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抱你吧?”晏启山问她一句,抱小孩似的把她竖着抱回车里。
傅真也没觉得不妥,紧紧地攀在他身上。
/
汽车顺利启动。晏启山替傅真扣上安全带,徒劳地提醒了句,“等到了再睡。”
他外婆家那栋老洋房距离西湖不算远,是外婆从约大②毕业后的嫁妆。他十八岁时,外婆把洋房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傅真早就歪在副驾驶座上沉沉地睡着了。他只好捏捏她的脸,试图让她醒过来。
然而,她微微蹙眉,满脸粉红如桃花涨潮、海棠春睡,睡姿十分娇憨,在他手里软软的抿唇,拖长嗓音“嗯~”了声,扭来扭去试图躲开。
晏启山顿时僵住,喉结滚动,急忙默默深呼吸平复自己。为驱散这不应该的情愫,他旋开按钮,播放清澈柔和的钢琴曲。
保罗莫里哀,《蓝色的爱》。
演奏者不是什么曲高和寡的古典音乐家。而是舒缓平和、欢畅流丽,适合普通人仰望星空做好梦的理查德·克莱曼。
可他母亲对理查德深恶痛绝。
母亲在总政歌舞团担任独唱,拥有辉煌澎湃的人生,唯爱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再忙也要每年飞几次去现场听,还收集许多不同版本,经常在家里公放。
但她毫无同理心,严禁家里出现理查德,见一次疯一次。
前方红灯亮起,路上杳无人烟。
这注定是一场午夜飞行。晏启山挂空挡拉手刹,脸上温柔又寂寞。
/
不知道过去多久,傅真的手机开始轻轻地唱歌——
“嘿,亲爱的。你有取暖的烟蒂,寒冷却快要了我的命。
黎明就快要来临,让我们相爱不分离。
如果你忘了姓名,我愿先颠沛流离。
如果你忘了苏醒,我愿先闭上眼睛,在冬夜点燃为灰烬。”③
晏启山听得怔然。
傅真被吵醒,咕哝一声,闭着眼睛摸手机,结果错把裤腰带当手机使劲抠。晏启山按住她作乱的手,闷声笑到,“深更半夜的,你想乱来啊?”
“哎呀,车怎么停了?”傅真这才回味过来,耳朵直冒热气,枕着晏启山的手心,掩耳盗铃地转移话题。
晏启山挼了挼她的脸,低声说,“我们已经到外婆家了。”
“啊?那我是怎么进来的……”傅真吃了一惊,一下子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
晏启山笑而不答,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觉得呢?
傅真不确定他家里是否还有别人,充满担忧地环顾四周。然后,她发现——
这是一栋非常典雅的民国洋房,装饰得非常纷华靡丽。④
彩色玻璃天窗下,悬挂着富丽的巨型水晶吊灯,璀璨的切面鎏金异彩,新艺术风柚木护墙板搭配深蓝丝绒窗帘、白色窗纱和Ardeco黑白金几何回纹地砖。
他们坐着的苔绿丝绒沙发下,铺设灰棕菱格地毯。对面有个非常应景的、巨大的壁炉。和着窗外的雪景,炉火正哔剥起舞。
窗边高低错落的黄铜梨木花凳上,瀑布般的大花蕙兰雍容芬芳,闻起来气味温暖、粉感,如同淡淡的巧克力混合零陵香豆,带有无法捉摸的不真实感。
光洁的地面倒映着满屋富丽堂皇的香槟色光芒。傅真不禁想起一个词,金粉世家。
什么样的人家,在上个世纪那么动荡年代就能有这样的条件,还能在后来的种种变故里一直留住它?她知道,那是一个距离她非常遥远的世界。
心思转了又转,最终,她笑着回头问了句,“我住这会不会不太方便?万一打扰到其他人……”
/
“不会的,你是贵客。”
晏启山站起身,脱了大衣和西服搁在沙发上,随手解开衬衣第一颗纽扣,边同她说话,边走到红酒柜旁打开唱机,放了张烟熏湖水蓝胶。
提琴清越缠'绵,竖琴叮咚鸣泉。
悠扬伤感的多利亚调式凯尔特挽歌里流淌着诗歌与魔法,令人想起凉风弥漫的迷雾山脉,密林和灰港,以及他幽深的灰色眼眸。
“真的吗?”傅真暗暗松了一口气,殊不知,脸色的小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晏启山不由得笑话她,“这么紧张?”
