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觉得三哥不是这样想的,”晏启玉摇摇头,不赞同地纠正傅真,“三哥和圈内其他男的都不一样,他年少时颠沛流离,吃过不少苦,但始终内柔柔软,是个对待感情、对待男女之事很认真的人。他就是打定主意要和你过一辈子。”
和晏启山在一起这么久,傅真何尝不知道这些。
然而,正是因为三哥是以前是“豪门门外的孩子”,吃过太多苦,好不容易才过几天安生日子,所以她才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三哥因为她从纸醉金迷的高塔上跌落社会底层,再一次被人间疾苦鞭笞摧残。
晏启玉从小养在老爷子膝下,心思单纯,想不到那么多,以为傅真心里还有气,于是扭头真诚地道歉:“嫂子,你是不是心里还顾忌着之前的事?我知道事后说‘你别往心里去’之类的都很虚伪,但我那时是真的不懂事,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吧!你放心,这件事是我们的私事,哪怕伯循我也不告诉他,我往外说我就变成小狗。”
杭州初见那晚,晏启玉像个替人出头打架的小炮仗,看似一蹦三丈高,其实根本没有杀伤力,反而很幼稚很搞笑,像浙江话形容傻蛋的“小切马”。
傅真抿唇一笑,“你傻不傻,刚才还我说了,你以前小孩子心性,现在长大了。不打不相识,而且朋友之间难免磕磕碰碰,我怎么可能还记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晏启玉纳闷地说:“那你为什么一副和我哥朝不保夕的忧郁表情哇?”
傅真往晏启玉嘴里塞了一块软糖,笑眯眯地摇摇头,“没有呀。”
晏启玉自然不行,思索片刻,发现新大陆似的瞪大眼睛:“噢,我知道了!是因为汶川地震那会儿,小婶婶趁三哥不在欺负过你对吗?”
傅真还没来得及否认,晏启玉顿了顿,就紧接着连声安慰到:“你不用担心,三哥回北京后是另一个已经去世的小婶婶带大的,现在这个小婶婶,三哥压根不喜欢她,她根本左右不了三哥,其实你完全可以不搭理她的。”
这一番话,成功地转移了傅真的注意力:“那个赵阿姨,对三哥还好吗?”
晏启玉神情落寞,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她和三哥是真的很有缘,犹如亲生母子,但很多人都不理解她,觉得她又傻又软弱。可我觉得她就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她对我也很好的,只是她身体不好,前年在香港病故了,当时香火碗都是三哥捧的呢,墓碑也是以三哥的名义立的,她给三哥留下了不少遗产。她去世前很不放心,这个家恐怕没有人会真正记得,启山也是晏家的孩子。”
傅真听了心里很感动,但还是很疑惑,振作再三,还是把疑惑问出口:“对不起,我总觉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赵阿姨会对三哥这么好,只是单纯有缘吗?”
她总觉得,可能是三哥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来这份善待。
晏启玉听完后,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说实话,我也很好奇。但这是我们家的未解之谜,除了三哥和小叔叔小婶婶爷爷他们几个,估计没人知道真相。”
傅真忽然电光火石般,想起晏启山似乎偶尔会身体变得很差。
傅真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她不敢想真相到底是什么,但脑海里还是疯狂涌入了许多小说里才有的桥段……
到了那家私人会所,跟当班经理核对信息后,傅真顺利订到了包厢。
其实这家私人会所预约的惯例,是需要起码提前一周。但傅真报了晏启山的名字,对方就妥协了。
她很不好意思的说:“时间紧迫了点,小费会按30%给。”
经理笑容瞬间放大:“感谢您对本餐厅的信赖,我们一定奉上最真诚的服务。”
傅真不知道的是,因为她报了晏启山的名字,所以预定的信息,已经由前台接待照抄一份,发送到晏启山手机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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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启山看到信息后,眉头皱成川字型,担心得不得了。但现实和台言霸总剧不一样,他没法丢下好不容谈下来的国外中西药合作方,不管不顾地直奔机场。毕竟,中医药在国际上推广,很不容易。
