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濯雪——今稚【完结】
时间:2024-03-14 14:37:50

  滚滚红尘里,她听见海的暗涌,带着放纵的微醺和寂静安然的凉意。
  因为不知如何回答晏启山那句半真半假半开玩笑的话,傅真疏离地沉默着,装作心事重重、神色戒备、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而实际上,她只是在看车窗外千篇一律的风景。
  香息缠绕,无边无界的荷尔蒙肆意暗涌,缓慢游走全身。
  晏启山沿着她起伏的腰线抚梳她的脊骨,情绪温热,淡淡的鸢尾琥珀厮磨入细腻肌理,层层叠叠的香气交织着暖意,不停地试探着,堂皇,隐蔽,原始。
  傅真耳廓发烫,下意识不安地躲闪。
  但晏启山却捏住她下巴,欺身吻住了她柔软的唇,带着疑惑地低声耳语,“怕什么?”
  她惊得呼吸都停滞了,可晏启山却在司机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地辗转着,语气含着轻笑,浮浪又柔情,还很随意,“之前不还挺放得开的?”
  原来之前他是故意看着她一次次窘迫出糗?
  傅真眼睛瞟向远处闪烁的信号灯,微微失神,他们这种人是不是都这样,表面斯文矜贵,骨子里荒唐无理,把作弄别人当乐趣。
  “你不要以己度人,我虽然穷,但做人向来干净清白。”
  其实这话挺伤人的。但晏启山依然语气戏谑,“可是刚刚我们已经不清白不干净了。”
  “你……”
  傅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迎着雪色,湿漉漉的眼角波光粼粼,宛若缀了水晶。
  晏启山一愣,忽然想起一段祷告:世间千百种罪名,或悲或喜,或嗔或痴,在这不为人知的角落,我的罪恶罄竹难书。
  “生气了?”他伸手想替她擦一擦。
  “没有。”傅真躲开,语气冷冷的带刺,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再次扭头看窗玻璃。
  晏启山也沉默了下来,出了横桥就换到前排亲自开车去了。
  望着男人凛若冰霜的表情,傅真心里一片冰凉,含金汤匙出生的京城子弟果然个个心高气傲,一个不高兴就甩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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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知情人听得到傅真的OS,肯定要大呼误会。
  虽然晏启山长得很排场,但他本人其实并不爱装腔作势摆派头,反而性格十分温和从容,处事亦克制很有涵养,那些过于直白的话真的只是成熟男人的坦诚。
  不过,后来傅真无意中也从别人那里得知了——
  晏启山从小国外念书,一路伊顿剑桥念到麻省MBA,07年年中次贷危机引发外贸风波,局势瞬息万变之际,受命负责带队前往参加调查听证会,无翻译独自接受联邦贸易委员会十几个官员轮番质询。
  面对各种粗鲁无礼的刁难,他流利自如、敏捷缜密,凌厉又不失儒雅,全程谈笑风生,半点亏都没吃。
  美国FTC都没能从他手上讨到任何便宜,更何况她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目的,但他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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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蓝色的夜幕下,汽车不疾不徐地穿梭在漫天大雪里。
  拌嘴后,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气氛持续低迷。晏启山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傅真坐立难安。
  他们仿佛进行了一场冒险的午夜飞行,满怀柔情和坚韧,短暂逃避俗世重围,迷航在浓雾与盐花颗粒里,逐渐与人间失联。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夜幕无垠,终章是一阵突兀的铃声。