“哪有?”傅真神色一凛,挺直脊背屁股往另一侧挪了挪,“我只是……呃……”
好吧,第一次留宿男人家,她确实有点儿做贼心虚。
虽然表情稍显呆滞,但一双丹凤眼长而媚,纤瘦的鼻子微微上翘,肥圆的小嘴泛着樱桃红,平淡而美丽的粉扑子小凸脸洋溢温柔敦厚的古旧情调。⑤
她就像青瓷碗里淋了蜜的杏仁豆腐,冷滋滋,香盈盈,嫩生生地冒着甜气。
晏启山凝眸沉默片刻,身体里燎起一团火,灼烧得又热又渴。
他实在没控制住,近乎本能地长臂一伸,把她捞过来,搂在臂弯里,替她拢了拢发丝,然后有些霸道低头吻住她唇瓣,凶猛又迅疾,不论她怎么推都不肯放开。
不过,实际上晏启山并没有对她更进一步的事。
尽管她大衣里穿得比夏天还清凉,胸'脯呼之欲出,衣带一拉就散,整个后背也大面积裸'露着,可他放'纵中带着克制,吻得再热烈,手指始终不敢触碰她肌肤。
傅真心乱如麻,脑海一片空白,眼尾湿湿红红地看着他。
“家里没有其他人。”晏启山用拇指轻轻擦拭她的湿红的眼角,不敢伤她,又不舍得放走,故意不肯承认是自己唐突了她,只说,“别担心,这里没有人来,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傅真板着一张脸,神情肃穆地僵持着,有道坎儿,她自己实在过不去,无法坦然又无计可施。
此时,屋外路灯突然熄灭了一半。
原来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傅真抬眼看去,远处天幕下,灰色云层随风翻涌,整座城市泛起一片惨淡的银蓝色,世间杳无人烟,一丝汽车喇叭声也无,唯独雪花还在无声无息地飘着。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她,今天肯定走不了了,明天为未可知。
傅真不免沮丧,家里生意不好了,她还要筹钱去留学,还要找人写推荐……在这穷困潦倒举目无亲之际被一场雪被困在杭州市区她真的别无选择。
“要不要睡一会儿?楼上有客房。”晏启山一直搂着她,体温灼热。
傅真理智回笼,鼓起勇气搂住他,脸颊贴着他白皙的胸膛,主动释放信号,“三哥,我怕黑,你可以陪我吗?”