然而有趣的是,对方看到他皱眉,还以为晏启山打算变卦,不打算给他们的订单赠送非洲硬通货“清凉油”、“风油精”了,当即紧张地表示同意中方的条件。
“只要你方愿意随集装箱批量赠送清凉油、风油精,我方愿意现在签字通过。”
清凉油风油精在国内说实话,真的不值钱不起眼,一盒全新的清凉油丢在马路上,估计一百个路过,有九十九个要当玩具踢一脚,剩下的一个公德心强烈的,可能会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可它们在非洲就不一样了。非洲是蛇虫天堂,人类地狱,特别需要这种止痛止痒消肿醒神的神药。而且他们已经掌握了风油精兑在水里喝下去可以消炎、镇痛、清凉的秘密。
团队里人曾经想过不能赠送,可以低价卖给对方。
但是为了和日本偷窃中医药炮制的“汉方”竞争市场份额,晏启山还是选择赠送的形式,不过合同附加条款里已经注明了,赠送的风油精、清凉油,仅限于用作扶贫和医疗援助,不能在市场上售卖,一旦发现,就会取消赠送,进行追偿。
谈判结束后,肯定是要吃饭增进友好合作情谊的。晏启山临时把宴请地点,改到了那家私人会所。
助手提出,“会不会规格太高了。”
晏启山却文不对题地说:“你去招待他们过去,傅真和周老师也在那里,我先赶过去。”
话音刚落,他已经大步流星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助手恍然大悟,难怪一向温文儒雅的老板会忽然失去耐心。唉,自古多情空余恨,老板之前为傅小姐大悲大恸生病住院的样子,他一个外人看了都心疼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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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韵仪坐的豪华头等舱,自然也不会走普通的通道。
傅真是进不去的,好在身边有晏启玉。因为周韵仪女士上了年纪后,不太喜欢走路,她们把车直接开到距离VIP出口处最近的地方等。
因为VIP出口处不止一个,周女士指不定从哪个门里出来,傅真一直盯着手机,准备飞机一落地,就打电话过去询问。
晏启玉对傅真开玩笑说:“我感觉我俩现在像酒店的礼宾员。”
傅真紧张之余,冲晏启玉感激地笑了笑:“今天幸亏有你。回头去我那里多挑几条小裙子。”
晏启玉大大方方地说:“嫂子,我看中了你Space发过的那条白色蕾丝项链,你方便割爱不?”
傅真一边看时间一边说:“当然可以啊,不过那条项链是捷克米珠串的,材料很廉价。”
晏启玉摇摇手指头,“不啊。做工很精致,颜色很美,我觉得它看起来很贵,一点都不廉价。要知道,香奈儿迪奥的首饰,也全部是廉价材料做的呢,不照样卖得比真的还贵。”
听到自己的作品被真诚地夸奖,傅真笑眼弯弯地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好几条不同款式的!”
说话间,周韵仪女士居然自己发来短信,告知了自己所在的出口处。果然和傅真担心的一样,周韵仪女士走了另一处。
“没关系的别紧张,她自己告诉你,说明没生气。她不告诉你才是发飙了。”
说话间,晏启玉立驱车前往。
半分钟后,傅真看见出口处门外走廊上,站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
周女士还是很年轻,脸上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可能旅途劳顿,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不复以往嚣张跋扈的盛气凌人的模样,活像蔫了的雪姨。
傅真见了她还是有点发怖,深呼吸后,才一鼓作气地打开车门迎上去:“周阿姨。”
周韵仪回过神,居然冲她笑了笑:“你来了。”
晏启玉看到这一幕,不禁若有所思地想起国内关于小叔叔“出事了”的传闻。但小叔叔昨天还在大会直播里发表致辞了。
地震那会儿,傅真被周韵仪女士打得流产,不怕她肯定假的。
她不停地想着三哥,才克服那种恐惧,露出标准的笑容,“周阿姨,旅途舟车劳顿,我订了地方,我们现在是先吃饭,还是休息?”