  傅真接到了奶奶打来的电话。老人家絮絮叨叨的问她到杭州了没,饭吃了没,晚上住哪里,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别冻着。
  傅真瞬间红了眼眶,“现在正准备和朋友去吃夜宵呢。等天一亮,我坐第一趟早班车回来。”
  挂断电话后,眼泪瞬间断线珍珠似的成串掉下。
  晏启山瞳孔一颤,他怎么也想不到,2007年,年关将至的雪夜,忙碌一天后,他支走司机,载着无处可去的小姑娘,冒着严寒去吃夜宵——尽管他并不饿。但小姑娘还不领情。把他怼了一通,结果把自个儿怼哭了。
  他缺乏经验,胆战心惊地放缓车速,字斟句酌地哄,“下雪天哭鼻子会长冻疮的。”
  但小姑娘忽然又和颜悦色了,没怼他“不用你管”,而是说“没事儿”。
  其实傅真怼完人么没多久就后悔了。好在室友传授过恋爱宝典,懂事的女孩知道见好就收,因势利导。
  因此,她借坡下驴,勉强笑了笑,对着窗玻璃用指尖揩眼泪,姿态力求完美,“没事儿,我一会儿就好,您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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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不管。
  汽车驶向高大城市防风林带旁,最终停在了一片落雪簌簌的阴影里。
  望着小姑娘泪眼娑婆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晏启山心里微微叹气,伸手揉揉她脑袋,低声说,“别哭了,刚才是我不对。”
  傅真一面提醒自己,他深更半夜和满屋男男女女聚会,情场浪子一个,肯定不是好人,一面抬眼看向他,淡淡地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家。”
  怯生生的,眼睛红得像小兔子。
  “想家啊?”晏启山沉吟片刻,笑着张开双臂,语气没有丝毫暧昧,“那哥哥的肩膀借你靠会儿。”
  他自称是哥哥,被她指桑骂槐怼了一通却依旧全无芥蒂,温暖得像春天。
  空荡荡的街区雾气弥散,灯火融解在这白茫茫的人间,勾起烟波浩瀚。
  迷梦中,男人幽暗明澈的眼眸宛若缀了华彩,流光溢彩,初看纸醉金迷动人心脾,再看红尘俗世里,旧事和新愁一笔勾。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则为他,一念关山。①
  望着他真诚的眼睛,傅真只觉得心也发颤。
  漫漫冬夜,所有防线于此刻土崩瓦解。理智还在踟蹰,身体却已飞蛾扑火,转瞬落入一个温暖有力量的怀抱,被淡淡的琥珀鸢尾香轻轻包裹住。
  “刚才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没有哄人经验的。”耳畔穿来他低声的呢喃。
  傅真晕乎乎的,不高兴地皱眉,“谁让你取笑我欺负我的。”
  “如果亲你一下也叫欺负的话,那我确实还想欺负你……”晏启山刮刮她鼻子,温柔地搂住她,缠绵地吻了上去,颇有些如痴如醉的意思。
  原来喜欢一个人确实不用太久时间。一眼就够了。
  傅真跟自己和解了,小心翼翼地伸手拥抱他,就像拥抱一轮月亮那样,满怀虔诚和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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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默契。
  抵达豆角月亮小酒馆后,晏启山将傅真的手兜在了自己大衣的兜子里。
  酒馆老板娘是位非常时髦的的老奶奶,长得像黄柳霜,妆容如同老上海的香烟拍子,戴非常浮夸的红色流苏耳坠和多层珍珠项链,黄色曳地旗袍外套件紫色广袖皮草披风,倔强地凉鞋配白色蕾丝短袜,脸上厌倦的神色生动演绎“老娘就是要这般独美,美到老,美到死”。
  非常潇洒有品位的打扮,一看就知道很贵。
  傅真有些羡慕,也有些自相形惭。她认得她的旗袍,Dior1997年海上花秀场款,美是昂贵的。
  这是一个离她非常遥远的世界,她得付出代价才能获得门票。
  “雪华姐。”晏启山同她打招呼。
  老板娘满脸笑容,眼睛停留在傅真身上,语气很是意味深长,“第一次见你这么晚来吃夜宵哦?”
