的男人这么脆弱的吗?傅真停下筷子,笑着撒了个善意又残忍的谎言:“半小时。”
“好吧,那一言为定啊。”晏启山信以为真,跟她再三确认后,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傅真这才吃上心心念念的生牛肉火车头河粉。
这家河粉在香港很有名。出品果然和旅游杂志推荐的一样,冒着烟熏味的牛肉汤底里放了九层塔、小青柠和辣椒,入口酸辣芳香带点甜。
刚才接电话耽误了时间,但被烫熟生牛肉依然有种血淋淋的鲜嫩口感,河粉也仍旧十分爽滑韧弹。
傅真食指大动,吃得很快。在15:00pm准点踏进兴记咖啡。
Maggie Q在座位上,像老朋友那样,笑着冲她招手示意:“来了?我在这里。”
“紧赶慢赶,还好没迟到。”傅真客套了下。
但落座后,她立即收起笑容,但语气词依然温和:“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Maggie Q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反问到,“你知道晏启山是个怎样的人吗?”
傅真扯了扯嘴角,表情淡然:“一个催着我赶紧回家的病人。”
“也是个财大势大架子大,很不好惹的冷血京城公子哥。”
Maggie Q接过话匣,抬起鲜红的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脯,苦笑到:“不论在人前,还是在上海河滨公寓,他都特别喜欢把红酒往我这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