周韵仪发疯时,笑容很端庄得体:“不用休息,本来也只是过来找你吃顿便饭。”
晏启玉躲在傅真身后,弱弱地说:“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有周韵仪女士在,傅真自然不好把她留在车后座,自己坐副驾驶。两个人同坐一排,不说话也不行。
几经纠结,傅真只好绞尽脑汁没话找话。
她看周女士一副没睡好的模样,出于本能,关切地问:“周阿姨,您看起来很累,需要先眯一会儿吗?到了我再叫您。”
周韵仪一愣。像他们这样的身份,被很多人前呼后拥地捧着,但即便是勤务员,也只是听指令执行公务,这种寻常的关心,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晏启玉担心傅真触怒周女士时,正准备出声打圆场,谁知下一秒就听见向来骄傲要强的周教授忽然真情流露:“好。我确实很累。”
确认周女士真的闭上眼睛小睡后,她竖起大拇指,无声地表达自己对傅真的叹服,能让三哥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子,果然有着非比寻常的亲和力。
傅真懂她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她不觉得周女士是出于喜欢她,周女士实际上依然很冷傲,只是刻意压制住了。
快到预定的私人餐厅时,周韵仪提前起来休整仪容仪表,根本不用傅真提醒。
餐单是提前确认过,她们一进门,后厨那边就收到了通知。落座喝过一杯红茶后,一道道菜就开始陆续呈上来。
傅真以为周女士会在餐桌上找她谈话,然而周女士只是斯文地用餐,话都不怎么说。晏启玉悄悄提示她,只管认真吃饭就好。于是,一顿饭倒是吃得主宾尽欢。
饭后,周韵仪拿出一张卡推到晏启玉面前,就像打发三岁小孩去吃糖一样打发她离开:“小玉,婶婶有话和傅小姐说,你拿着这张卡,自己出去玩吧。”
晏启玉不敢忤逆周韵仪,又怕傅真落单吃亏。
傅真不想晏启玉为难,冲她宛然一笑:“你去吧,我回头再找你逛街。”
纠结中,晏启玉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和三哥很像的声音,然后灵机一动,心想,对啊,我可以通知三哥赶紧过来啊!我真聪明!
“那你们慢慢聊,我先撤了。”
周韵仪把晏启玉滴溜溜窃笑的表情看在眼里,转身温和地对傅真说:“傅小姐,在启山赶到前,我们抓紧时间聊几句吧。”
傅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解释:“可我并没有告诉三哥。”
“我知道,”周韵仪点点头,温和一笑,“可是有人会告诉他呀。”
傅真这才回过味来,晏启玉那表情,分明是打算去通知三哥过来。
她也不想晏启山被卷入这场女人之间的交流,于是说:“那我们长话短说吧,您找我应该不是随便聊聊。”
“是,也不是。”周韵仪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是那种上位者的从容和睥睨,“第一,我很好奇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其次,我想和你聊聊他家里的情况。”
傅真点点头,“好。您说,我听着。”
周韵仪喝了口红茶润润嗓子,然后娓娓道来地开腔。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启山家庭成员比较复杂,他和他爸爸前妻赵曼琳比亲母子还亲。反而我这个亲妈看着像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我把他送去藏区,其实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互相接触到。”
短短几句话中,饱含太多谜一样的信息。傅真心里千头万绪,每一条都是纳闷,“为什么呢?”
“为什么?呵,”周韵仪冷笑了几声,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恨意,“因为她赵曼琳有尿毒症。”
傅真表情凝固,感觉周围一阵彻骨冰冷。但她依然不敢相信,“您是说……”
“对,”周韵仪打断她,惨淡一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三十几年了,我们母子俩在这个家,每一天都如履薄冰。赵曼琳那个阴魂不散的死女人,死了都害得我们母子俩无法冰释前嫌。”
周韵仪沉浸在她自己的叙事里,傅真顾不上礼貌,焦急地追问到:“三哥他给赵阿姨捐肾了吗?”
“不然呢?”周韵仪表情有些癫狂,像极了大宅门里的九红,“你以为赵曼琳凭什么对情敌的孩子那么好。还是我们启山拿命换来的。事后我才知道,他们让我生下他,本来就是抱着这个目的!”
傅真无法确认周韵仪说的有几分真,但她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这哪里是金粉世家,这分明是金枷玉锁。
“好在那个女人天生就是命短,”说到这,周韵仪忍不住开怀地笑起来,笑声宛若清脆的银铃,“哈哈,她还是苟延残喘,早早地死了,真是老天有眼,哈哈哈……”
气氛瞬间变得莫名地诡异。但傅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心疼,“三哥知道这些吗?”
周韵仪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着反问:“这么残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呢?”