第5章
晏启山没有回应,淡淡地笑了声,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摩挲。她食指上戴着银戒,戒面是几行花体的莎士比亚的诗句,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你的长夏永不调零。
会喜欢这样虚无的诗句,其实还是个小女孩。晏启山敞着衣领,斜倚在沙发上,揽着她微裸的圆肩,望着她清澈的眼眸,随手替她整了整垂落的发丝,心情复杂地笑笑。
“你又笑什么。”傅真红了脸,攀着他臂膀仰起头。
晏启山手抚过她脸颊,落到她唇边,拇指捻了捻她玫瑰花儿似的唇瓣,意趣散淡:“小孩儿年轻不晓事。”
“如果我是小孩儿,那你刚刚那样对我岂不是衣冠禽丨兽?”傅真很不服气,仰头控诉他,环着他劲瘦窄腰的手也使了几分力掐了一下他。
她湿漉漉的眼神聪慧、执拗、灵巧,蓬松乌黑卷发间,铃兰、柑橘叶清幽微凉的香气扑鼻而来,糅合些许柔甜绵蜜、丰厚慵懒的晚香玉、朗姆酒和奶糖,不论神韵或味道都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可以是女孩,也可以是女人。
满屋沉静安宁。
壁火哔剥摇曳,灯影迷离潋滟,银色浮光攀上美人面,有种别样的娇纵风情。
晏启山觉得身上贴了一团火,烧得魂儿都发酥。
窗外孤城素裹、霜雪苍茫,夜色如同被晕开的淡墨,街上高低错落、层层叠叠的霓虹招牌越发地黯淡了,仿佛在无声地宣称,良宵苦短,没那么多来日方长,好事要趁早。
“是么?”晏启山挑眉,低头亲她,手也没闲着,顺着腰线往上摸去。
摸着摸着,手伸进了大衣里侧,拨开糯滑的重磅绸缎,贴上温软细腻的肌肤,稳稳地抓住她慌乱的心跳,不加任何掩饰地掌控住轻揉逗弄。另一只手则把她搂得更紧,几乎镶入自己的怀里。
洋房是中央空调,暖气开得很足,无一处不暖和,就连他的掌心也是热的。
男人么,体温自然比她皮肤的温度要点儿,根本不会引起刺激性反应,可傅真还是浑身触电般微微发抖,又像淋了热泉的熟虾,整个人吃醉酒般熏熏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看着她青涩羞怯无处可逃的表情,晏启山眼底碎金弥散,故意含笑耸丨腰教导她,“真真,衣冠禽丨兽是这样的。”
他语气懒懒的,听起来依然十分温柔散淡。
可傅真还是窘得无地自容,“嗯”了一声,直接把脸埋在他脖颈旁,纤秾合度的身躯僵硬地贴着他一动不敢动,仿佛决心英勇的义当革命烈士。
晏启山松开她,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皱着眉,努力平息急促的呼吸。
其实他也紧张。他不曾有过相关经验,现在只不过是依着男人的本能虚张声势唬人,并不是真的想把她拆吃入腹。
只是,现在好像真的有点下不来台了……
也许刚才就不该臣服于一时情丨动,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还要突破防线把人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亲……爱丨欲不是禽丨兽,这才是。
晏启山安抚地揉揉怀中小女孩的后脑勺,“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有吓到,”傅真犹豫了下,伸手摸他绯红的脸,语气关切,“你人很烫,看起来发烧了,耳朵红得很,要不我去拧块冰毛巾。”
“……”晏启山几乎怀疑她是故意的,无奈地睁开眼睛瞥向她,“不用,我缓缓就好……”
他眼眶潮丨红,眼神朦胧飘忽,嗓子喑哑低柔。傅真顿时面上一哂,呆呆地定住了。
暗昧绮靡气息兜头倾泻,他们互相沉默着,可彼此之间似乎越来越牵扯不清。
傅真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偷偷掐了掐自己掌心,反客为主,抚着他冒着热气的坚毅脸颊,坐在他腿上直起身子凑过去亲他。
晏启山一愣,躲了一下没躲开,手指不由自主地穿过她发丝,微微张开嘴犹豫着偏头回吻。
傅真嫌热,边亲吻着,边脱下大衣扔了,松松垮垮的裙子水波似的滑过他手臂,“三哥,你抱我去楼上吧,我是自己愿意来这里的。”
“好。”晏启山没再迟疑,一把抱起她。
傅真窝在他宽厚坚实的怀里,听听聆听他的呼吸和心跳,只觉得,眼前的胡桃木旋转楼梯正蜿蜒而下。
长廊暖意融融。晏启山用脚踢开门,温柔伤感的鸢尾琥珀香随风消弭。
傅真好奇地看去——
非常简洁的灰蓝色调。窗前放着一把黑色包豪斯,扶手上搭着烟灰色半旧真丝睡衣,看起来是他自己的卧室。
他表情平和,轻轻一放,傅真便做梦般陷入洁白的被铺里。
但出乎意料的是,随之而来不是他本人,而是一件柔软的男式睡袍,和他清醇的嗓音,“可能不太合身,但家里只有这个了,你先将就着穿,明天我叫人送新的来。”
然后,他捞起那套睡衣转身就要走。
哪有人这样的啊,管杀不管埋。傅真连忙拉住他手腕,“你去哪里?”