  傅真有些不好意思,但晏启山很淡定,“她刚到杭州,我们过来觅食。”
  “那去包厢吧,暖和点,还能看运河雪景。”
  他们临窗而坐,老板娘非常爽气地送了一壶热红酒。晏启山询问她想吃什么,叫她随便点没关系。可她此前从未光顾过任何酒吧、酒馆,于是十分拘谨地表示,“你点吧,我随便吃一点就好。”
  “那你喝点酒暖和下。”晏启山给她倒了一点点热红酒,然后拿起笔唰唰唰几下迅速搞定。
  “你不喝吗?”傅真无端地紧张,问完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顿时一窘。
  晏启山微微笑着,“我得开车载你回家呢。”
  傅真招架不住,只好假装听歌。
  外面搭了个水上舞台,有人淋着雪,在那里一首接一首地唱缠绵悱恻的爱情金属,都是芬兰摇滚乐队H.I.M的经典曲目。
  gone with the sin, join me in death,greatest love songs, vol.666……
  看来是Ville Valo的资深乐迷。
  傅真听得入迷。晏启山有些意外,没想到斯斯文文的小姑娘还喜欢哥特金属。但有了前车之鉴,他没出声打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侍应生很快推着餐车来上菜,樟木桌上餐碟摆的满满当当。
  傅真回过神,愕然发现他点了一大堆。
  盐烤皱皮小土豆、奶油盐烤毛豆、盐烤鰤鱼下巴、凉拌苹果海蜇丝、梅醬起司雞胸、奶油烤鹅肝、 明太子西葫芦、醋青花鱼刺身、紫苏梅渍起司桃太郎番茄……
  她向来节俭,忍不住提醒,“太浪费了,我们两个人吃不完的。”
  “给你吃的怎么能叫浪费呢?快尝尝喜欢合不合胃口。”晏启山把筷子递给她,语气温和,一双桃花眼月牙一般弯弯含笑,灼灼生情。
  傅真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被他刮了刮鼻子,才反应归来,红着脸埋头扒油渣菜饭。
  晏启山自己不吃,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她餐盘上夹鲍鱼、鹅肝、烧鸟,还不忘嘱咐,“慢慢吃,别噎着。”
  傅真紧绷的情绪终于慢慢松缓下来,但还是说话不多,只提醒他,“味道很好,您也吃。”
  晏启山怕她尴尬,边看发进来的短信,边偶尔吃一点儿配着桂圆当归茶陪她吃。
  短信是慕伯循发来的,主要是抱怨晏启玉最新作妖手段,顺便发牢骚,三哥你是不是中邪了,你什么时候对陌生人这么好了?
  他回:她不是陌生人,我听过她唱的桃花扇·折桂令。
  那天,她在台上哀哀戚戚,含着泪光,一唱三叹,“睡昏昏似妃葬坡平,血淋淋似妾堕楼高。银镜里朱霞残照,鸳枕上红泪春潮。”
  曲终人散,他在剧场里一个人坐了很久。
  因为舍不得浪费,桌上小食和热红酒份量越来越少,傅真吃得有些熏熏然,托着腮侧耳听外面的声音。
  寂静的凌晨,雪始终纷纷扬扬地下着。
  水上舞台那边捧场的人寥寥无几,但台上人已经唱得撕心裂肺。细细一听,是那支one last time。
  伴随着一段吉他失真和鼓点,电台突然开始插播新闻——
  “南方暴雪突袭,所有高速已紧急封道,请各位旅客注意查看航班、列车延误信息,以免影响年末出行。另外,寒潮来势汹汹,接下来各省预计会面临不同程度的缺水缺电,请大家合理储备生活物资,严禁哄抬物价。”
  紧接着,公共短信也进来了:我省富阳山区大雪封山,积雪深度超过20厘米,多个路段冰冻严重。为保障交通安全,目前富阳境内部分村镇公路、所有省道、国道和高速已依法实施应急抢险交通管制,过路车辆请注意绕行。同时提醒各位市民,极端天气注意防寒,如非必要切勿冒险进出山区,若遇紧急情况可拨打119救助。
  傅真愣住,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家就是富阳山区……
  晏启山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很让人信服,“去我那里凑合几天,路通了第一时间全须全尾的把你送回去。”
第4章
  店里的老式座钟准点报时,声音沉闷,回响悠远。
  窗外,夜雪簌簌而下,愈演愈烈。
  鳞次栉比的楼宇广厦枯槁褪色,像灰白色的骨殖和碑林,寂静矗立于荒城。霓虹斑驳的辉光黯淡似雾色。雪花如同飞蛾,周而复始地坠落着,将喧闹的酒馆衬托得凄艳、荒诞、衰败。
  隔着氤氲的水汽,傅真静静地看着他。他利落矜贵的轮廓隐匿在摇曳的壁火里,目光月亮般温和明澈。
  此刻,世界是一种具象的、壮阔的悲哀:人间多少梦,盐香风色,空花泡影,咫尺天涯。
  傅真有些怔然。
  玻璃锅中,酒液咕嘟翻滚,浮出晶莹富丽的红沫,腾腾热气熏得满室浓醇甜暖、芬芳可口。
  酒盏倒映着他的面容,怎么也晃不散。
  她自嘲地摇摇头,端起酒与他碰杯,“冬阳酒味色香甜,团圆围炉炙小鲜。今夜泥郎须一醉,笑言冬至大如年。”①
  晏启山莞尔一笑,“这诗背的应景,今天刚好是冬至。”
  傅真若有所指,“谢谢你,晏先生。”
  晏启山伸手缓缓拭去她唇边的酒渍,“那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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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等会。”傅真按下服务铃,淡定地表示没吃完的都打包。
  晏启山笑意盈盈,饶有兴趣地附和,“嗯,回去我再陪你喝点儿。”
  其实这儿的客人从不打包。服务生刚进来时脸上还带着情绪。看到晏启山后明显诧异了下,然后恭敬地弯腰上前询问:“晏先生,需要买单吗?”
  晏启山点点头,把卡递过去,“辛苦你们帮忙打个包。”
  “应该的。您稍等。”
  对讲机那头早已收到讯号 。门外随后进来个戴着口罩服务生,一丝不苟地将食物拣入竹制分格餐盒。就连最不好带的热红酒也过滤灌入菱纹玻璃瓶,软木塞封口,再淋滚水浴回温。
  真是服务贴心。
  傅真暖烘烘的捂在手里,淋着雪走在腊梅树下,笑言这是封印了魔法的血腥玛丽。
  “雪华姐很喜欢你。”积雪很深,晏启山怕她摔倒,伸手揽着她,慢慢的同她说话,“她叫你多吃肉。”
  出门前,梁雪华还裹着披风追上来送他一小盒刚出炉的葱烤大排,谆谆叮嘱:“女人要多吃肉。”
  原本他还觉得莫名,以为梁雪华忙昏头嘴瓢。直到搂着傅真,他才发觉,原来看着挺肉感的姑娘,身上这么瘦,这么凉。
  “好。但我不敢多吃。怕胖。”傅真被冻得有些瑟缩,但还是坚持自己体脂率得再降一降,“不然唱戏时动作不灵便,腰都扭不动。”
  她比划着做个滑稽的动作,差点滑倒。尴尬地楞了一下后,自个儿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你看,就是这样的。”
  但晏启山却没有笑。他双手环住她往自己身前一带,密不透风地搂紧,“太瘦了会被风吹走的。”
  “没事儿。”傅真有样学样,也把他的腰一搂,得意地说,“那我就挂在您身上,死也不撒手。”
  晏启山眸光幽暗,顺势低头啄了啄她艳丽的唇珠,闷笑了声,“我求之不得,就怕你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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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不后悔。”傅真中了魔药似的,眼皮越来越沉。
  晏启山掌心托着她后脑勺,让她稳稳地靠着自己的肩膀,“困了啊?”
  傅点点头,含糊地应了声,“嗯。”
  但些天持续奔波劳累,疲倦感排山倒海地袭来,再加上晏启山高大安全又暖又香,实在太好瞌睡了。两相结合,她没抵挡住,一路上不停地“小鸡啄米”,根本走不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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