“去眯一会儿,七点得出门办件事儿。”晏启山低眉垂眼,温声安抚她,“你快睡吧——早餐想吃什么?回来给你带点。”
所以,她得一个人呆在他家?万一他家忽然来人了怎么办?傅真一阵心慌。
“不能一起休息么?”
“能啊~”
晏启山眼角蕴起三分戏谑笑意,刮了刮她鼻尖,“只要你不介意与我坦诚相见,我乐意至极。”
“……”傅真不知道哪来的倔脾气,明明困得眼皮打架了,但就是拉着他不放,“不就是换衣服么?刚刚我们都那样了,还怕换衣服不成……”
她越说气势越弱,到最后声音比蚊子还轻。
晏启山听得笑了出来,从善如流地往她身边一躺,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搂,“那干脆咱俩都躲回懒,就这样脏着臭着睡一觉好不好?”
毕竟,他也不能真的当着人家小姑娘面的换衣服暴露秘密不是?
他身材颀长,鼻梁高耸,唇线分明,笑谈间神采飞扬得使人一凛,傅真不免晃了神。
可他馥郁的体温却犹如焚了瑞脑的暖炉,烘得她
“我们香着呢,哪就臭了。”她掩饰性质地嘟囔一句,蜷缩着假寐起来。
晏启山闭着眼睛,拍拍她的背,低声说,“嗯,我是被你熏得香了。”
说着,鼻子还在她发间拱了拱。
“哎呀,你别往那吹气呀~我这里最痒了~哈哈~”傅真脖子怕痒,抖着笑了出来,试图躲开。
晏启山没想到她痒痒肉居然如此与众不同地长在颈侧,瞬间玩心大起,偏要凑过去拿嘴唇蹭。
傅真怕自己笑得失态,慌慌忙忙选择错误的躲法,躲到了他怀里。
晏启山轻松逮住她,笑眼弯弯:“你这叫自投罗网。”
“走开,我不和你这人玩儿了……”傅真笑着扭来扭去,试图扯过被他压着的睡袍将自己裹起来。
但随即,她似乎摸到个玉石做的手把件。紧接着,晏启山唔了声,皱眉难捱地制止,“别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傅真反应过来后,满脸爆红,心里惴惴然,不知所措地僵住。
晏启山也木头人似的,既不敢动也不敢看她。感觉到她的紧张,摸索着捏捏她的脸,笑着安慰她,“没事儿,我缓一缓就好,你别怕。”
但傅真却下定了决心,贴着他耳垂,用很轻的声音说:“三哥,我不怕,我也想的。”
“傅真,我已经三十一了。”
晏启山抚着她凌乱的长发,眼尾一抹红晕,神情肃静、语调沉沉,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温文尔雅、平和内敛——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得想清楚,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路……”
/
话未说完,晏启山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傅真也听见了门外拾级而上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口传来“笃笃、笃笃”两下清响,“先生,有急事。”
虽然知道对方绝对不会进来,但傅真还是吓了一跳,倏地缩到他身边试图隐形。晏启山厌倦地应了声,先掀起被子将她个盖了个严实,然后才下床开了条门缝。
不等他询问,司机连忙恭谨地低声解释:“您手机没电,周老师把电话打到我这里了。”
晏启山很忙,平时不太用手机,大家找他都是先联系他身边的人。但,除了周老师以外,其他人根本不至于让司机四更天摸黑赶过来叫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